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翥青,翥青看窗外,留给我一个后脑勺,我只好又看杨子文:"我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啊?"
"没有什么害处不是吗?"
"也没好处啊?"
"怎么没好处,第一你可以博得忍痛割爱大义灭亲舍己为人的好名声,摆脱不识时务不知进退棒打鸳鸯阻人姻缘的坏名声,这一来一去就是加倍的好处了;"他猛地刹车:"光顾跟你讲话,差点开过头。"连忙倒车。第二可以得到一个专一的新情人,花前月下,皆大欢喜,岂不是一段佳话?"说到后面摇头晃脑,差点变成京剧念白。
我做出认真的样子考虑了三秒,为的是让我的答案听起来显得更认真:"我拒绝。"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又不会害你。"
"虽然听起来好象是不会,但是我觉得一定有阴谋,所以我拒绝。"
"难道我这么不可靠?"
"谁叫你一副狐狸相。"
杨子文露出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表情:"狐狸?!我哪一点象,"他嘬起腮帮子,噘着嘴:"这种东西?"
"你长得是不象,"我也嘬起腮帮子,噘着嘴:"这种东西。可是你从本质上就露出一种狐狸的气质。"
翥青在旁边哈的一声笑出来,又赶紧忍住,呲牙裂嘴地继续敷他悲惨的脸。
杨子文对我瞪视片刻,最后叹了口气,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等你吃了苦头,你就知道我和方树人谁才是真正的狐狸了。"
"你们俩没差别,都是货真价实的老狐狸。"
翥青在毛巾下含糊不清地对我的看法表示赞成,这让我又觉得,甩开方树人那层关系不提,他倒也不失为一个可结交的大好有为青年。而杨子文就很不满地朝翥青乱放眼刀,显然认为他胳膊肘往外拐,简直是脑生反骨。
横竖该说的也说了,该问的也问了,结果虽说仍然是个不清不楚,再留却也没什么意义,何况现在气氛渐渐险恶呢,身为识时务的英雄,此时自然该说几句场面话脱身而去了:"两位,我先走一步。在下身为小职员,身负养家糊口之重任不能不早出晚归夜以继日做牛做马以求温饱,这就去工作去了。哈哈,哈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而后我就非常没有专业精神地选择了最无趣的退场方式:从门口离开。
一下午就忙着东奔西跑,照着名单为方树人选过年礼物。虽说可以用公司的车,可与其让那个看不起我的司机载我,不如自己出来自在些,要假公济私也方便得多。看看手里那三大张纸,方树人的交游范围都广得惊人,搞不好他真的和翥青是旧识......杨子文说的话,到底有多少可信度?我只见过一次翥青和方树人一起的场面,虽然暧昧不清,可也不象有什么缠绵旧情......当然我这也是以港台言情连续剧里旧情人重逢的感人桥段来推断的。思虑再三,还是认为杨子文这家伙不甚可靠,不如下次等翥青落单时向他下手好了,要不干脆撕破脸,直接去问方树人......他一定会认为我是在吃醋,那个自恋狂的家伙......
我突然站住。为什么我这么在乎方树人和翥青这档子事?为什么我非得查个水落石出才安心?我当初一时鬼迷心窍没有及时抵抗让方树人那个王八蛋得了手,后来迫于生活压力工作压力不得不顺从于他,可这绝对不是我的本意呀。现如今不管他是重拾旧爱还是另觅新欢,都是我重回自由人生的大好时机,我应该欢欣鼓舞,视翥青为救命稻草,努力撮合他们俩才对,可我居然还如临大敌,惶惶不安。不对,不对,我一定得端正态度,绝不能让我的人生毁在一桩过去的强奸案上。
首先,要明确翥青是我的同盟,我的替死鬼,不可再对他抱有莫名其妙的酸葡萄心理;其次,务必弄清杨子文和翥青的关系,如果姓杨的想要在他俩中间搞破坏,我就责无旁贷地顶上去......不不,是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责无旁贷地顶上去,可不能才脱虎口又入狼窝;然后,对自己作深刻的自我分析,把习惯、感动、爱情、嫉妒、独占欲等等分清,我跟方树人在一起是习惯不是爱情,我着急上火不是因为嫉妒,只是象被外来者闯入了自己势力范围的雄性动物一样具有本能的排他性,何况这里还有个微妙的,事关男性自尊的问题--我甩他可以,他要为了别人把我一脚蹬了,难免我心脏的某个小地方会感到一点耻辱的烧灼感。
没错,事实就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我才不会为了方树人的枕边人这个位置跟人打得死去活来呢,我巴不得赶快过上一个人的自由生活!就算姓方的哭着来求我我也不会回去!想到这我突然又想起,那家伙一直都没有为那件事跟我赔礼道歉过,这么重要的原则性问题,我怎么可以忘记?昨天就那么轻易地放过他真是太失策了,一定要再想办法,把我的血泪深仇报复回来!
正想得热血沸腾怒气熊熊快要化身为复仇天使,徐运捷一个电话打到我手机上,说紫云英要来等他下班,叫我回公司的时候去接她,这让我一下就从古希腊宿命悲剧坠入现代青春偶像剧。惯例地向他威胁抗议了一番,逼得他许下请客吃饭的诺言--他抱怨说我现在薪水比他高,还经常跟着老板到处灯红酒绿莺歌燕舞,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敲诈他的机会,我告诉他一个真理:利用种种手段,经过不懈努力敲诈来的滋味绝对不一样,这可是劳动的成果。
站在街口,想到要见紫云英,我就有点发怵。小姑娘本身没什么问题,问题是我看见她就会想到上弦月那个恐怖的女人。我和方树人之间的事,上弦月虽然是满口答应不说出去,但难保不在女人私下的八卦小话题中兴奋地泄露一点什么,何况紫云英对此似乎和她一样有着特别的兴趣。这也罢了,我能打包票上弦月不会告诉林华,可紫云英就未必。热恋中的小女生,恐怕什么都会告诉心上人。如果徐运捷知道......我打了一个寒颤,不管怎么乐观也不太可能象上弦月给我看的那些男男恋小说里写的一样,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说"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永远无条件支持你"吧。搞不好我会遭到疏远,流言不知怎的在公司传开,每个人都拿异样的目光看我,在我背后窃窃私语,大方地丢给我岐视的眼光,在我身上实践种种低级欺负手段。方树人的家人找上门来,丢给我一张空白支票要我离开他,被我义正严词地拒绝,之后为了他的前途辞去工作含泪离开(为什么我非得先拒绝那张支票?)。回到老家,流言已经传开,爸爸心脏病发作,妈妈每天以泪洗面,妹妹的婚事因为我而告吹,我四处受排挤,找不到工作,回到家也没有一丝温暖,这时报上注销了他订婚的消息--
越想越阴暗,现代青春偶像剧又要变成边缘伦理爱情剧,而且是超级八点档剧情的那种。我正悲从中来着呢,紫云英从天而降,象一缕阳光照亮了我灰暗的心房:上身一件雪白的短外套,领口袖口毛茸茸那种,金黄色带小皱折边的裙子刚过膝盖,棕色长靴配着流苏,头发剪短了,别着可爱过份的小熊夹子,我差点当场手脚抽搐。徐科呀徐科,拐骗这么清纯可爱的小妹妹,你简直是在犯罪。
紫云英有点不好意思地朝我笑,具有没出社会的家伙典型的新鲜单纯,没见过人世黑暗,有着光明的未来,正谈着正常的恋爱,这根本就是生出来映衬我的悲惨的嘛,赶快把她打发掉好了。
已经快到下班时间,我决定带紫云英回公司等徐运捷。一进门就看见门口沙发上伍佑祺和林华两个人抱臂并坐,气势逼人。我立刻一个脑袋比他们两个加起来都大,今天是上演围追堵截的好日子么?我中午堵了杨子文和翥青,现在就轮到别人来堵,还真是现世报。
四只眼睛的目光同时投在我身边的紫云英身上,我赶紧解释:"我只是受人之托接她过来......"
伍佑祺特别友善地冲紫云英一笑,还没开口紫云英就对我说:"谢谢你,你和你的朋友去吧,我一个人在这等就好了。"
林华立刻上前把我架着就走,象是生怕我会消失。一到门口,两人把我塞进出租,一溜烟地开走了,比绑架的速度还快。其实看到他们,我倒是欢喜的,如果一个人呆着,肯定就会象下午一样脑子一直转个不停,转得太阳穴都痛了都止不住。
被伍佑祺和林华夹在中间,我大气也不敢出,看这三堂会审的架势,等会儿准得有难关等着我去过。目前他们所知道的,也不过是他们这兄弟挖了顶头上司的墙角,你们就这副嘴脸,要是知道我挖的是和我同一性别的顶头上司本人,还不定有什么夹棍竹板伺候。
伍佑祺斜了我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别打什么鬼主意想蒙混过去。"
我长叹一口气,往后一靠:"我没打鬼主意,我今天已经用脑过度了。"
25
照旧地又在我们的定点食堂天外天吃晚饭,上弦月和肖玉儿都没来,照伍佑祺的说法:"基本上的事实我们从上弦月那里都了解了,解决事情嘛,还是男人间比较好说,女人的想法,搞不懂。"因此上今晚看来就要变成男人间的谈话。要是有上弦月在,她可能还能给我打个掩护,可现在她先顶不住压力在我们还没对好口供的情况下招了,一会儿我该怎么说才不会暴露真相?结果我还是不能制止自己的的头脑继续超负荷运转。
伍佑祺拿着筷子对着一桌酒菜指点江山:"老二,先吃!天大的事大不过肚子,吃饱了什么都好说!"这句话一下就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想当年他毕业后不回老家留在这里打拼,青黄不接的日子那个苦就别提了,每次吃饭的时候他一边象跟饭有仇一样狠吃猛塞一边说这句话。这点上我特别佩服老大,不管多烦心的事,上了饭桌他能绝对的丢开,压力越大他越能吃能睡,最后终于凭借良好的心理素质和顽强的生命力在众多自创业人士中脱出生天。在这点上,林华颇得他的真传,可惜我是没学到,所以现在简直食不下咽,只能在脑海中紧张地反复构造谎言,务求极尽模棱两可能做多重解释,以免跟上弦月的供词对不上号。
出乎我的意料,伍佑祺和林华居然真的是以哥们儿的身份来帮我出谋划策的,看来他们对我和上弦月没产生怀疑。我低眉顺目哼哼哈哈对付了十几二十分钟,就明白了上弦月编写的这出肥皂剧的基本剧情:某男A在公司无意间遇到了某女B,两人一见如故再见倾心相逢恨晚,终于发展出了超出一般友谊的关系,随后某男A无意中发现某女B原来是自己的顶头上司C的情妇......女B声泪俱下地向男A痛诉革命家史,说自己是被逼无奈失身于C,她一颗芳心只为A跳动云云,令A难以割舍......
这种故事,居然真的也有人信?而且还是两个不算笨的家伙。不用说,方树人自然是逼良为娼的黑手C,我当然就是那个被戴了绿帽子,或者说给C戴了绿帽子的小资青年A,纯属虚构的某女B,似乎被伍佑祺和林华认为是刚刚碰到的紫云英了,明明他们之前有见过一面啊,换一个发型真的有这么大改变吗?关于这点,我如实地向他们作了澄清--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定他们什么时候就会发现或想起紫云英的真正身份,我可不能背上这个不定时炸弹。
上弦月异常狡猾,推说我不愿告诉她详情,所以"很多地方都是我自己的推测的,不一定符合事实",就算我说错话两下里对不上号也能糊弄过去。伍佑祺和林华认为我上了那个女人的当,所以今天是憋足了劲想把他们兄弟从错误的恋情中拯救出来。我指天划地赌咒发誓说我决不是那在一棵树还是一棵有主的树上吊死的主,他们俩一起拿鄙视的眼光看我,那意思:兄弟你都栽这份儿上了,还说这些!上弦月算是把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名声给彻底毁了。
后来我也就放弃辨白了,而且太过辨解,倒显得全是假的了。任由他们作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状,我只管嗯嗯啊啊点头不已,于是大家对这个结果都感到满意,开始喝酒胡扯。直到方树人打来电话,我才想起我又搞忘跟他报备晚上的行动了。
怕那两人从隐约的声音中听出我的通话对象是个男的,我装作怕吵走到了门外:"......嗯,嗯......可能要再晚些时候才回得来......不用接,叫个出租就回去了......唉呀,有什么危险,我又不是女的,而且身上也没钱......他要绕我就让他绕?你当我是傻子?真的不用来接......"叭一下挂断电话,一回头就看见林华和伍佑祺两个虎视眈眈在旁边等着,吓得我倒退一步:"你你......你们两个干什么啊?"
"我们估计是那一位打来的,所以想监听一下,看你是不是心口不一,别跟我们说着要断,对着她还是难舍难分。"
"喂,是不是她?"
我含糊回答:"啊啊......要分也得好好说清楚,在电话里又不方便。"
"怎么,她还要来接你?深更半夜的?一个女孩子?"
"她......她有车。"
"我们也有车,一会儿我们送你。"伍佑祺把我又拖回去:"你要记住你已经答应和她断绝关系了。"
"谁都不用送,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们喝了酒,不能开车。"开玩笑,我原来的的房间已经退租了,总不能让他们送我回方树人家吧,那可就怎么扯都扯不过去了。
然而我的声明并没有起到半点作用,伍佑祺和林华没有开车,但是叫了出租,执意要把我送回去,声称要和我抵足夜谈。夜谈个鬼,我知道他们是怀疑我和那个虚拟人物同居,所以想去检查。我只能硬着头皮跟出租司机报出徐运捷的地址,同时向伍佑祺和林华解释,我和男同事--重点强调是"男"同事--合租的房子,所以不方便招待他们。
"是不是上回见过一面的那个姓徐的?"
"是啊。"当初他们要是没见过面就好了。
"那正好,我早就想去跟他谈谈,叫他要相信自己的女朋友,别老疑神疑鬼的,免得你总把上弦月当挡箭牌。"林华的口气有点酸溜溜的。
"他一般都睡得早......"
"再早也不会十点多就上床吧。"
"他今天约了他女朋友......"
"罗久立,你在试图遮掩什么?手段相当拙劣嘛。"
我在大冬天里开始出汗,当着他们两人,又不能打电话找人救驾,若是让他们跟徐运捷见了面,两下一对质,我岂不是死得难看。
纵使我心似油煎,那出租车司机可不能理会我恨不得出车祸的心情,平稳安全迅速增长地把我们送到目的地,拿了钱一溜烟走了。我真恨不得将这个可能毁了我的人生的家伙拖出来暴扁一顿,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今天一定是我的灾难日,上天也没有理会我一路上的祈祷,不仅让我们顺利到达,而且我刚一敲门徐运捷就开了门,仿佛专为等着一样。我只好先发制人:"咦,你居然在呀,今天不是约了你女朋友?"
徐运捷很奇怪地看着我领着两个人喧宾夺主地从他身边挤进去,他肯定觉得我有毛病,知道他外出还要来拜访:"她们宿舍11点要关门。"
我强作镇定让伍佑祺和林华落坐,然后扯着徐运捷往厨房走:"我们去泡茶。"
"茶叶在客厅啊。"
"要烧开水......"
"那不是?"徐运捷指着小客厅一角。
我从未有一刻象现在这样想要学会武侠小说中传音入密的功夫,或者是毒哑一个人。我不敢回头看那两位的表情,只要智商和怀疑心有正常人水准此刻都绝对是疑虑丛生。
伍佑祺在我背后说:"不用麻烦了,我们不喝茶,来打牌吧。"他的声音沉稳得象是暴风雨来临前凝固的空气,让我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