翥青迟疑了一下:"可以另外选一幅吗?另外选一幅,我送你。"
我也迟疑了一下,君子不夺人所好:"算了吧......虽然那些也很好,不过我只想要这幅。"恋恋不舍地又看几眼,张华在旁边说:"罗先生您真有眼光,这幅画是翥青的得意之作,我劝他好久了,他都一直不肯出手。"
被美术商夸奖有眼光也没什么可高兴的,他又不是方树人。有眼光也没什么可自豪的,又得不到那幅画。我兴致索然,索性请翥青自己选一些作品,等签约的时候一并带来。
回了公司还没到下班时间,我呆在办公室继续发呆,方树人推开门叫我:"过来一下,帮我换衣服。"
我起身,进到方树人的办公室,再进入当初我不幸惨遭毒手的休息室,打开衣柜,拿出西装,配上领带,袜子,大衣。
"喂?你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我一声不吭,给方树人脱下外衣,解开领带,帮他换衣服。在此过程中方树人一直瞟着我:"喂!喂?受什么打击了?"
"没。"
"没你这个样子?"
"脑子没从高雅艺术里恢复过来。请你让我继续沉浸在缪斯女神的拥抱中吧。"其实真正原因是今天看太多东西脑子觉得累,到现在眼睛好象还飞着五彩云霞呢。再加上得不到心仪的画导致的情绪低落,真是不想说话。
"难得。你也知道缪斯?"
"不是你那本艺术入门手册里写的吗?"
"艺术入门手册?哦,"方树人很快反应过来:"你说那个报告。怎么样?不顺利吗?"
"顺利,太顺利了,我已经被艺术征服了。"
方树人怀疑地看我,我连推带搡地把他送出去:"方大总裁,衣服换好了,时间也要到了,你快去赶场吧,让我被艺术杀死好了,那就正好如了你的意了。"顺带还唱了句Killing me softly with his songs。方树人显然觉得我很奇怪,可时间不等人,也只好带着疑问匆匆和三大助理进了电梯,留下想继续发呆的我。
刚坐回自己的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开始发呆,电话响了,一接听就差点被徐运捷一嗓子震得贴到墙壁上:"罗久立!!!你这混帐这时候才回来手机也不开我又不敢拼命打你电话!!!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晚上有约会啊!!!"
我实话实说:"嗯......我还真是忘记了。"
"罗久立!!!!!"
这次我在他第一个字出口时就迅速挂了电话,差点儿忘了,晚上还得陪上弦月他们过平安夜呢。
15
方树人和一干助理不在的时候,就是我最大了,本想等方树人一走我就开溜,可一跨出办公室,我又把脚收回来了。原因无他,我想起了早上在校园里,寒风中颤抖行进的感受,风不大,可刮得脸上生疼,脚冷得跟冰块差不多。横竖方树人也走了,没有人会来压迫我,徐运捷又还有一阵才能下班,我为何要舍弃温暖的办公室到外面去等待呢?
前后这么一思量,我就又安心地在椅子上坐下,打开电脑,高高兴兴地开始今天早上就制定但到现在才有空实施的计划:打游戏。
CS打了五轮,我是死多活少,果然多日不练水平大大下降,再这样下去,和徐运捷对挑里会被他耻笑的。咬牙切齿考虑了半晌让方树人在家里多配一台电脑给我并准许我每天操练一个小时游戏的可能性有多高,结论是不太可行,不过,今天他阴了我一把,或许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和他讨价还价一番。
有人在外面很有节奏地敲门,一边敲一边唱:"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哥哥要进来,快把门开开。"
我很想回唱一句"不开不开我不开",想想实在太幼稚,又忍下了,跑去把门打开,骂:"做这种有辱智商的举动,不怕别人怀疑你IQ低下?"
徐运捷笑眯眯地站在门外,怎么看都是一只伪装得不成功的大灰狼:"保持童心有助于维持大脑的年轻。"
"哦,对啊,你是应该注意一点了,你的大脑已经开始萎缩了吧?"
"没办法啊,我又不象你这么得天独厚,头脑永远停留在高中生的水平。"
"麻烦你称我为具有十八岁的记忆力二十岁的行动力三十岁的理解力四十岁的推理能力的头脑好不好?"我一边穿外套一边回击。
徐运捷夸张地干呕了两声:"我看你是十八岁的推理能力二十岁的理解力四十岁的记忆力五十岁的行动力差不多。"想了一想,他又补充一句:"二十岁的行动力也行啊,反正你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一样的懒。"
"能懒是种福气,你以为随便谁想懒就懒得了吗?"顺手把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电源打开,铃声立刻恶狠狠地响了起来。
"喂!"
"喂个头!你怎么一直不开机啊?公司电话也一直没人接,还以为你故意躲我们呢!预定的餐桌再有半个小时不去就要取消预约了!"这种硬得象放了三天的窝窝头般让人难以下咽的口气,不用怀疑,自然是上弦月那位姑奶奶。
"没有没有,我哪敢啊,这不是工作太忙忘记了嘛,今天一天都在外面奔波......"我自知理亏低声下气委屈求全。
听说是工作上弦月的口气好多了,这女人虽然满脑子稀奇古怪的念头,倒是很明事理:"哦,那工作完了吗?"
"嘿嘿,现在没事了,我马上和小徐同志一起出来。"
"那好,我跟紫云英先去,免得被取消预约。你们快点来啊,至少要赶得上给我们付帐。"
"好好。"
"还有啊,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必备的礼物不能少啊。"
"是是。"
"还有啊,要穿的人模人样一点,别丢我们的面子。"
"行行。"
"还有啊......"沉吟良久,上弦月终于很遗憾似地说:"......没别的啦,早点过来吧。"
我挂断电话,朝一旁鬼头鬼脑试图听出点端倪来的徐运捷长叹一声:"你说,这妇女解放运动是不是解放得过份了点儿?"
平安夜人可是够多的,其实大家并不在乎这个洋节日是为什么而设的,只是找个借口狂欢一把,放松一下自己罢了。大街上年轻人的比重大概占到九成,而其中估计七成以上都是大学生。从各个大学里象河流一样淌出来的大学生向各个西餐厅淌去,那股劲头会让你觉得全城的西餐厅啊咖啡厅啊酒吧什么的都能指着圣诞节情人节赚足一年的开销。
在据徐运捷称是城里最前卫最时尚--我想这就是最贵的同义词了--的礼品店前面我几乎被挤成相片,在堪比春运民工大潮的拥挤情况下我仍能三进三出买到东西且在无损外包装的情况下杀出重围,就算是常山赵子龙再世也得对我甘拜下风。
一边吐着白沫我一边问徐运捷:"我说,这样子行了吧?咱们取得上桌吃饭的资格了吧?"
"行是行了,可是不快点的话,上了桌也只有剩菜了。"
"西餐不是分份的吗?"
"什么叫洋为中用中西合壁你还不知道吗。反正我和紫云英吃西餐的时候她经常从我盘子里挖点过去把自己的弄点过来大搞南水北调工程。不过你和上弦月......"他突然一顿,两眼贼亮,我心说来了,果然他就问:"你和上弦月是不是已经开出了一朵小小的什么什么之花来了?嘿嘿嘿嘿?"
"嘿什么嘿,怕人家不知道你这副下流嘴脸吗。"我心里动摇着,到底要不要采纳上弦月的提议?
"小罗同志......这样是不好DI......你DI个人问题,啊?组织上是很关心,很关心DI......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道理,你也是知道DI嘛!"
"你想知道呀?"我顺着人潮流动无法止步,只好扭头朝他呲牙一笑:"想我也不告诉你。"
徐运捷突然使劲拉我衣角。
"干嘛?不敢过街就说一声,我可以免费带你过马路呀。"
"不是啊。"他挤上来和我平行:"我们到地方了啊。"他努力让我看他手指的方向,我也很努力地在看,可是这人来人往的,你能指望从人潮中看到街对面的什么东西吗?
"人行横道呢?"
"好象走过了。"
倒回去走了近二百来米才过了街,再走二百来米到了西餐厅,这家一看就比以前方树人带我去那家平易近人多了,光是看进出的人都知道--多半是学生味未褪的年轻情侣。
餐厅里座无虚席,不过因为是西餐厅,所以座位间都颇有一点距离,还不至于让人觉得拥挤。光线幽暗,除了每个桌子两支红烛外没有其它光源。我和徐运捷在侍者的带领下磕磕绊绊地走到了上弦月和紫云英的桌旁--全西餐厅就只有我们这桌是四个人,其它全是二人成双两人成对的。我们这桌位置靠窗,两位女士把窗帘撩开了一些,借着外边路灯彩灯的光还算是光线充足,至少能看清人。
"终于到了,差点去外面贴寻人启事了呢。"上弦月穿了一袭无领全黑的贴身长裙,银线绣着大朵的莲花,头发盘在脑后,化了个银紫色的妆,妖气逼人。相比下紫云英就很清纯,白色的小外套配白色的公主裙,妆是浅红色。
徐运捷以明显得过份的讨好姿态把怀里一大把香水百合和包装精美的圣诞礼物交给了紫云英,然后迫不及待地坐在女朋友身边开始对紫云英猛灌迷汤。徐运捷好象就喜欢那种纯情小女生,不过我倒比较欣赏个性成熟又聪明的女性......嗯......就象上弦月一样......
突然间升起这个念头,我自己都吓了一跳,立刻就心虚起来,在心里自己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暗骂自己没节操,同时一边想象外国电影中的场景一边以我能做到的最高贵优雅最落落大方最绅士风度最人模狗样的姿势将花和礼物送给上弦月,差一点就象外国片常见的那样单膝跪地,还好只是腿哆嗦了一下,不然这个脸就丢大了。上弦月也高贵优雅落落大方淑女典范地接过花和礼物,朱唇轻启说声谢谢,同时眼睛很妩媚地往上一挑,含情脉脉地瞄了我一眼。我有点犯晕,这真是那个一张嘴比我还厉害的上弦月吗?美女当前,眼波含情,是个男人总难免要想些有的没的,我开始心猿意马地考虑上弦月那个假装男女朋友的提议有没有成真的可能性。
上弦月大大方方地往旁边挪了一点,拍拍身边的椅子:"久久坐这边。"同时继续表演她的风含情水含笑。
刚坐下的徐运捷扑的一声把才进嘴的水喷了出来,我全身立刻就有一种过电的感觉,汗毛全立起来了,这个上弦月,这种做戏方法也太做作了点儿吧?
可是你别说,做作归做作,徐运捷他们居然一点都没起疑,是热恋中的人都是笨蛋,还是说恋人间本来就肉麻到这种地步?
接下来的晚餐时间,徐运捷和紫云英固然是亲亲热热旁若无人,上弦月居然也恰如其分地扮演了一个女朋友的角色,不时从我盘子里夹点儿吃的过去,把她盘子里的什么洋葱胡萝卜都分到我盘子里,要不就是娇滴滴地叫我拿胡椒,拿盐,拿味精,举凡能想得到的差使都让我试了一遍,让我不禁开始怀疑她提出和我假扮恋人是不是就为了能名正言顺地使唤我。
快吃完饭时,正在迟迟疑疑似有还无地继续让上弦月对我做些惹人怀疑的小动作,手机响了。我今天被骂了几次,不免得有点发怵。各位应该都有过这样的遭遇吧:有时可能在街上闲逛一天都碰不着一个熟人,有时还没走完一条街就碰见七八个熟脸面了,现在什么事好象都爱凑热闹,要来一起来。所以,以此推论,这个电话可能又是骂我的。
抱元守一返朴归真吐纳呼吸之后我英勇地按下按键接起电话,刚"喂"了一声,那边就不幸如我所料地开骂了:"你死到哪去了?!找你一天不见踪影!勾上黑社会老大的情妇被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埋进水泥沉到海底了?"
又一个惹不起的,伍佑祺从大学起在我们寝室就一直保持领导地位。我长叹一声:"我认识的老大只有你一位,要杀人灭口那肯定是老大你下的指示。"
电话那头突然换了一个人的声音:"而且肯定是我来执行。"
"......"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这个声音......答案呼之欲出,我拼命地酝酿氛围以期最大力度地调动起适当的脑细胞记忆体。
"......不是吧二哥,你还真把我忘了?"
我终于艰难地迸出两个字来:"林华!!!!!!!!"
"Yes!You got it !Yeah!"
"少跟我卖弄你那半吊子英语!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又惊又喜。林华也是我们大学一个寝室的,合称三剑客,是我们寝室的统治阶级。什么打架抢饭排队偷看作弊等等等等,都是由伍佑祺下指令,我定计划,林华带领诸位室员执行,亲密无间配合默契。大学毕业后大家各散东西,我和伍佑祺留在本市,林华到了深圳,有两年没回来过了。
"今天早上下的飞机,回了家一趟就到老大这儿来了,找你一下午也不见踪影,怎么,玩儿失踪记呢?"
"谁想到你这时候回来!半吊子英语说多了,也要学着老外的习俗,回家过圣诞节来了?"
上弦月在旁边使劲捅我,示意我声音小点,已经有不少愤怒的目光在朝我放飞刀了。
"我彻底回来了,那边儿连个陪我喝酒的都没有。明天起你和老大一人管我一天饭啊。"
声音降低八度,我低声说:"我现在在吃饭,旁边一堆堆来吃情调的,不方便说话。你们现在在哪?一会儿我过去找你们去。"
"你也学会吃情调了?二哥,有了女朋友也不汇报一声,太不够意思了吧?"
"哪来的事,我是陪几个朋友。"
"那一会儿一起过来吧,人多热闹!"林华在那边哼哼地笑,显然不相信我说的陪几个朋友的话:"老地方,天外天啊,敢不来明天我扛两件啤酒砸你家门去。"
"我准定来,不过明早还得上班呢,恐怕不能多喝。"
"喝不喝的,见了面再说。记着,把你朋友们带来啊!"林华痛快干脆地把电话掐了。
上弦月立刻两眼放光凑过来:"谁谁谁谁?"
"我以前的朋友,要我带你们过去喝酒。"
"以前的......朋友?"上弦月开始朝紫云英递眼色,我真奇怪,这种事也有什么好递眼色的,女人真奇怪。
"反正我们也吃完了,就一起过去吧。"递完眼色上弦月笑眯眯开声了,还深情款款地看着我,那意思,今天你别就想逃脱了。
16
我再度确认了我对西餐的憎恨。四个人,还是在这种最普通最普通的西餐厅,一顿饭都能吃掉近三百大洋,味道不怎么样,还吃不饱。人家街上卖盒饭的三块钱一荤两素饭还管够呢。幸好下一站是天外天,还有机会接着吃二茬。
天外天是我们上大学时的定点食堂,当时深为食堂饲料所苦的我们倾巢而出,在学校附近考查了半个月,吃遍所有廉价小馆最终才选定天外天,足证它确有过人之处。而能在饮食业竞争如此激烈的情况下屹立数年至今不倒,也能从另一个方面证明它的过人之处。
我们学校离闹市中心挺远,转了三趟车,一个多小时才到。平安夜人满为患,一路都硬站着过去,连徐运捷都忍不住口出怨言了,却没有听到两位小姐的抱怨。她们两个就只顾一路缠着我,详细询问我的交友情况,比如"你朋友长得什么样?帅不帅?","你们感情很好吗?","好到什么程度?"之类之类的,我回答的时候,她们就经常互相对望同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实在让我郁闷。徐运捷在旁边大概也郁闷得厉害,紫云英丢下他不管,就和上弦月一个劲围着我转,我已经不止一次收到他嫉恨的目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