我站在门口,身体的欲望跟心里的理智行成拉锯战。
「广砚升,我……」身体在哀号著,一个礼拜的禁欲让我的声音听起来既低沉又性感:「我来找你……」
「你的目的是来跟我做爱的吗?」
「不,我是来跟你谈判的。」心里的理智紧急地勒止了我。
我主动坐到上司的床边,床上有一点橘子的香气,那味道并不属於广砚升,这反而让我花了更大的力气去安抚下半身的焦躁。
「你想离开我?」势利眼的态度十分冷淡,让我想起了我跟他认识刚认识没多久时,他也总是用这样刻意的态度试图拒绝我的靠近。
可是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我能在他皱起眉头质问我的瞬间,补捉到他的一丝厌恶。
「是你总是不让我靠近你。」我缓慢地道。
我一直观察著他,不想放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然後我才惊觉,过去那麽多日子,我都没有真真正正地好好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耳朵旁的头发颜色比较淡、眉中央的肌肤毛孔比较粗大、下巴因长期刮胡子而显得暗沉、唇色则过於苍白,除此之外,他还显得很神经质。
我总以为他是个沉稳的男人,如同橡木一样值得依靠,而我是攀附著他成长的兔丝子,巴望著有一天能吸乾他的一切。
结果他并不是高大的桥木,而是枝叶复杂的灌木,在他让我依附的另一侧,是藏起来的肉刺。
过去的我多麽地盲目,竟然天真地以为他比全世界的任何人都还要喜欢我。
「你是不是不曾喜欢过我。」我看著他的眼睛,即使他并没有在注视我。
「你就是特地来问我这个?」
「就算真的是这样,你干麽这麽凶。」
「林勤,我现在正在工作。」
「你出差之前没有告诉我!」
「你的手机没有开机。」他说话的速度很缓慢,我知道他在强迫自己忍耐我的无理取闹。
可是我就是想要看他因为我而有其他不一样的表情:「你还有其他的办法可以找到我的!」我尽可能激动地说话:「况且你出差了这麽多天,不可能是出发前才知道的吧!」
「……林勤,这是公事,我不能随自己高兴。」
「你不想让我知道你来出差。」
势利眼略微上扬的眉毛让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但是这样又如何?你的上司虽然年纪比你大,但认真说起来对你们GAY而言也是个美人吧。你会担心我吃醋吗?」
「我可以担心吗?」
势利眼突然站了起来。
「什麽?」
他抓住我的肩膀:「我可以担心吗!」
他在生气?不,他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生气。
「对,我是个GAY,但你不是!」
难怪小风总说广砚升不可能跟我在一起。
势利眼只知道我在他身边赖著,却看不到我嵌入他身体里的根与缠绕他四肢的茎。
「你觉得我不会吃醋吗,或是其他的想法吗。」
势利眼又坐回他的床上,重重地。
「我不知道。」
「我们是在交往吧?」
他瞪著地板,也许是他的膝盖:「你说是就是。」
「你怎麽这样说?我们是、我们一直都是!」
「林勤,你还是回去吧。」
我不能相信我从他口里听见了这句话:「然後呢?你就要跟我分手?只因为我不是GAY?少白痴了!」
原来他一直都不相信我。
虽然他是GAY,但他跟我一样都是人类、是同一种物种。
我不可能会承认这一切都是我在一厢情愿的。
在他身边,我索求的除了温饱、除了他的温柔,还有什麽?
如果失去了他,我根本无法独自存活。
「你该不会一直都觉得我在跟你玩玩吧?」
这次换我站起身抱住他的头,让他的脸贴在我的胸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就算喜欢了又如何?」
「那就跟我做爱,现在就做。」
「林勤。」他仰起头冷淡的看著我,他的视线里却没有我,「我如果在这里跟你上床,那我就会丢掉这份工作。」
「那就再找下一个工作。」
「……我晚上要相亲。」
「什麽?」
我似乎捏痛了势利眼,他眉毛皱了起来:「我要相亲,对方是中部最大客户的女儿,我们已经见过几次面。」
「你不是跟你的家人出柜了吗!」我不能相信地摇著他的肩膀。
「我还没有跟公司的人说这件事。」
「你真的以为我不会介意吗?」我笑了出声:「喔是,也许在一开始我的确不会介意,就让你那相亲的对象当大的没关系,我愿意被你包养,每天关在房间里只要想著晚上的连剧内容,但是……」
「我宁可跟我不喜欢的女人相亲,也要保住这份工作,你还不懂吗!」
「我才不懂!不过就是一个工作!」
势利眼推开我,他头一次对我用了这麽大的力气,我摔到他的上司睡的床上,却在准备爬起身时看见了他的表情。
「林勤,我也想当一个正常人。」
「你……」
「呵。」他拨开头发,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你很适合粉红色的衣服。千方百计从你们系上弄来的班服我却不敢穿在身上。」
「什麽……」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染了金色的头发,蠢得就像稻草一样。」
我记得那段时光,那是我大一的事了,刚成年的我以为那样比较帅。
「新生训练一结束,你跟著刚认识的朋友穿过操场,场上正好有几个在练啦啦队的男人,也许是为了效果他们都穿著粉红色的裙子,跳著十分女性化的舞蹈。你那没礼貌的同学说『只有GAY跟变态才会穿成那样吧』,你回了他们──」
「我该不会也说那些人很恶心吧?」我不知道势利眼怎麽会突然讲起这麽久以前的事,但我可不希望他把现在的我还当成过去那脑子都装垃圾的我。
势利眼没有正面回答我:「『人家恶心是恶心,但反正他觉得当个变态比较爽,就让他爽一下吧,反正等出去工作後那些变态就不会抢我们的饭碗了』你这麽说。」
我以前是这麽恶毒的人吗……
「林勤,我当时对你一见锺情。」
「咦?」
「我很蠢吧,喜欢上了一个永远看不起自己的人。哈,我果然也曾年轻过啊。」
「不、你……你是M吗?你怎麽会……」
「那时候我刚跟家里断绝关系,只需要一点点的认同我就……反正事情都过去了。」势利眼转过脖子,望了门口一眼,像是在找寻著什麽:「已经够了。」
「现在的你就不行喜欢现在的我吗?」我试图想要拉住他。
「你都喜欢我这麽久了,就再喜欢久一点又有什麽关系!」
结果到头来,他所爱的也只是存在於过去幻影中的我。
那现在的我怎麽办?
我在他离开之後,从胸膛里被带走的部分,还拿得回还吗?
拿不回来了吧。我也不想拿回来,就一直寄在他心里该有多好。
「林勤,放手。」
他在好多年前,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一定也把胸口里的某个部分遗留在我这里了吧。
「你这个胆小鬼。」
我依愿放开他,接著用腾出的手揍了他一拳。
「胆小鬼!」
然後我用唇封住了他想要抱怨的嘴。
说你觉得我很好 24
【说你觉得我很好】
吻吻得很深,他粗鲁的回应,点燃了我身体压抑的记忆。
「广……砚升……」
广砚升是我的支撑──我本来一直这麽认为。
等到我掠夺了他的唇之後我才惊觉,我喜欢他的触碰、喜欢他的沉默的温柔、喜欢他的装模作样、喜欢他总是逃避自己太过喜欢我。
他要吻得我不能呼吸,这样很好,他可以把我呼出的一切都纳为己有。
我坐在他膝盖上,想解掉他的衬衫钮扣,他顺势拉住我的头发,把唇落在我的脖子上。
「啊……」
他的手掌确实地贴在我的胸口,乳头因细微的动作而与布料产生磨擦。
颈动脉上层的肌肤则烙下了齿痕,那是他的杰作。
如果他想要咬断我的血管,我想这时候的我不会阻止他,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能让我的毛细孔瞬间扩张,激起过去从没享受过的深层快感。
「林勤,够了,这样太超过。」他在我忍不住去触碰他的裤头时抢先扣住我的手。
「我是个胆小鬼。」他舔著我的锁骨,让声音和著口水含糊地传进我的耳里:「我没办法确认……」
「确认我会坐在你的腿上等著你来上我吗?」我打断他的低喃。
「你觉得?」
「你为什麽问我!」我拉高音量:「这是事实不是吗!他就发生在你的眼前,就是现在!」
「没人知道你是不是在玩玩而已。」势利眼也强硬地怒视我。
感谢老天,他终於肯正眼看看我了。
「我知道以前的我真的很过份……」刚上大学的那个时候我刚死了老妈,只好把这一切都怪罪在不负责任的老爸身上,然後尽可能地挥霍他给我的钱。
我知道过去的我是见人就伤的刀子,我跟芳惠也不知吵了多少次,还让她掉了眼泪,直到我再也受不了她的坚持,收起了锐气,也从此失去了证明自己的手段。
不够嚣张的我什麽也不是,我却再也想不起让气焰保护自己的感觉。
势利眼根本不会知道,现在的我得花多少力量才敢来这里见他。
当我看见他跟别的男人登对地站在一起、管他是不是他上司时,我有多想假装自己从没出现过。
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出最坚强的样子了。
在那个气质上司前说了那麽多话,榨乾了我所有的脑汁与勇气,对方是个精明的人,我模仿著他,努力假装自己也不是个笨蛋。
但这仍不足以让广砚升接受我的存在……
「你真的想要分手吗?」
我没有哭出来,这时候哭就显得太软弱了。
「你比较喜欢以前的我吗?」
「林勤。那不一样。」
我果然还是太天真了,现在这个又软弱又自以为是的我,根本不会有人觉得值得被爱。就算势利眼亲吻了我,他也只是在亲吻他过去的恋爱。
一直到这一刻,我才彻底明白,我失恋了。
然後也才察觉到,原来我喜欢他。
我是真的喜欢他。
喜欢一个男人。
喜欢广砚升。
「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也许还有未来的你……」我低著头:「广砚升,我不想要再剩下自己一个人,那很可怕,你不会明白的!回到家後谁都没有,本来住在那里三天两头找你麻烦的人突然就不在了,就算跟人聊手机或MSN还是不能让任何人了解到那种可怕!可是我现在除了你就什麽都没有了。」
「你只是怕寂寞。」
「难道你不怕吗?」
「你让我开始害怕了,寂寞这种事,我本来早就……」广砚升的眼睛里藏有浓浓的倦意,我忍不住触碰了他的眼角,想替他擦掉根本不存在的泪珠。
「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吻了他的鼻尖。
「我不会强迫你任何事。」他回答我:「包括离开我。」
「但你根本不希望再看到我!」
「…………」
「我真的搞不懂你。」我搞不懂的也许是我自己。
他的肩膀垮了下来,胸口剧烈地起伏著,蕴酿了好久他才说:「我本来考虑跟今天相亲的女人结婚。」
「你──」
「昨天,主任……就是你刚刚见到的男人,就坐在那张床上,他明白地问我性取向。」
「你告诉他了?」
「不,他向我提出了邀请。」
我张大眼,摆明了就是听不懂他的形容。
势利眼叹了口气才继续道:「男人邀请另一个男人,在我们这圈子里,叫一夜情。」
「什麽──!」这比我听到势利眼要跟别的女人结婚还要惊讶。那个该死的老头子都不想想自己几岁了,还肖想碰别人的男朋友?
「你马上辞职吧!」我握住势利眼的手,用自己最温和地语气劝说他:「这也太可怕了,这可是职场性骚扰,要是我就偷偷把他的话都录下来叫他赔钱。」
势利眼却否决了我的提案:「没关系,在我想著怎麽拒绝他的时候,我听见你的声音。」
「咦?」
「你哭著叫我去接你下班。」
「我才没有哭!」
听见我的否认,势利眼似乎笑了:「我拒绝了主任,与其跟他上床,我宁可跟相亲的女人结婚。」
「这就对了嘛!」我用力地点头。
「但你今天却来了。」他突然偷吻了我的嘴角:「瞒不下去了,他会知道你是我的情人。」
情人,我喜欢这个词:「就让他知道呀!我是你的情人。」
「我会更难拒绝他……如果结婚的话……」
「我才不要!」我不能容许,我的男人凭什麽被别的女人抢走?当然,那个死老头也不准抢。
「你就跟我在一起吧!那工作不要也罢,以後我养你,换你当米虫,只要窝在家里想著怎麽爱我就好!」
我说得又气又急,连势力眼突然紧缩了瞳孔都没发现。
「林勤……」他低哑地喊著我,每喊一次,他的气息就更靠近我一点:「林勤,你要我爱你?」
「……当然。」我突然不知道该怎麽回应他的视线,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你、那个、欸唷是人都希望的嘛!你不想要被爱吗?」
势利眼沉下脸,我想他是在思考要怎麽回答我。
「你会爱我吗。」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脸上的无奈蠢得像只鸵鸟。
「我没说过吗?」我抱住他的背。「对厚,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我把脸凑到他耳朵旁:「听好,你这笨蛋笨蛋笨蛋,你以为我真的这麽犯贱会追著我讨厌的人到台中吗?」
势利眼不是笨蛋,他一定知道答案。
『爱情像苹果一样。』看著他没有表情的脸,脑子没来由地窜进这句话。
成熟的苹果外表光鲜又圆满,但只要你在它的皮上咬一口,没过多久,它就会变得褐黄乾枯,再也回不到从前的美好了。
我和势利眼现在就是颗熟到烂掉的苹果,里里外外都是涩,捧在掌心里想丢怕弄脏手、吃了又嫌苦。
但即使如此,我从来没想过要放弃过这颗苹果。
我生平第一次这麽不想放弃。
在老妈走了之後,我以为人生就是这样来来又回回,就算停留也不会留下任何记忆。
老妈曾经说过我是苹果的孩子,骨子里又软落又容易腐败。可是只要把苹果剖成半,埋进泥土里,只要殷勤地照顾,它终就还是会再结成满树的果实。
广砚升现在已经在我身上咬了一口,把我的胸口咬破一个大洞。我得等著他把我剖开,挖出我的心,埋进他的人生里,然後等著他的爱开花结果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