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活着,看不到意义……
唯有遇到方雨南之后,福全发觉慕容翼飞恢复了十多年前那股活力与飞扬。
看到那小人儿,皇帝就会开心,甚至提到他的名字,灿若日曦的眸子便会露出笑意……
既不自怜自伤,也不谄媚讨好,无论环境怎么变化,仍然保持着与生俱来的纯真与自尊,用纯净无瑕的眼睛望着这个一再伤害他的世界……
如果没有保护,方雨南就会像被抛弃的小不点,随时都会被周围的敌意与诡计杀死……
就在这一瞬间,福全下定了决心,不管是为了慕容翼飞,还是为了方雨南,他一定要保护好这小人儿……
“躲在被窝里发抖就没事啦?这个样子要给人笑话没出息的……”福全掀开了锦被,“先给小不点喂玉酥酪,然后再去发愁不迟。”
一想到小不点还饿着肚子,方雨南顿时把烦恼抛到脑后,“是啊,我怎么忘了,来,小不点,别生气,快来喝,今天是我不好,夜宵补你一个鸡蛋黄,算是赔罪。可惜你太小,牙没长全,许多好吃的东西不能吃,不然,我就把夜宵全给你……”
福全忍不住直笑:“那是皇上的夜宵吧?”
方雨南哑然,想了半天才垂头丧气地道:“我乖乖地听话,要一顿夜宵还不成吗?”
付出听话的代价就是为小不点要一顿夜宵?
很好笑,可福全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皇上驾到……”
慕容翼飞已经有九成醉了,摇摇晃晃地走入,看见方雨南便笑眯了眼,顺手一拉,抱入怀中,“吃……吃了饭没有?”
满身的酒气刺得方雨南捂住了鼻子,连小不点也熏得直向外跑。
“小不点……”方雨南急着要追。
慕容翼飞不高兴地道:“小不点……小不点,就知道你的……小不点,是不是在你心中,朕还比……比不上一个小不点啊?”
自从救了那条狗回来,方雨南进了无心斋就“小不点、小不点”的乱叫,抱住了便不撒手,整天对着小狗嘀嘀咕咕,也不知说什么。晚上睡觉人是在龙床上,半夜就爬去墙角和小不点同窝,实在可恶。一天夜里他发现方雨南又爬走了,一气之下把小不点关在外面不让进卧室,结果外面小不点呜呜地叫,里面小人儿呜呜地哭,闹腾了一夜。最后还是他投降,放小不点进屋,才算免了水淹无心斋。
早晚有一天要把那条见了小人儿就撒娇的小畜生炖成狗肉火锅!
方雨南听得莫名其妙,忽见福全在旁边大使眼色,心下明白了,不能和喝醉的人计较,“怎么会呢?皇上当然比小不点重要多了……”
29
福全听得直翻白眼,心里这个泄气啊,早知道就不多事了。
果然,慕容翼飞大怒:“什么,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将朕和小畜生比?”
方雨南也直翻白眼,不是你自己问的吗?皇帝真是难伺候……
“啊,皇上,方大人的意思是您在他心中位置高如泰山,无人可比……”福全急忙来补救。
“是是是,我就是这个意思。”方雨南立刻附和,连连点头。
“这么说……你心中有朕……”慕容翼飞嘿嘿笑着,手一挥,“你们都下去,朕要和南儿谈谈心……”
一听这称呼,方雨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福全凑过来,“喂,皇上就交给你了,云雾茶、醒酒汤、夜宵都备下了,你服侍皇上用吧……”
“哗”的一下,一群人便消失了。
什么?这个喝得烂醉的皇帝要他来照顾?
方雨南傻眼了。
还是将瘟神恭送走比较好……
“请皇上吩咐,今儿您回哪个宫啊?”方雨南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像是福全的口气。
“朕才不回后宫呢,朕要你陪着。”慕容翼飞踉跄着搂住那柔软的身子,“曲尽鱼水之欢……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方雨南立刻满脸通红,可恶,又来说这些难听的调戏言词……
趁着皇帝没注意,对准龙脚恶狠狠地踩下去……
“啊哟……”慕容翼飞痛得大跳,站立不稳,整个人向前一扑,正好将方雨南仰面朝天扑倒在地,当了垫子。
这死皇帝真是重,压得自己险些没气了……
牢记送瘟神大计,忙再诱导,“臣送皇上回庆贵妃那儿吧,要不静贵妃那儿也行……”
慕容翼飞哼了一声,“庆儿蛮横泼悍,静儿阴险狡猾,没一个是好东西,不要提她们……”
“那……到其他宫妃苑里……”皇帝怎么死缠着他不放?
“其他宫妃?朕若是宠幸了谁,庆儿和静儿生怕她生出皇子,马上就会从生死对头变成盟友,不把朕宠幸过的宫妃逼死不罢休。朕一不能天天守在后宫里保护,二不能马上撤了权臣崔实和王量的职,只能忍气吞声随庆儿、静儿为恶,又白白多害一条命做什么?”
慕容翼飞的脸深深埋入方雨南胸口,喃喃低语着,语气中竟是万般无奈:“朕根本不想回后宫,宁可在御书房宠幸侍卫,至少不会害了谁……”
方雨南心中轻轻抽搐了一下,一股怜惜之情生起,原来皇帝心里也有不快乐……
早听说宫廷斗争残酷无情,没想到竟然会到这种地步,慕容翼飞身处其中,有多少痛苦无人知道呢?
“好好,我不送你回后宫,上床睡吧,地上冷,当心着凉……”
“不,朕要睡地上……你为什么喜欢睡地上,朕要弄个明白……”
方雨南张口结舌,这原来就是侍卫的本分,没事谁喜欢睡在地上啊?
挣扎着想起来,可是慕容翼飞又重又沉,压得动转不得,挣了几次也无用,只好作罢。
算啦,只当慕容翼飞闹小孩子脾气,醒过来就没事了……
30
小不点汪汪叫着在两人身边乱跑,这些日子方雨南怜它弱小,常抱着它睡觉。现在皇帝占去了方雨南的胸口,它没地方睡,自然要大加抗议。
“乖啊,小不点最懂事了,别争了,睡到皇上的背上怎么样?”方雨南一边软语哄着,一边抱起小不点放在慕容翼飞后背上。
可小不点在皇帝背上转了个圈便跳了下去,这又硬又厚满是酒臭的地方哪有方雨南的胸口柔软又清香?
拿出气势示威地汪汪大叫,可是慕容翼飞充耳不闻,只是把方雨南抱得更紧……
小不点好不服气,张口便咬,可惜它牙还没长出来,啃了半天,口水流了不少,牙印也没留下一个。
“不要乱咬啊,当心皇上一怒杀了你的头……”方雨南忙把小不点塞到腋窝下。小不点摇摇小尾巴,虽然不如胸口舒服,也将就了。
福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慕容翼飞趴在方雨南怀里,两人睡梦正酣。小不点硬挤在方雨南腋下,蜷作一团,小脑袋搭在方雨南肩窝里,呼呼大睡。房间里似有若无的清淡味道萦绕,充满了安谧与和谐。
不知怎的,福全只觉得眼窝发热,多少年心里没有这样暖暖的感觉了……
轻轻取过锦被,盖住两人一狗,合上房门,静静地在外守候……
当黎明的第一缕晨光从窗口射入时,慕容翼飞睁开了眼睛,从来没有睡得如此香甜和舒适,醒来后精神焕发……
忽然发现身下压的方雨南,不觉一怔,原来一夜睡在了小人儿的身上,那柔软纤细的身子做了自己的垫子,难怪睡得那么好。
清晨的阳光照在方雨南脸上,肌肤几乎变得透明,隐约看见光滑的皮肤下细细血管。红润的嘴唇轻抿,唇角微微上翘,形成一个天然的笑容。
鲜活的、青春的生命力蓬蓬勃勃,如春天刚长出的绿草张扬着,那么鲜明,又是那么令人激动……
慕容翼飞心底久已沉寂的弦突然拨响了,一声高过一声,充满了整个生命……
凝视着那不时抿一抿的嘴唇,再也忍不住荡起的情思,慢慢吻了上去……
柔润甜香,滑腻如脂,轻轻吮吸,一种难言的美妙蹿进了心里……
小人儿呼吸为艰,不自禁薄唇微张,慕容翼飞乘机探入他口中,搅起那小巧的舌尖,挑逗来去,追逐不休……
“唔……”方雨南睡梦中觉得不适,本能地侧头躲避。昨天他累坏了,又被压到半夜才睡着,迷迷糊糊醒不过来。
慕容翼飞忙放开了小人儿,小心地紧搂住,直至他重新睡沉。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吻小人儿。
记忆中,自己只吻过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皇后。她不但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表妹,那是兄妹的感情多于爱情,在他心中,没有人可以取代她……
可是上天却夺走了她。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吻过任何人。
皇帝临幸宫妃侍卫,只有别人侍候,根本无须他去顾及什么,久而久之,吻已经成了禁忌……
可是现在他却吻了方雨南,而且,居然是偷吻……
慕容翼飞笑了,不忍惊醒熟睡的人,悄悄起身走了。
今天的阳光真是好……
31
小校演场里,御书房的侍卫们在罗文琪带领下正在操练,练习拳脚。
方雨南排在最后一名,跟着踢腿打拳。在那些出色的侍卫里面,他渺小得就好比一粒砂子,哪儿也不引人注目。
本来他是皇帝的贴身侍卫,应该随时跟着皇帝的。可是昨天被压了一夜,早上整个人都麻木了,根本动不了。慕容翼飞便命他在无心斋休息,不必跟去上朝。
来了这么长时间,一次操练也没去过,方雨南深觉不安。这里不比冷宫景华苑,人多嘴杂,老是被人指指点点戳脊背,滋味不好受,所以一有空他便来参加练习了。
除了罗文琪,没人理他,一个个眼光全带了钉,差点把他全身都扎出洞来。
春风融融,阳光明媚,大家练得满头大汗,杜若凡便叫道:“罗大哥,歇会儿吧。”
因为罗文琪在这儿资格最老,品级最高,故此他俨然成了御书房侍卫之首。
“好,一刻钟。”
众人各自散开休息,方雨南自知不受欢迎,便溜到了一边的角落。
“你第一次练,累了吧?喝点水。”不知何时罗文琪走近,递过一个红漆葫芦。
方雨南受宠若惊,“谢谢,我不渴。”
罗文琪笑着擦擦他额头的汗,“出了那么多汗,衣服湿透了,还说不渴?我不喜欢说谎的小孩子。”
“我……我不是想说谎……”方雨南涨红了脸,慌慌张张接过葫芦就喝,动作太猛,一口水呛住,不住地咳嗽。
“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老虎,怕吃了你啊?”罗文琪轻拍着他的背,笑容温宛可亲,越显得清俊如画,眸光顾盼,灵秀动人,看得方雨南一阵迷糊,脱口而出:“你真是美若天仙……”
罗文琪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脸一红,心下却也窃喜。
忽听一声冷笑:“大家快来看,这个小子居然对着咱们罗大哥流口水,想跟皇上争呢……”
方雨南一听这种尖刻的话就知道是杜若凡说的,秉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则,转身就走。
杜若凡横身一拦,“胆小如鼠的家伙,是男人就上来和爷比试比试,看谁的拳脚功夫厉害,做侍卫可不是一味只靠那种功夫,皇上这么宠你,肯定是你有别样的本事,拿出来让大伙儿瞧瞧啊。”
人人都听出他这是故意挑衅。
罗文琪推开杜若凡,“你胡闹什么?上次的事教训还不够?”
一提到那次被福全大骂,杜若凡火冒三丈。他原是京城一豪富子弟,全凭家中有钱一路买通,入宫做了侍卫,因生得不错,又会拍马,又在宫中大把的使银子,自是人人帮衬,个个说好,费尽心机获了宠幸。他从小便骄纵,如今更是耀武扬威,十分跋扈,如今凭空冒出个方雨南,夺了宠爱,怎么能咽得这口气?偏偏这个小子平平无奇,皇帝却对之恩宠有加,自己连这种平常货色居然也争不过,受人讥笑,真是丢尽颜面。
“哼,上次?不知是谁出乖露丑,招摇过市,真是丢尽了咱们侍卫的脸!”杜若凡咬牙切齿,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方雨南涨得脸通红,皇帝举止无聊,却害得他被人嘲笑……
杜若凡越想越恨,一把揪住方雨南,吼道:“有种就打啊,一副受委屈的熊样,摆给谁看?皇上不在,爬到床上哭诉的本事在这儿没用!”
方雨南忍无可忍,用力一甩手,叫道:“我没有……”
“你敢和我动手?”杜若凡大怒,挥拳便击。
“打!打!!打!!!”侍卫们乘机起哄,反正他们对这两个人都恨,打死一个才称心如意。
罗文琪急得脸都青了,“快住手,你们不要命了?”
杜若凡自幼跟随武师习武,武艺着实不错,拳带风声,招招不离方雨南的要害。而方雨南虽曾经跟邵君青学过两年武艺,只是年幼体弱,又长年守冷宫,更加没什么实战经验,哪是杜若凡的对手?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连连后退。
罗文琪大急,纵身跃过去,挡在两人中间,架住了杜若凡劈下来的硬掌,“你疯了,想杀人吗?”
杜若凡已经打红了眼,飞脚便踢,罗文琪一闪,正好让出身后的方雨南。杜若凡一声冷笑,手腕一翻,拳上已套了一个铁环,趁方雨南发愣之际,狠狠一拳,直捣他的肋下!
32
方雨南躲闪不及,只听肋骨一声脆响,顿时剧痛难忍,倒在了地上。
杜若凡眼中杀气一闪,抢上前又一拳击下!
拳重环硬,方雨南已经受伤,再挨这一下,非残废了不可!
罗文琪惊得魂飞魄散,横身猛撞,杜若凡猝不及防,一个踉跄被撞跌开,不禁大怒:“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作对?”
“谁想动方雨南一下,那就先打倒我!”边说边用身子护住了方雨南,立刻检查伤势。
掷地有声的话令在场的侍卫都呆了。
此时方雨南已经痛得蜷成一团,脸色发白,额头上豆粒大的冷汗直往下流。罗文琪轻轻一按伤处,便听他一声惨叫,心知不妙,慌忙抱起方雨南,叫道:“快找钟太医。”
才走两步,杜若凡纵身跃至,张臂拦住去路,“罗文琪,你护着这小子有什么好处?没瞧见皇上对他的恩宠早就超过了你当年,就算你拍这小子的马屁,恐怕人家也不领情,白落了个笑话给人看。”
罗文琪冷然道:“我罗文琪做事一向对得起天地良心,从来不管什么笑话,让开!”
杜若凡虽然满心想废了方雨南,可终究不敢得罪罗文琪,左右使眼色,鼓动其他侍卫出头。谁知其他人各自三三两两站得远远的,装聋作哑,气得他直跳脚。
罗文琪大步向前走,再无人敢拦他。
注视着怀里已半昏迷的人,忽然心一酸,方雨南多像当年初入宫的他,举目无亲,任人欺凌,那样的惨痛,仿佛又一次真实地重现在眼前,不堪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