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悦风花 下————丝弦若雨

“情儿，你知道，她前日想把罪责推到你身上呢……你还为她求饶？哦，我忘了，你也是罗梓的人……”

情儿一顿，嗫嚅道：“可是，可是，我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莫将军的事情……”

“相公，您在这呢……怎么了，这样动怒？”柳凌玉抱着子悦，路过此处，恰巧看到绯红和情儿跪在莫然面前的情形。

“凌玉，绯红下毒谋害我师弟，你说该怎么处置……”

“哈，什么？”柳凌玉惊得倒退一步，以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绯红。

“小姐，救我……”绯红哭着爬向凌玉。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竟是柳凌玉狠狠地甩了绯红一个巴掌。

“小姐……”声音低下去，绯红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莫然的剑出鞘，反射着冷光。

这时，柳凌玉握上了莫然的手，“不要杀她，行么？我会好好地教训她的……”

莫然笑了下，“放心，我不会杀她……”

话音落，剑尖轻轻拂过，秀气的脸上多了一道血痕，纵贯上下。

有什么比让一个爱美的女子毁容更痛苦的呢？

绯红尖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半边脸。

“这一剑，是替悦报仇……”说着，手轻动，另外一边脸也多出一道血痕，“这是为了惩罚你的背叛……”

剑入鞘，莫然转身离去。

留下绯红在原地哭得死去活来，留下情儿在原地诚惶诚恐，留下柳凌玉抱着儿子在原地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

“少爷，可找到您了……”通报的侍卫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后院的。

“怎么了？”虽然惩罚了绯红，但想到是这个女人让悦受苦，怒就不打一处来。若不是看在凌玉的面上，即使将她千刀万剐，都不能平息莫然心中的怒火。

“有位梓公子，说要邀请少爷去他家一叙。”

“梓公子？”莫然眼前不由浮现昨晚的情形，自己迷晕了罗梓然后逃跑了。真不知道今天罗梓又要耍什么花招。

“我忙着呢，没空……”莫然径直从侍卫身边走过，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而去。

侍卫又追上来，“他交代，如果您比较忙，就让我转告说，悦醒了。”

“什么？”莫然愣在原地，扭头看向侍卫，“转告什么，再说一遍……”

“悦醒了……”侍卫有些疑惑，自家少爷向来反应敏捷，说话从不消两遍。

莫然一转身，还没等侍卫反应过来，便已朝着大门的方向飞奔而去了。

侍卫有些奇怪地在后面追着跑，心内嘀咕，今儿个少爷是怎么了，从不见他如此慌张。

莫然冲出莫府的时候，林枫正安静地等待着。

见莫然飞奔而出，林枫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你来了，请……”，伸手请莫然上马车。

莫然二话没说，掀开帘子，进入马车车厢。

罗梓斜靠在车厢后座内，头偏向一边。听到莫然入内的声音，并没有动，有些失望地开口，“来了？若不告诉你悦醒了，你会愿意出来么？”

罗梓满脸嘲笑的神色，不晓得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莫然。

现在，连见莫然一面也得用别人作诱饵。

马车颠簸着，车轮碾过起伏的路面发出阵阵声响。

莫然却只是扭头看着门帘，沉默不语。

一路的沉默，一路的尴尬，谁也不说话，两人各自有着自己的心事。

很久，久到莫然以为自己思虑过度，产生了幻觉。马车才停下，林枫的声音传来，“到了……”

莫然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却在看到周围宏伟的宫殿时疑惑地皱眉。他一把拉过林枫，问：“我们不是去看悦？”

林枫不紧不慢地道：“这是皇上交代的。”

莫然想要张口说什么，却仍是什么都没说出来。老实说，莫然此刻的心情，有些害怕面对罗梓。

罗梓慢悠悠地从马车上下来，在莫然身后说道，“这是我原先封梓王时在郊区建的行宫。里面有温泉，很舒服……”

罗梓勾过莫然的腰，轻笑道：“你若是今晚让我满意，明日我带你去看你的悦，可好？”

明显感到莫然的背一僵，罗梓脸上的笑意更为明显。但那笑容，不纯粹，总觉得带着些苦味和无奈。

跟在两人身后的林枫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可以看到垂在一边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三人步入殿内，两名伶俐的侍女迎了上来，咯咯笑着拥到罗梓身边，嘴里甜甜地叫着，“皇上，您可来了……”

罗梓平时总是以平易近人的态度示人，那些侍女都不怕罗梓，反而爱跟罗梓吵闹着玩。

“哎哟，皇上您还带了个美男来呀……”说着便拿挪揄的目光去看莫然。

莫然不习惯这般被人调笑，有些厌恶地扭过头去。

罗梓察觉到了莫然的不自在，挥挥手，亲切地道，“这位将军可是贵客呢，我和他商量要事，改日再陪你们……”

那些侍女均是聪明伶俐之人，听了这话便笑着自觉退开了去。

“不用理会她们，走吧，我们泡温泉去……”罗梓拉过莫然，朝着后边的露天温泉走去。

一汪泉水，腾腾地冒着热气。

已是夏末，风吹过，微凉。

罗梓站在温泉边，看着莫然，神色复杂。

良久，叹一口气，罗梓除去了自己的衣物，慢慢走下水去。罗梓倚靠在凸起的石头上，闭目养神。

莫然瞪着眼看了半天，最终还是乖乖地脱衣下水，在离罗梓最远的地方靠着石头坐下。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罗梓闭着眼轻轻吐出诗句。

“小莫，你究竟要我怎样做？”深深无奈的声音，带着疲倦。

莫然突然就有些不知所措。罗梓要玩阴谋，他可以奉陪，换了温柔的模式，却让莫然不知如何应对。

莫然总觉得，接受他的好内心便生出许多罪恶感，背叛悦的罪恶感。可是，面对这样的柔情，却又不知该如何拒绝……

咳，一声轻咳，莫然清清嗓子，开口道，“让我去看悦……”

罗梓依旧闭着眼，良久之后道，“好……”

莫然把身体往水里沉了沉，不得不说，这温泉，委实让人舒服。

罗梓靠在那，竟是睡着了。

帝王，权利与责任并存的位置。每日操劳国事，还要折腾莫然的事情，罗梓真的很累，他需要好好地休息。

已经入夜了，四周点起了灯。

莫然安静地看着罗梓，竟然不忍心吵醒他。若是罗梓能不那么算计他的话，他会把罗梓当作长辈来看待，尊敬他，爱戴他。

可是，他决不会爱他。此生，莫然的爱，只给宇文悦一人。

这是在师父被杀，他们逃亡的那天夜里，莫然就决定了的事。那时，当莫然发现两人走散了，遍寻宇文悦不着的时候，几欲疯狂。

那是莫然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痛为何种感觉。

他发了疯地找遍山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那天，莫然曾指着天发誓，若宇文悦死了，他一定为宇文悦报仇，然后追随他而去。

罗梓一觉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满天繁星。

望向一边，莫然还呆呆地坐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小莫，回去吧……”

莫然猛地回过神了，“你醒了？”然后莫然披上一边侍女递过来的浴袍，跟在罗梓身后回屋去。

“你就睡这间屋子吧。”罗梓领着莫然来到走廊尽头左拐的一间卧室。

进了卧室之后，莫然就警惕地和罗梓拉开了距离。

罗梓明显感觉到了莫然的刻意远离，罗梓站在卧室门口，淡淡地道：“放心，我不迫你……”

苦笑一下，转身离去。罗梓推开对面的卧室。

卧室内，林枫和衣仰卧在床，听到推门的声音，赶忙直起身来。

“罗大哥……”

罗梓叹口气，摇头，然后沉默。

林枫也跟着沉默。

良久，罗梓走到林枫身边坐下，“我真不明白，那个悦哪里好，让小莫这样迷恋……”

“我也不明白，莫然哪里好，让大哥这样费心……”林枫几乎是吼出这句话来。

罗梓明显一滞，半晌又摇头，“你不明白……”

林枫咬着嘴唇，唇上渗出了殷红的血，“不，我明白……”

似乎觉得再纠结于这个问题没有意义，罗梓换开了话题，“事情办妥了么？”

林枫点点头，“恩，信鸽已经带回了回信。他不日便动身了……”

罗梓拍拍林枫的肩膀，“好了，早些休息吧。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恩。”林枫望着罗梓离去的背影，心内五味杂陈。

23.四处纠结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室内的光随着时间竟然慢慢地暗下来。宇文悦猜想，这一定是哪里存在着机关，反射了太阳光的缘故。

宇文悦敏锐地找着除了白色以外的东西。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天黑了……

整个屋子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那滴答，滴答的水声一如既往，片刻不曾停歇。

宇文悦迷迷糊糊地睡去，又醒来。惊醒的宇文悦根本无法在这种环境中安睡。头突突地痛着，无法思考……

纷乱的梦魇扑面而来。

他看到有人手捧圣旨，轻蔑地放入父亲手里。父亲哭得汹涌，大喊着叫他离开。

他想上去抱住父亲，可是他做不到。瞪着眼的头颅，飘荡在空中的尸体，如破碎的人偶。他看到血，漫天的血，模糊了视线……

昏暗的月光下，师父倒在血泊中。

一个熟悉的影子站在面前，向自己伸开双臂，莫然——是你么，你来救我了？

扑过去，扑到莫然怀里，可是抬头，却是张陌生的脸，血红的眼……

血色弥漫，恐惧，瞬间蔓延全身……

宇文悦猛然睁开眼，喘着气，看着周围无尽的黑色，哪里有什么人，可是心还是止不住地跳得飞快。

惊惶的感觉挥之不去。

滴答，滴答，水滴依然平稳地落地，丝毫没有改变过频率。

一夜的惶惶恐恐，等到四周慢慢亮起来的时候，宇文悦觉得自己魂都已失了三分之二。地府走一遭都不会比这更坏的。

吱嘎——雪儿推门进来的时候，宇文悦着实心内松一口气。

“公子，吃点东西吧……”雪儿温柔地跪到宇文悦边上，细细地吹凉碗里滚烫的粥。

“现在什么时候了……”宇文悦动着嘴唇，沙哑的声音艰难地说出话。

“六月十一早上了呢……”

原来，这才是自己毒发的第三天。

“水……”才没说几个字，嗓子便疼得厉害，不过总算比不能言语好多了。

雪儿连忙递过水壶。

喝了几口水，却又呛得咳嗽连连，雪儿又连忙拍着宇文悦的背帮着顺气。

“我要见罗梓……”

雪儿一愣，小声说，“罗公子陪莫公子呢，还未过来……”

罗梓和莫然……难道……

“这几日你有见到莫然么？”

“没有。”雪儿摇头，“公子还是先养好身体……别顾别的了……”

哼，我再在这儿呆下去非被逼疯了不可。宇文悦心里骂着，可是也无奈何。

照顾完宇文悦，雪儿起身想要离去。

“雪儿……”却听得一声叫唤。

雪儿驻足，回头，“公子怎么了？”

宇文悦憔悴地阖上眼，“不要走，陪我解解闷……”

“好，”将餐具送出去，雪儿顺路搬来了一架琴，“公子，我把您从前用的琴搬来了呢……虽然雪儿没有公子弹得好，不过解解闷还是可以的……”

宇文悦微点头，“弹吧……”

动听的曲子随着雪儿灵巧的手指飞出，清婉透亮的曲子忽高忽低，仿佛春日里蝶舞翩跹，把宇文悦昨夜的惊惶所留下的残痕去了个干净。沉浸在音乐中，宇文悦的心情不觉好了许多。

眼神望向那曾经陪伴了自己挺久的琴，还有一直细心照顾自己的雪儿，不免有些感慨。

宇文悦不知道的是，这一幕被某人看在眼底，横生了误会。

罗梓遵守了带莫然来看宇文悦的诺言。

一早便带着莫然来到凌竹楼。从一个装在暗处的竹管往下看，能看到宇文悦所在那个地下室的一半。

莫然带着十分激动的心情从竹管窥视，悦，我的悦果然醒了。

依旧是一袭白衣的悦，看起来似乎瘦了呢。

可是，顺着宇文悦的眼神望过去，竟是一个女子在弹琴。宇文悦竟然盯着那女子，神色恍惚。

莫然握紧了拳头，咚，猛力打在一边地上，扭头问罗梓，“你派那个女人去勾引悦？”

罗梓盯着莫然，“我有这么不堪么？是你的悦自己寂寞了，叫那侍女陪他的……那是他从前的侍女呢，有些感情也是难免的……”

莫然沉默了半晌，眼中的怒火慢慢冷却，最后，莫然只是低头无奈道，“他若是无聊找个人陪也好……可惜我不能陪他……”

莫然的声音闷闷的，他不乐意的，但是，只要悦开心，这点算什么呢。

“看过他了，走吧……”

“恩。”莫然的声音还是闷闷的。

莫然心里在害怕，害怕宇文悦并不像自己爱他那么多。一直以来，莫然都有种错觉，悦只是因为寂寞需要人陪才会愿意留在自己身边的。悦总是那样淡淡的，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莫然跟在罗梓身后慢吞吞地走着。

罗梓突然停下来，看着神色僵硬的莫然，“若是悦离开你，你会考虑给我个机会么？”

“不会。”几乎想也没有想，莫然飞快回答，“我不会让他离开我的，我会追他到天涯海角……”莫然有自信，非悦不可。

“我是说如果……”，罗梓皱眉。

“没有如果……”莫然面无表情地从罗梓面前走过。

罗梓眼神黯了黯，追了上去。

林枫早已准备好了马车，优雅地靠在车厢前等着了。

看到两人前后走出来，林枫的嘴角不被察觉地抽搐一下。罗梓附上前对着林枫说了几句，然后拉着莫然入了车厢。

“我每日都要去看他。”莫然坚定地说。

“不好……”

“真的不给么？”莫然挑眉，冷冷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