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子都说,小越,好久不见。这是钱小闲。
纪越伸出手,轻轻说,小闲你好。
他的音质并不通透,却细腻纠结。
钱小闲看看手心,无意识在衣服上抹两下,才敢上去握住。
纪越笑出声,露出两只可爱的小虎牙。他的手掌干燥而柔软,依稀能感到延伸的纹路。
纪飞四下寻找,问,严驰呢?难道见我就躲?
纪越原本同霍子都一样是医生,在巴黎的医院工作期间,发生一些变故,于是被迫辞去工作。对于文学或者电影,他是圈外人,不懂理论没有经过任何的系统学习。但纪越的天性中隐匿着一种,对外界事物或人类情谊强烈的感知能力,纤细而丰饶。他凭直觉去表达每一个电影中的场景。
曾经被法国朋友邀请参与几部民间纪录片的拍摄工作,他完成得得心应手。在圈内已是小有名气。
严驰说,纪越执著于细节的表达,心理上深层的诠释,我需要他。
纪飞说,越其实非常的单纯。他与霍子都皆是懂得牺牲的人,但子都在预备或完成任何一件事的时候,始终保持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分寸拿捏得当。越只是单纯地想对一个人好,不求任何回报,也从不考虑后果,被弄到遍体鳞伤依然不明所以。他曾被许多人利用。
小闲问:从小都是你护着他?
纪飞笑说,恰恰相反,我小时候,身材瘦弱,脑筋也不好。他遇见别人欺负我,会突然变得非常富有攻击性,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他护着我。不过这只是童年,越这种循世般,不懂争取的个性到现在是行不通的,不管他多么有才华。
但现在不是有你吗?你那么能干,还怕什么?
哈哈哈,那是当然,有纪飞在,纪越便可以过天下第一安稳的好日子。
*****
飞越两兄弟把房子租到霍家楼下。搬进来的那天,大车的崭新家具被运到大楼门口。
钱小闲吓了一大跳。他问,你们买那么多家俱做什么?
纪飞叹口气说,他不喜欢用别人的,而且,我们考虑,如果住得好,就干脆买下。
你们要定居在上海?
有这种可能性。
纪越站在一边,看纪飞指挥着搬家工人忙里忙外。他满脸歉意地说,真对不起,我帮不上忙。
纪飞撩撩袖子,冲他咧嘴,又转身跑开。栗色长发甩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霍铃对纪越充满无限好奇。他躲在子非背后,偷偷瞄着。
霍子都对纪越说,你只要拿糖引诱他。
纪越拿出阿尔卑斯,走到霍铃面前,拆开,递过去。
小闲拐拐子都惊叹,他为什么没有咬人?
霍忍住笑,耸耸肩。
那他为什么会咬我?
霍乐不可支地搂着他,双肩抖动。
纪越的睫毛长而密,在阳光下一颤一颤。
他拍拍霍铃的头,理理他被风吹乱的短发。
小铃对吗?我是纪越。
越越,霍铃小声喊。他习惯把任何人的名字都更改成自己的叫法。
呵呵,对,越越。这是你哥哥?
子非有些不自然地说,我是,弟弟。
钱小闲走到纪越身后解释,他们是亲兄弟,虽然,呃,不太像。
他们一直这样形影不离吗?
对,其实,他们平时也和普通兄弟一样。只不过……
小闲停住,朝纪越看了一眼,他们一出生,就开始恋爱。
纪越一颤,眼里滑过一抹黯淡。
新居的第一顿晚餐由纪越和霍子都共同掌勺。房里突然多出两个大男人,感觉非常热闹。
霍子都对小闲说,你打个电话把严驰也叫来吧。
霍纪二人对于菜的口味惊人地相似,一样清淡,一样喜素不喜荤。
钱小闲看着满桌的白色,欲哭无泪。
霍铃嫌恶地皱皱鼻子,低头去柜橱里翻饼干,被小闲后领一拎扔回原位。
严驰很快到了,带来一大袋罐装啤酒。他对纪飞说,小子,我今天要报复你。
纪飞挑衅地白他一眼。喝就喝,谁怕谁!
七个人挤挤地坐了一桌子。霍子都拿出大口的电磁锅,放满水,煮上菠菜粉丝蛋饺以及各式熬点。
锅里升腾起片片热气,弥漫到玻璃窗上,遮挡住外面的世界。
纪越说,小闲的文字非常对我胃口。
诶?美国也有吗?
是子都寄来的。
钱小闲在桌底下踢了子都一记。
纪越又说,我非常喜欢,你大篇幅的都是对白与心理,很是细腻。
但也很枯燥,所以上市之后,喜欢的有,不屑一顾的人也很多。
子都接过话,你写的过程愉快就好,一部作品总有喜欢与不喜欢的。
纪越点点头。
纪飞夹一只蛋饺,把蛋皮剥开,放到纪越的碗里。他说,你吃快点,都冷了。
严驰一口吞下贡丸,语带不服。钱小闲同志,麻烦您告诉我剧本到底是什么?
小闲喝一口啤酒,笑眯眯地说,我们的故事。
我们?
你,我,子都,小铃,子非,还有纪飞纪越的友情客串。
你要我们拍自传?严驰拍桌子大叫。
情节当然有所更改,人物的姓名也不同。
剧名呢?
这个,我还在考虑。
纪越慢慢嚼着菠菜,突然抬头对小闲说,为什么不用你那本书名?
我觉得不够有吸引力。
为什么?很好啊。
很多人不会明白那个字的意思。
纪越摇头,他说,但一看就能明白意境,只要传达出感觉就好么。
严驰被他们两人自顾自的对话几乎气到吐血,他只能低头猛灌啤酒。霍子都笑着递给他一本书。
纯白色的封皮上,鲜红的两个大字,仿若伤口一般突兀。
夏殇。
第十二章
纪越说,你写的故事,前半段多数戏份给了严驰,后半段,多数给了子都,我估算了一下,总体还是霍的更多一些。
小闲说,那是当然,严驰的那段至多算是一个引子。
你的大部分笔墨是在回忆总结。你想用这些过往表达什么?
这些过去的事,在不同时候看起来会有不同的感触。现在,我在能够冷静对待的时候,把它记录下来。记下我每一步的思考过程,记下我每一秒的变幻过程。
我明白了,需要用大量的细节来表达你的整个构思。
对,看上去尽量琐碎平实一些。以前看过一些片子,都是极端文艺化或者商业化。我并不想要那些跳跃式的表达,也不想要成为完全脱离现实的喜剧模式。我只要凸现思考。同性情感亦是爱情,亦与生活相关,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和纠葛。所以同性爱情需要同样甚至更多的思考,磨合,最终成长。
但剧长所限,你必须删除一些过程。譬如不能给林菱和霍子非太多镜头。
为什么,他们对我来说就好比影子,惊醒并且告诫,他们的戏份我已经删无可删。
对你来说是这样,但电影不同于小说。小闲,喜剧让人高兴,悲剧却容易被人记住。他们的故事不管怎么拍都是轰轰烈烈,会抢走你们的戏份,主次颠倒。而且,严驰找来临时代演的人也未必能够诠释。
那你的意见呢?
我建议大部分用文字或旁人叙述来替代,最后的坠楼镜头可以只出现一个影子。就像昙花,花期短,却一样动人心魄。
*****
剧组里大部分的工作人员都已找齐。演员最终决定由各人担当本位角色,好在这些也都不是扭捏的人,于是满口答应下来。
唯独空缺了造型师。
其实可供选择的造型师并不少,少的是能够符合要求的。
对穿着品味的执念,从某种程度上能够直接反映出一个人的生活状态,或是内心的点滴细微轨迹。
可以轻松一手打造出当红偶像,熟知大众口味的设计师,多如牛毛。能够真正体会出他们各人身上,一些细节特质的人,却屈指可数。
只因始终无法介入。即便他们可以对这样一个特殊的群体宽容,也从未想过要去探究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
严驰找了许多朋友帮忙,收效甚微。钱小闲突然想到一个人。
打去电话,传来一个通透脆亮的声音。
………大致就是这样,能不能麻烦你帮一下忙?
男人轻轻笑着问,都是美人吗?
呃…我个人观点,是。
哈,成交!这周末工作结束后我会过来。
他穿了一件酒红色绸缎衬衫,黑色长款外套。长发拖及腰际,用一根暗色缎带随意绑起。
展玉风。
大部分人都听过,但极少有谁可以真正邀到他。传闻他刁钻并且缺乏耐性,要求苛刻标准古怪。看上去似乎懒散,其实却固执讲究细节。
他拍拍小闲的肩说,钱美人,这里果然是一场视觉盛宴。
纪飞在一边的脸色有些阴暗不定,纪越亦是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波动。
展并未多语,只对着他们点点头。
纪越问,他过得好吗?
展玉风走过去,踢了满脸抽搐的纪飞一脚,回头说,嗯,他们明年预备到意大利定居。
钱小闲看看严驰和霍子都,那两人亦是一脸茫然。
展玉风说,我需要三天时间和主要演员完全相处。
他并未与任何人作深入交流。三天里只是和大家一同吃饭,休息。众人排戏,他就坐在远处静静看,间或往笔记本里写些什么。
小闲抵不住好奇,跑去问他。
展玉风大大方方递过。白纸上是一排排龙飞凤舞的大字。
钱小闲:喜棉布,牛奶,漫画。聪慧,好奇心强。
霍子都:喜麻质,咖啡。节制理性,洁癖,学术性强。
严驰:喜灰黑色,啤酒。不拘小节,散漫,行动力强。
纪飞:喜果汁,糖。爽快,思维敏捷。语言表达力强。
纪越:喜书,咖啡,水。内敛敏感,多虑。感受力强。
霍子非:无从得知。对亲近的人妥协性强。
霍铃:毫无规律。对亲近的人依赖性强。
小闲笑起来,问,这些信息你是怎么搜集的?
展玉风搁起腿,趴倒在沙发扶手上,半眯着眼睛说,观察,只有观察。细节的把握,能帮我准确勾勒出每个人的特点。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本人?
描述一件物品或是一个人,我们都习惯加上自己的主观情感。混在一起,即使可以看出互相之间的区别也没有一个统一的倾向性,而我,需要的仅是从自己的角度来判定。
第十三章(此章起小修)
《夏殇》
第一幕
——能爱的,不能爱的,想念的,不想念的,都一样会注定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