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烫————虞南

作者:虞南  录入:02-28

 

柳原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他

但既然已经爱上了

便不顾一切

飞蛾扑火也不过如此

但是

他却是比火还吸引自己的光

第一章

柳原出生时是在一个大雪弥漫的冬天里。

……但柳原出生的那天没有下雪。对于这件事,柳原十分在意,自己这么一个优秀的人出生了,老天连一点雪花都不肯撒,太不仗义了。窗外的雪纷纷扬扬,柳原皱着眉头盯着自己手里的书,今天是背不完那篇该死的文章了,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又被夫子揪着耳朵拎到门廊里站上一天。胡乱的将书抛到一边,干脆痛痛快快的去睡一觉,借以补偿一下明天可以预见的辛苦。柳原胡乱蹬掉了鞋子,和衣就钻进了被窝里。

却在下一秒就被拽了出来。柳原瞪着面前一脸清秀的小丫头,却怎么也不能不在意自己的力气连一个丫头都不如的事实。

“少爷,老爷吩咐你到书房去。”丫头一本正经的盯着面前满脸不服气的四少爷,打算绞尽脑汁也要把这个平时很执拗的少爷弄到大厅里去。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柳原起了身,自动忽略旁边丫头满脸的惊诧。最近一向严肃的父亲大人不知道发了什么病,对自己的态度温和的诡异,反正最近自己也没有犯什么错,应该不会被老爹抓起来痛骂。况且……就算是被痛骂也好呀……柳原加快了脚步,父亲一向不宠他,不管原因是什么,自己还是很期待得到他的关注的。

娘也期待……

娘从来不受宠,父亲有五个老婆,六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中最喜欢的是三姨太生的五弟,最怒其不争的是六弟,最倚仗的是大哥二哥,最父慈子孝的是三哥,最不在乎的,是自己。

所以连带着娘也遭受冷遇,小丫头都敢欺负他们。

无论如何,大大前天,前天和昨天父亲竟然还去了娘的房里,最近娘的面色红润了许多。柳原从来没有在娘的脸上看到过那么心满意足的表情,一件新衣裳,一碟喜欢吃的菜都让她眉开眼笑,连带着也缓和了多年来哀愁埋怨的面容。

还是尽量讨得父亲开心吧,这样就好。

柳原这么想着,走到了书房,轻轻推门进去,看见父亲正在一张高脚藤木椅上凝神想着事情,一直跟在父亲身边的福叔不在他的身边,柳原的进入显然打断了他的冥思,以至于柳原甚至看到了父亲被惊的一抖。

却依然装作恭顺的样子走到父亲身边,垂头静静的站在一边等候吩咐。

“原儿,这些年来为父可是忽略了你……”父亲略带疲惫的声音回响在书房里。柳原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声“原儿”叫的是自己,十八年来第一次被父亲如此亲昵的称呼,柳原心里忽的因此泛出一阵酸涩。

“没有,孩儿这些年来很是满足。”柳原依然低垂着头答。

“原儿,这些年来为父确实忽略了你和你娘,但从此后爹会好好补偿的。”

柳原抬了头,他诧异今时往日父亲为什么会突然有如此大的转变,不对,这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柳原的心里一阵发慌。

“原儿”柳原忽然被父亲紧紧抓住手,“原儿,为父有一件事情……”父亲说到此处忽的停住了。柳原惊愕的盯着父亲,发现他往日里严肃而内敛的面庞突然变的衰老,内里夹杂着诸多的无奈,父亲老了,柳原想。

“皇上要新进一批男宠,官户名单上有爹的名字,爹想,你去是最合适的。”父亲眼神灼灼的盯着柳原。

胸口闷的几乎要爆炸,虽然落英王朝并不排斥男子之风,可是身为男儿,却还是有一番志向的,如今要被送进宫里,且不论得宠与否,这辈子恐怕都要耗费在那大而冰冷的皇宫里了,柳原委屈极了,他张了张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柳原握紧了双手,低下头避开父亲的目光,“父亲,我长的不若五弟,学问不若三哥,父亲……”他突然说不下去了,这些理由,怕就是父亲独独选中自己的理由吧。即使自己不同意又有什么用呢,指甲陷进血肉里,柳原忘了疼,他忽然抬起头,直直的看向父亲,十几年来自己一直刻意忘记被忽略的感觉,整日里玩世不恭,事事都装作不在乎,但是,现在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自己一直爱着的父亲,是否曾经在乎过自己,有没有对自己一点点的喜爱。

“父亲,我知道了,我会去,可是母亲……”

“这个你自不必担心,为父会好好待她的,这些年来为父确实忽略了她,为父要补偿的。”父亲见柳原答应了,不由得喜上眉梢,嘴里急急忙忙的做出一大串允诺,却不再敢直视柳原。这个儿子他从来就不曾在意过,皇帝招宠自己第一个就想到了他,可是现在对着他的眼光,却不由得从心里生出一点悲哀来,他的目光如此的清澈,就像——初次看见他的母亲那日……

柳原笑了笑,他又行了个礼,便要走出去,是傍晚了,橘红的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接触到的时候,竟是刺骨的冰凉。到了门口,柳原突然住了脚,心里的疑问憋得他喘不过气来。

“爹……你,爱……”柳原停住了,即使问了,知道了答案,又能怎么样呢,父亲终究选中了自己,被抛弃的,只是自己。他松开了紧握着的手,迈步走了出去。

柳原的父亲柳知冠见儿子停了脚步,心里先惊了一半,他突然有点怕柳原突然反悔,没想到柳原却只叹了一声,便走了。柳知冠放了心,可是他始终没有听清楚,他的儿子想向他质疑的那一个爱字。

他以为,那只是一声叹息。

第二天,柳原就出发了,父亲在贺州做知府,尽管搬过一次家,可也都是在南方,如今突然要奔波去遥远的北方,去给皇帝当男宠,柳原极度郁闷的揪着马车上铺的软垫。娘亲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半倚在父亲的怀里,她一直以为柳原是为了为父分忧自请进京的,柳原也不解释什么,给娘一个美丽的梦也不错。他掀开车帘,看着车夫驾驭的马匹,心里又开始不舒坦。

啊啊啊,为什么必须坐车不可以骑马?!虽然自己从来没有骑过马,但是单单想象一下自己英姿飒爽的骑着马的模样就兴奋的要死。柳原复又躺回在马车里,开始做他的春秋大梦。

第二章

半个多月的路程并不是很沉闷,柳原一路上看着各地的风景,虽然很多只是匆匆一瞥,但新奇的事情总是对少年有着吸引力的,路上走走停停,所幸路途够平坦,否则以柳原的小身子板,早就被颠碎了。这日柳原的马车终于进了京城,柳原一边惊叹于京城的繁华,一边又为了一会要进宫的事情紧张不已。马路上拥挤的很,很多次马车都被其他的马车挤住,派随行的小厮去打听,才知道今日是新招男宠进宫的日子,所以才这么热闹。柳原放下窗帘,暗地里吐了吐舌头,这么多人……自己更紧张了,手心里都沁满了汗,深深的吐了几口气,心想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有什么可怕的。柳原在车里坐直了身子,平稳了声音对外面的车夫道:“去皇宫。”

……

交上父亲交给自己的官碟,柳原跟着队伍进了宫墙,已经进了三月,柳原在微风里最后回了头,身后是黑压压的人群,找不到自己的马车,他忽的想起小的时候自己在河岸上追逐过往的花船,空气里都是花朵的芳香,头发也跑散了,阳光映在水里,晃得眼睛生疼。

“别看了,快快跟上。”旁边的太监开始不耐烦,尖着嗓子连连催促着柳原,柳原皱了皱眉,终于转回了头,往宫门里走去。

皇宫果然大的很,柳原跟着队伍东绕西绕,顺便欣赏路过的荷塘花池,廊桥宫闱。跟他同行的少年们显然都是世家子弟,有几个人的穿着尤为华贵,想来是京城里高官们的亲戚。大家都在互相打量,彼此却没有互相结交的意向,本来像他们这样的身份就比较尴尬,何况刚刚进宫,谁也提不起相互攀谈的欲望。柳原也同样打量着身边的人,发现他们竟都长得美极,其中更有几个突出的角色,连柳原都被吸住了目光,一时半刻转不开去。“原来书上说人美到了极致必然趋向于中性,就是这个道理呀。”柳原闷闷的想,纵使自己平日来满足于自己虽面目清秀,但两道英气的眉毛也透露着一股男子气概,自觉足以迷倒一干少女,但站在了这里与大家一比,就真个成了个平平无奇,柳原自嘲的笑了笑,怎么还没有正式成为男宠呢,就开始在意相貌问题了,没出息。

大家被引到了一处院落里,被指了各自的房间,又被召集在一起。一个面目白胖的太监笑盈盈的站在前面,看面目甚是慈祥,可一开口却冰冰凉凉的。

“众位主子今日里便住进这座院子,此院名为采桑,众位主子是明白人,知道后宫里规矩繁多,贵人命妇都住在这里,所以未被召见,最好和和安安的待在这采桑院中。奴才见众位主子如此出色,相信不日便会蒙成圣上恩宠,请众位主子好好在院中将养,宫中服侍都有下人安排。今日里诸多劳顿,想是主子们都劳顿了,奴才已命人往各房中安排了沐浴事宜,请主子们安歇,奴才这就告退了。”这太监显然是这里的总管,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通,便径自离开了,柳原本就体弱,如今劳心劳力,终于一切完满落幕,忙不迭的进了屋,好好的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床上摆着的崭新的里衣,倒头就睡去了。临睡前却还模模糊糊的想,其实入了宫也当真不错,起码还有新衣服穿……

一觉清爽,直睡到了中午,柳原才懒懒的起了身,胡乱吃了饭,下午跟着众人随几位公公学习宫中的礼仪。柳原原本无意听,但无奈这座皇宫就是以后自己将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为了生存,柳原也认真的跟随着公公的讲解学习。长长的讲了很久,柳原终于大致了解了身为男宠在宫中也被分为多级。最下等例如自己,便被称为桑君,再上一级为清君,再往上一级就是顶级,地位与妃子等同,称为英君。又学了两个时辰,便各自回了屋中,半日未见,已有几个人结伴而行,形容亲密,想是相互结成了伙伴。大家都忙着互相寒暄问好,却几乎没什么人来搭理柳原,想是见他进宫的那日衣着普通,又兼职面目平庸,怎么也不像有大作为的人。柳原也不在意,反正自己的愿望就是平平安安的在这里生活,朋友这种东西,自己从来用不着,他平静的踱回房里,有那么一阵子,像是又变回了小时候,自己在学堂下了课之后的样子。

我才不需要朋友,柳原想。

日子流的如水一般,一转眼三个月已过去,柳原在采桑院里的生活安逸而清闲,也曾托人给父亲带了一封家书,无非就是说一切安好,望照料好母亲之类的言语。自己同父亲,着实没有什么可讲的事情了,柳原手中磨着墨,闲闲的写诗,三个月说长不长,自己的日子一成未变,三个月的日子说短又不短,就在这一年的四分之一里,住在西厢的安阁因为相貌出众,被皇帝召去,当晚就没有回来,第二日直接被封了清君,赐了单独的院落,简直羡煞周围一干众人。

安阁便是那几个容貌出色的人里最华丽的,他被皇帝选中,也无可厚非,柳原摸了摸自己的脸,傻傻的笑了笑,幸好自己长的不够美,他可没有那个心理准备被一个男人宠爱,想想都觉得奇怪。想我柳原,怎么也应该是一个驰骋沙场,纵横情场的风流人物,可惜时运不济,被困到了这里来。柳原摇头晃脑,又开始他的每日必修课程——自恋。

为黑夜之雄狼,

为白昼之乌鸦,

沐飘摇之风雪,

浴瑟颤之冷风,

天下虽不容我,

我岂在乎天下!

柳原洋洋自得的写好了自己乱编的句子,一手执着纸张,一手执着笔得意的乱甩,哪知道得意过了头,一把将毛笔撇出了大敞的窗户。

“哎呦!是谁这么放肆,我的一身衣服……”窗外面传来气愤的痛喝,柳原慌了神,急急忙忙的奔出了房门,一手还抓着刚刚写好的宣纸。一个美的妖娆的少年恼恨的站在门前,一身白衣上显眼的沾着一团墨汁,显然是刚刚柳原抛出的毛笔惹的货。

“实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的衣裳,我一定赔你……”柳原忙忙的道歉,一边慌慌张张的想起这白衣少年好像就是上个月新封的清君安阁。

“赔?你也赔的起?这衣裳是圣上新赏我的雪蚕衣,今日我来采桑院看望朋友,圣上见太阳毒辣,便赐我穿了驱热,你说要赔,你怎么赔?”安阁恼恨自己的衣裳宝贵,如今刚刚穿了就弄脏,假如被圣上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因此降罪于自己,又惊又气,对柳原更没有什么好脸色。

柳原也慌了神,哪知道自己这么倒霉,写首诗也会招惹上如此大的事故,这次怕是霉到了家,决计讨不了什么好果子吃。心里慌张,嘴里更是苦涩,张了张口,只溢出断断续续说解释又算不上解释的词句:“我……我在写诗,没想到……”

安阁怒极反笑,极为蔑视的上下扫了柳原两眼,笑道“你写诗?写些什么诗?”转眼看到了柳原手上的纸,一把夺了下来,柳原被夺了诗,却因为理亏,加着一重身份压着,只得任由他夺了去,却在心里想完了,完了,这下子不定又会被怎么嘲笑。

果然安阁读了柳原的“大作”后嗤笑出来,捏这那张纸道:“这也算是诗?哼,你为了写这么个破烂玩意儿毁了我的衣裳,我看这日头正好,你就站在这里,替我忍一忍阳光烤灼的滋味吧!”说完抬脚就往院子外走。

柳原在家里不受宠,吃的苦不少,但从没像今天这么郁闷,连带着的,还有气愤,刚刚写诗的豪气犹在,想着自己这辈子怕都要像这样被上面的人欺压着,倒不如死了算了,一刻里什么礼仪规矩都抛了开去,奔上前就从安阁手里夺下了诗,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扬声说道:“你要怎么处罚就处罚我好了,凭什么随便诋毁别人的诗作,这诗是我写的,我觉得好极了,不就弄破你一件衣裳吗,你怕皇上责罚,那砍了我的头好了,拿我的命来赔你的衣裳,到底赔不赔的起?!”柳原大吼了几句,喘得厉害,一双眼还是死死的盯着安阁。周围的人都被惊的愣了,安阁也被柳原的气势压的避开了目光,一时里院子里安静的近乎诡异。

却忽然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好,朕倒是要看看,是谁要拿他的命来赔朕的衣裳!”

第三章

却忽然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好,朕倒是要看看,是谁要拿他的命来赔朕的衣裳!”随着声音进来的人一身白袍,二十来岁的模样,一阵微风从他身边掠过,衣襟便随着风微微抖动,头顶束着锦冠,前襟上赫然是龙的图案。正午的阳光洒了下来,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框,他微微侧低着头,显出美好的颈线,含着笑看着刚才嚣张的要命的柳原,全然不理面前众人慌忙的跪拜与高呼的万岁。

柳原也随着众人跪下,刚才无法无天的气焰被面前皇帝安逸清远的气度所慑,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感觉到自己正被他细密的观察着,柳原后颈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偏偏没有抬起头的勇气,终于冷静下来,柳原恨不得把自己这张平时极度宠爱的嘴缝上……怕是疯了,才会做出刚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柳原抬起头来的时候,手上拿着的诗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跑到了皇帝的手里,面前的人斜眯着凤眼,一张红唇微微的泛出弧度,修长的指节有节奏的敲打着手中的薄纸。安阁低垂着头走到皇帝身侧,刚才嚣张的气势荡然无存,反而转换成温柔而惹人怜爱的模样。他本长的妖娆妩媚,可此时站在了这位年轻的帝王身边时,竟然显得略输一筹,安阁不安的揪着衣襟,眉头微蹙,更显出他的娇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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