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未眠（上）————晓十一

周斌现在躺的姿势很难受，脚放在地上，上班身却在沙发上，整个人是折起来的样子。

“我打电话给董世琦了，他等会就来。”董婧琳接着说道。

周斌坐起来，甩甩浑浊的头，听到董世琦这三个字，脑子里又顿时空了。

下一秒包厢的门就打开了，周斌一惊，整个人的肌肉都僵硬了。

但进来的人不是董世琦。

是个不认识的，穿着西装，很有派头的男人。

那男人对周斌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看向董婧琳：“好了么？”

董婧琳摇头道：“你再等等，世琦来了我就走。”

周斌张大了嘴看那个男人，他看起来年纪不算大，但应该超过三十岁了，风度翩翩的样子。

不知道和董婧琳是什么关系，是她家的亲戚么？

男人走进来坐到董婧琳旁边：“电影要开始了。”

“我弟重要还是电影重要？”董婧琳回头瞪那个男人。

男人好脾气地一笑：“不是你嚷着要看那电影么？”

周斌顿时有点明白，这个男人，可能就是董婧琳的男朋友。

想不到董婧琳的男朋友是这样的，年纪不小了吧，看起来也确实很有本事，好像很疼董婧琳的样子，两人的感情看得出来很好。

自己和人家，完全没法比啊。

周斌有点沮丧，这就是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人家是狮子王般的完美雄性，自己邋里邋遢，宅个半死还前途未卜。

“你和世琦是同学啊？”男人突然对周斌发问，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伸手不打笑脸人，周斌虽然现在根本不想谈论董世琦的事情，但人家那么有礼貌的问话，他总不好呛回去吧。

“不是……我比他大一年级，也不是一个专业的……”

“哦……你和世琦关系很好是吗？”

男人继续问，董婧琳在旁边点了根烟，却马上被男人掐掉了。

董婧琳哼了一声，抱着手臂站起来走到外面。

她和男人之间亲密的互动全看在周斌眼里，可奇怪的是，周斌并不伤心，也没有丝毫醋意，虽然一开始自尊是有点受挫。

“以前是很好……”周斌搅着手指说。

“吵架了？”

“恩……”

男人笑笑，也站起来，伸手摸了摸周斌的头：“世琦虽然很懂事，我也从没见他发过火，但他从小就过得很顺，因为他很聪明，什么不好的事都会处理，所以他要是遇到不会处理的事情了，可能会出很大的错。我不是说在他学习上的，是说在交朋友这方面，在感情上的……你要谅解他……”

周斌头低低的，一句话都不说。

“他比较会猜忌人，婧琳都说他没真心交过朋友，他最近心情很不好，什么原因我们也不知道，你要是可以的话，能帮帮他么？”

周斌点点头，又马上摇头。

男人笑了声，也出门去了。

再过一会又响起开门的声音，可能是董婧琳吧，周斌仍旧没有抬头，可那踩在地毯上轻微的脚步声却渐渐过来了。

然后那脚步声截止在周斌面前。

不是董婧琳的高跟鞋，也不是先前那男人的皮鞋。

周斌把头埋得更低了。

“你在这里干吗？”董世琦的声音响起来，没有温度也没有变化。

“……”

“说话。”

“……没干嘛。”

“是不是喝了很多酒啊？”

“……没有。”

从董世琦的角度看下去，只看得到周斌头顶的发旋，还有那本来就乱，折腾后显得更乱的头发。

“起来吧。”董世琦说。

周斌慢腾腾地站起来，也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摆，头仍然低着，拘谨得像小学第一次去老师家补课那般。

董世琦的手本来插在裤子口袋里，见周斌站起来了，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捧住了周斌的脸。

周斌抬头，满含着讶异和惊吓看向董世琦。

董世琦和他对看了好一会，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他说：“是因为林佳莹离开你了才哭么？”

周斌不知道怎么回答，董世琦手上传来的温度让他很舒适，让人很想睡。

愣了半天，周斌咕哝了句：“她还没说要分手呢。”

董世琦的手突然收紧了力道，像是紧紧扒着周斌的脸那般，表情也突然有点恶狠狠的：“本质不是已经分了么，只是差那道程序而已，你就对她那么执着啊！”

周斌是不能受激的，他的血统简直跟斗鸡没两样，董世琦那样吼，他当然要吼回去。

所以他一下子拉开董世琦的手，浑身的毛都炸开来那般嚷道：“他妈的不是你对她执着么！又关我屁事啊！”

董世琦的表情突然变得无比复杂，手停在半空中，周斌气得大力喘气，脸涨得通红，但是包厢里光线很暗，别人看不到。

但是董世琦看到周斌脸上划过的那道水痕，不过周斌很快抬手擦掉了。

他突然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么愚蠢，他那先前念念不忘的理智呢，为什么又不见了。

今天董婧琳来找他，他都没有摆出过好脸色，这两天在学生会，更是得罪了无数人了。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呢。

“师兄。”董世琦突然喊了声。

周斌又抬手快速地擦了遍脸，没好气地说：“干吗！”

“……我不是想追她……我不喜欢她……”

“关我屁事！”

“……对不起。”

这大概是董世琦人生中第一次对别人道歉吧。

而周斌又一次抬起来的手却迟迟放不下去了，手背堵着眼睛，慢慢抽噎的声音关不住泄了出来。

董世琦很想把他抱到怀里，可是手举了放下，再举起来，却只是放倒了周斌的脑袋上。

“……不要哭了。”

晚上周斌睡在董世琦家里，宿舍那边打电话问过，没有人查房，电话是董世琦打的，那边的人一听，声音高昂起来：“斌斌在你那里？”

董世琦转身看一眼在脱衣服准备进浴室洗澡的周斌，对着手机说：“恩，他住在这边。”

“哦~那就好那就好~没关系啦，要是阿姨来查房，到时候我们会让人去帮忙销假的。”

“谢谢啊。”

等挂了电话，周斌正提着脱成反面朝外的牛仔裤翻整齐，董世琦走过去帮他收拾好扔在地上的脏衣服，问：“还是穿我的衣服吧，好不好？”

周斌很快地抬起眼睛看了董世琦一眼，又很快地重新看向自己的裤子，慢腾腾地“哦”了一声。

周斌洗澡很快，他一年四季都冲凉，夏天五分钟冬天十分钟，董世琦刚找出内裤进去给他时，周斌已经出来开始擦干了。

“谢谢……”

周斌说这话时有点遮遮掩掩的，像是不好意思，毛巾正好放在下身没有离开。

董世琦抬头看了眼周斌在夏天的曝晒过去后有些反白的胳膊和小腿，转身出去了。

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背对着背，像是刚吵完架的老夫妻。并没什么话讲，以前两人在一起时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就算是董世琦没话讲，周斌还是会滔滔不绝地说，怎样都不会冷场。

董世琦说：“晚饭有吃饱吧？”

他们晚饭在一间小店吃的，吃到一半董世琦想起来那是周斌请他吃第一顿面的地方。

周斌“恩”了一声，“恩”完好像觉得自己也有点冷淡，又补了句：“饱的。”

连周斌都拘谨的状况真的很难得，董世琦长长地叹了声气，转身过来搂住啦周斌的腰，然后把下巴搁到周斌的肩膀上。

“还在生气么？”

“……没有……”

“真的？”

“……恩……”

“那怎么不说话？”

“……”

仍然是长时间的静默，房间里昏暗的壁灯看着，董世琦看到周斌微微颤抖的睫毛。

他压低声音软软地唤了声：“师兄——”

然后手臂下的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

董世琦翘起半边嘴角，又喊了声：“师兄——”

尾音拖得很长。

周斌终于受不了了，手忙脚乱地坐起来，一枕头堵到董世琦脸上：“恶心死了！”

董世琦大笑着拿开枕头，一把将要下床的周斌拉住拖回来，压倒床上，结结实实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周斌用力抹了把脸：“口水！”

董世琦把头埋到周斌的脖颈处，鼻尖轻轻地来回蹭了遍，轻声说道：“我才不要你跟那种女人在一起呢。”

过了很久很久，周斌推拒的动作才停下来，然后左手转而扶上了董世琦的后脑勺。

第二十四章

明明是在气温颇低的夜里，两人的关系却渐渐地回暖了，在董世琦的拥抱里，身体间的温度切近彼此。周斌拍了拍董世琦的头，又推了推：“好重，起来。”

董世琦从周斌身上挪开，暗红的昏暗灯光下，周斌扭了扭脖子说：“你恋兄哦？”

有点偏离了方向的一针见血。

董世琦摇摇头。

周斌坐起来，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低下头重新搅起手指来：“要，要不是你一直都交女朋友的……我就误会了……”声音磕磕巴巴，好像是为了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而感到抱歉似的。

董世琦一愣，他想不到周斌会有这样的敏感，或者说不是敏感，周斌也不该想到这个层面。

看到董世琦不答话，周斌忙解释道：“那个，我有个朋友是、是……那个，所以……那个……我就忍不住想了想……”

“瞿以康？”说到同性恋，董世琦这辈子只遇到过这么一个，他以为周斌所说的也是这家伙。

“啊？”周斌没反应过来，然后大惊：“他是哦？！”

看来不是那个讨厌的家伙。

董世琦托着下巴想了会，觉得这方面的事情还是提早让周斌知道好，也能让他晓得瞿以康的危险性：“他是啊，他有很多男?朋?友哦……”

“男朋友”三个字董世琦着重讲了，吓唬小孩子那般，周斌也如他所料露出了后怕的表情，他拍了拍胸口：“他还挺看不出来，我朋友说娘娘腔真搞同性恋的很少。”

“你朋友是？”

“恩，他是的。”

周斌边说边往下躺，好像对这种事很不在意。

董世琦皱起眉，周斌的交友圈他基本都知道，男的女的，大学一年下来他都打过照面了，这个不认识的又是同性恋的人，他却不知道。

而周斌躺下来后却开始说他们晚饭吃那家店的东西没有从前好吃了等等话题，只要和他和好了的话，两人要回复往常的相处状态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董世琦也躺下来，假装不经意地打断周斌的话，有装出好奇的样子说道：“你那个，朋友，是怎样的人啊……”

“他？”周斌本来仰躺着，听到这个问题先转头看了董世琦一眼，然后重新看向天花板：“他是我家邻居。”

邻居？那确实是在董世琦认识的人范围外了。

“是从小就是邻居？”

“恩，但我高中搬家后就不是了，他的学校就是那个艺术学校啊，他画画很好，进学校时文化课分数也超高，比我高很多。”

“我们校区的艺校？”

“对，三站路吧，前几天我还去过他学校。”

前几天？不是在他们两人冷战的期间么。

董世琦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失策，他向来自以为对周斌的行动了如指掌，冷不丁有个在料想外的行动，就发生在眼鼻子底下，而自己浑然不知。

“他人很好吧？”董世琦问，周斌的朋友参差不齐，有个这样从小就相熟的朋友，不得不从最底层开始防范。

周斌闷了会没回答，董世琦还以为他睡着了，刚想再问一遍，却听到周斌狠狠地“呸”了一声：“好个屁！成天装腔作势！”

然后周斌就不肯谈那个“朋友”了，董世琦再如何诱导也不能从周斌铁了心的嘴里撬出半句话来。

于是董世琦只能听周斌张牙舞爪地讲述最近的游戏史，到大半夜周斌的精力才终于用完，拱开被子睡了。

董世琦起身调空调温度，看周斌睡得香甜，忍不住在他嘴巴上亲了一口。

亲完却想起周斌口中那个也喜欢男人的“朋友”来。

能让周斌这样愤怒却挂念的人，威胁性太强了。

林佳莹和周斌分手是在这个礼拜过去后的第二天。

分手是女方主动提出的，就在学校食堂，周斌和董世琦坐着吃饭，嚷嚷着要吃董世琦买的排骨。

林佳莹走到这边，看到董世琦，好像退缩了下，还好只有周斌抬起头来。

“哦！佳莹，什么事啊？”

对周斌来说，他们两个已经分手了，所以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和她打招呼。

林佳莹拿出以前周斌买给她的一张CD和一套书，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个……还给你……”

董世琦仍然没有抬起头来。

周斌皱着眉头笑道：“不用还啦，我又不看书也不听CD，你拿着吧。”

林佳莹瞥到董世琦快速掠过她身上的一道目光，整个人抖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放到桌子上：“那个，我们还是分手吧……”

然后不等周斌回答，很快拉着站得远远的女伴离开了。

食堂有的人在看这边，有的人低着头窃笑，看情侣分手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尤其是看被甩那方的反应，简直像是看电视剧般过瘾。

而周斌，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又被甩了一次，当然是很不舒服的，他的脸从震惊到窘迫，各个表情的过度无比迅速，最后他颓败地垂下头，拨弄碗里的青菜。

董世琦把自己的排骨夹给他：“别难过了，不是说我给你介绍么。”

“……你早就说了，到今天都没介绍给我。”

“我在找一个能配得上你的啊。”董世琦笑眯眯。

“你再找不到我就要毕业了……”周斌撇撇嘴。

“等的时间越久收获的就越好哦。”

“再等下去我就烂在田里了！”周斌举筷子抗议，董世琦什么逻辑！他是帅哥！聪明漂亮身材好！自己和他又没法比！

董世琦拉下他举起来的手：“总之在你毕业前我肯定找个又漂亮又可爱的女孩子给你。”

“你说的啊。”

“恩，我保证。”

晚上，董世琦上网跟董婧琳打电话，感谢姐姐出面做的工作。

董婧琳的假期已经结束，上个礼拜天回学校了，不过隔着太平洋飘过来的声音还是那么高亢：“你得好好谢谢我啊，小朋友。”

董世琦点头曰：“是是是。”

“真想不明白你个家伙啊，从小就那么机灵，怎么到了大学交个朋友都却搞得要死要活，那个小编辑很难折腾么，啊我走之前你还对我大小声，姐姐是给你撒气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