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古桐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眼光往后看,这才发现景笑乐在他身后几步外,他愣了一下,继而又转回头对女人道:"不是."
一句简单冷淡的"不是",如一盆寒冰水,把景笑乐从头淋到脚,激伶伶打了个哆嗦,生平头一次尝到了丢脸又失望的滋味,心里的狂噪瞬间被汹涌怒气替代,他想把古桐扯过来狠狠揍一顿:叫你不是!叫你说不是!但随即又发现自己没有立场这么做,他们确实不是朋友...
"乐乐,你干嘛呢?"东洋倒车回来,在路边惊急叫他.
那女人疑惑的眼神时不时瞟过来,景笑乐笑了笑,走到车旁撑手跳上去,轻声道:"开车."
车子再次狂飚远去,景笑乐冷若冰霜的脸上有抹深思,东洋角眼瞥了几次后,问:"你刚跑过去干嘛?你认识那叫古桐的还是那美女?"
"...都不认识,回去吧."景笑乐淡淡道.
"你――"东洋还想说什么,被陈亚用眼神制止了,于是只能忿忿的哼了声调转车头,一路上左思右想不放心,到楼下后便死赖着要跟上去窝一晚,景笑乐没法,随便他,而陈亚则约会去了.
"随你爱干嘛干嘛,我洗了澡要睡觉了."景笑乐进浴室时,对东洋说.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东洋在房里转了一圈,没发现有跟往常不一样的地方,到客厅瞧了瞧,还是如常.哪里不对呢?东洋抚着下颌搜索...
"你在看什么?"景笑乐洗完澡出来便见他一副侦探搜集证据的诡异又严肃的表情.
"呃,嘿嘿,没事,你去睡吧."东洋装腔作势坐到沙发前喝水,眼角瞄见他的房门关上后,立即又站起来四处翻找.碟架翻遍了,没有;玻璃下,没有;沙发底,没有;电视柜旁,没有.
奇怪,到底藏哪儿了?会不会已经被毁了?
毁了?东洋一想到这便泄气,瘫在沙发上盯了天花板老半晌又跳起来,发呆不是办法,时间还早,看电影比较容易过.抽了张碟正准备放入碟机,发现里面已经静静躺有一张了,拿出来一看,碟面上有一行用蓝色记号笔写的小字:那曲.天湖.轮回.纪念.
就是这个!东洋激动得两手发颤,脑子有些晕眩,把碟片重新放回机子里,播放.
第十一节:那一年的纳木措
液晶大屏幕里轻微晃动及几声模糊不清的声音之后就安静下来了,画面展开,初入眼帘的是一片广漠纯粹的蓝天,一缕灰白色的流云从天迹飞泄千里而上,如饱饮默汁的超大号大楷飞速在宣纸上划过,底部浓重暗沉,曲折往上时,稍微分散变淡,有惊心动魄的流畅美.
湛蓝的天,粹蓝的湖,山峰上的白雪,地面漫延的绿草地,牧民的牛毛帐篷,五颜六色的山花及在下午的暖阳下折射出金灿光芒的黄土路,交相辉映,组成一幅大自然绚丽动人的画面.
而后镜头黑了片刻又打开,转至天蓝色的弯延的纳木错湖,纳木错的东南部是直插云霄终年积雪的念青唐古拉山的主峰,北侧倚偎着和缓连绵的高原丘陵,广阔的草原绕湖四周,纳木错湖像一面巨大耀眼的宝镜,镶嵌在藏北的草原上.
(这时,音效开了,景笑乐压抑不住的兴奋声音旁白:真美!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
另一个普通话不怎么标准的粗嗓音司机呵呵笑道:几个小哥是看完赛马节过来的吧?今年的赛马节比去年更热闹啊.
东洋兴致勃勃的声音道:对啊,靠,一群藏族牧民骑着骏马飞奔,身上还披着彩色披肩在太阳下随风抖动,壮观啊那气势!看得老子血液沸腾,当场就想上马驰骋一番了.
司机又笑道:下回你来早几日就可以上场了.今天游玩纳木错后,还可以去辽阔的羌塘草原和神秘的藏北无人区,那是我们那曲地区境内神奇的土地,尤其是一望无际的无人区,栖息着野牦牛,藏羚
,野驴等许多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让你大开眼界哟.
景笑乐道:我们打算后天到藏北孝登寺看看,听说那里有很多信徒...哎,师傅,你看那下边是转湖的藏民么?)
镜头里,远处的湖边有零零散散的身上穿着深色为主鲜艳彩色为辅的藏服的如蚂蚁般微小的人群在移动,其中穿插些纯旅游者和扛着照相机的摄影爱好者.这队伍如一条斑斓彩旗,夹在白蓝色和灰绿色中,那么耀眼那么让人心潮澎湃.
(司机道:是啊,纳木错是藏传佛教的朝拜圣地,每年都吸引众多信徒和游客前来朝拜和参观,朝拜是一个神圣的仪式,诚心祈祷,能得到湖神的愿力.
东洋笑道:真的啊?师傅,那你开快点吧,我要祈祷湖神赐与我一个超级大美女.
司机笑道:前面不远处就是纳根山口,汽车过不去了,等下我们在那里下车,高原的风很狂,下车时尽量牵着手,免得走不稳.
几人正经的声音道:知道了.)
镜头突然关闭,再开启时,已经到达湖边.纳木错湖水靠念青唐古拉山的冰雪融化后补给,沿湖有不少大小溪流注入,湖水清澈透明,湖面呈天蓝色,水天相融浑然一体,闲游湖畔,有身临仙境之感。
(东洋的声音远远传来:乐乐,快过来,师傅带我们到巨石那边.
景笑乐高声喊:你们先过去,我在这边转转.
东洋回:那你快点啊,小心点.)
镜头从远处湖面收回,转至湖边灰绿的草地,草地近湖七八米的地段,是一个个分离了地面的长满野草的土块,一眼望过去像是飘浮在水面上,镜头停顿了一下,便开始慢慢往那土块上移动,每强烈摇晃一次过后便越接近湖面,第三次时,是突然飞速的划过,伴随着几声惊叫声,强晃了一下后便静静地对着湖边的草地上不动了,然后有不少面孔惊吓的人们摄入镜头,他们站在湖边草地上引颈相望,脸上有焦急的表情,同时伴有各种纷杂的声音传来,男声女声汉语藏语混在一起,具体说什么听不清楚.
大约过了七八分钟左右,又有三个浑身湿漉漉的人摄入镜头.晕迷不醒躺在地上的人是景笑乐,背对着镜头的男孩子正在给他压胸急救,蹲在一旁的女孩一脸急切地不知道在说什么,然后就见那男孩子微微歪头对着景笑乐的脸贴了上去...
看到这,东洋按停止,贴近大屏幕两眼灼灼的盯着那个男孩子瞧.虽然看不见长相,虽然六年过去了,但是湿衣下的这漂亮腰背曲线及个头都像极了古桐,且上次听林烟说古桐是摄影师...
是他吧?当年他们正在走往巨石的路上时,完全不知道景笑乐在百米之后的湖边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不时听见有人在喊"有个很好看的男孩子掉进湖里...",他们才意识到那好看的男孩可能是景笑乐,于是飞奔回去,赶到人群聚集地方时,见他虚软的躺在地上,已经转醒了.
有个旅客把掉落在草地上的摄影机还给他,他一个劲地对人群道谢,之后便和司机一起把景笑乐背回车上,回镇上去找地方休息了.后来看摄像时才知道是那一对男女救了景笑乐.
记得那时候他还开玩笑说:乐乐,古人都爱说公子救了我,我当以身相许.你连人家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许啊.
景笑乐只是眯着眼睛睨了他一眼,不说话.
他又说:这人怎么也不等人道个谢就跑了呀,现在好了,想谢他都无门,那曲这么大,也不知道他们住哪儿,如果是旅客也许已经离开了也不一定,天下之大啊,这救命之恩是无以回报了...
是,天下虽然大,但人生何处不相逢啊!真是没想到古桐居然跟他们共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呼吸同一种空气看同一片天空,六年了,他已经忘了那件事了,要不是乐乐两次见到古桐后的古怪态度以及对古桐的背影的记忆,他还真想不起要找这张后来被景笑乐录制出来的碟片呢.
估计乐乐昨天就认出他来了,只是,他什么意思啊?也没个对待恩人的好态度,莫明其妙的着实让人费解.
摇摇头,东洋把碟片取出来,换了张西片播放,刚转过身,就被倚在房门口的面无表情的景笑乐给吓了老大一跳,做贼心虚的强烈感觉使他说了句很此地无银的话:"我没看那张碟片啊,我刚换了张西片准备看."
景笑乐唇角往上弯,皮笑肉不笑走过来."那曲真让人怀念是不?你盯了那么久,认出那人是谁了吧?"
东洋瞪眼,左言右顾:"你什么时候醒的?想看什么片子?"
景笑乐窝在沙发上懒洋洋道:"我没睡."
没睡?意思是他一直在门口站着了?诶,东洋抹把脸叹口气:"乐乐,你有机会以身相许了."
"嗯,我正有此有打算."
轻飘飘一句话听入东洋耳中却如晴天闷雷,刹那间就把他给雳傻了,愣了半晌后才回过神来,笑不可遏:"哈哈,乐乐...你还别说,你这模样要换了女装,真是个美人,哈哈."
景笑乐乜了他一眼,回房了.
第十二节:以身相许
东洋躺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屏幕看了半晌,片子里演了什么他完全没看进去,脑子里一直盘旋着景笑乐进房前脸上那抹能融化冰雪的笑.
两人从小玩到大,东洋当然知道景笑乐的桃花运多旺,他自高中起就常换女友,对她们体贴周到也大方,同时,也很无所谓.他对任何人都从容有礼微笑以对,时刻表现着他完美的形式主义,像今天碰到古桐时的慌乱急躁已经多年未出现过了.
虽然嘴上没说,但他心里应该一直惦记着古桐曾救过他的事吧,不然也不会有这些激烈的情绪反应,嘿,还要以身相许呢,他若是女的或者古桐是女的,那以身相许是半点问题都没有啦,可两人都是男的,又不是那...
那?东洋的脑子里突然蹿入那字眼,顿时石化了,回过神来立马心急火燎的冲到景笑乐房里,开门力道之大,足以把正趴在床上翻书的景笑乐惊弹起来.
"干嘛你?!"不爽的瞪了东洋一眼,景笑乐摘下无边眼镜,伸手揉了揉突突起跳的太阳穴.
东洋蹿上床,紧张的盯着他问:"乐乐,你之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了那么多,你指的是哪一句?"景笑乐慢条斯理的把枕头靠起,然后舒舒服服的靠过去,戴上眼镜,继续翻那本对于东洋来说相当于紧箍咒的《孙子算经》.
"你,你说你有此有打算那句."
"那句怎么了?语法错误还是有哪个字你不认得?"景笑乐笑眯眯道.心情极好啊,看到东洋这副吃鳖的傻样.
"乐乐,不跟你开玩笑,你老实跟我说你到底什么意思."东洋坐在他面前,正色道.
"那不是你几年前就曾说过的让我对古桐以身相许吗?现在我正打算这么做."
东洋看他一脸童叟无欺生畜无害的虚伪笑脸便火大,忿忿抽走他手上的书,顺便把那个伪斯文的眼镜也摘了,两手按在他肩膀上,脸对脸,非常之认真非常之严肃非常之...道:"别跟我打哈,你到底想干什么?"
景笑乐仰头靠在墙上,笑容瞬间敛下,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和无措,缓缓垂下眼眸道:"不知道,现在终于见到他,我有些不安却又控制不住想接近他,可又很怕他像之前那样冷淡的说不认识我,我...心里不舒服."
"他伤了你这朵水仙花骄傲又自恋的自尊了,所以你才不爽."东洋撇嘴总结.
景笑乐听言,摇头轻笑."说不出来那种复杂的感觉."
"妈的,你想怎样?"东洋几乎是恶狠狠的问.心里有丝忐忑,他不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少年,看得出乐乐对古桐怪异的态度和感情不简单.
"嗯,我也不知道,先睡了."说完,真的拧熄了灯躺下睡觉了,留东洋一人在黑暗里干瞪眼.
东洋越想越不爽,又不是他的问题,凭什么他一个人在这瞎操心呢,凭什么说"不知道"的主角能这么安心的睡觉呢!想着,一巴掌便拍到景笑乐身上,"啪"一声清脆响亮,见他没反应,便又连续"啪啪"两声拍过去,急怒道:"起来!别给老子装睡!"
"你想怎样?"景笑乐冷静略带无奈的声音响起,伸手抚摩被拍疼了的手臂及腰上.下手真重!
"你给我说清楚."东洋一副不说明白势不罢休的语气.
"没什么好说的."
"不以身相许了?"东洋心里期盼他是在开玩笑,但在等了几分钟他还静默之后,心里顿时泛起复杂的感觉,期许着问:"乐乐,你是开玩笑的吧?"
"...没跟你开玩笑."景笑乐把脸埋进枕头里,笑道:"认真的.非常认真."
"那..."东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很乱,突然就没头没尾的胡言乱语起来了:"想谢他可以用其他方式,他那样的人,林烟说他是很冷淡的人,你自己也看到了,说话表情对人的态度都是把人隔在几米之外的样子,不好相处,你这性格受不了这种委屈的,之前才那么一下你都受不了了,以后再来点强的,你不气成什么样了,他又没你长得好看,干嘛要倒贴他..."
"你在说什么呀."景笑乐觉得好笑.说得他多下贱似的.
"哈,那你的意思是?"东洋期待.也许他理解的以身相许跟景笑乐说的不一样.
"我没什么意思,只觉得他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淡的人."这是他的感觉,在记忆里的感觉.那年他半昏半醒中,看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苍白冷淡的脸孔,可那张脸孔上却有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眸,似阳光下的湖水,漾着温温的波纹,让人安心.还有从他对待豆豆的态度中也看出来的,他对豆豆很有耐心很容忍,两人的关系很好的样子...他们到底什么关系啊?
"你,你突然坐起来干嘛,吓死我了."东洋抚着咚咚的心口叫.
"呃?"景笑乐愣了一下,又躺下去,扯起薄被从头到尾盖上."睡觉了,别吵."
"还没说完呢怎么睡!"
"东洋,我是成年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如你想的那样,呵呵,我真的想以身相许啊."景笑乐闷在被子里玩笑道.心里盘算着该从哪个方向了解一下古桐的情况.
"你被刺激过度了."东洋丢下这句话便回客房睡觉了.
我是真的被刺激过度了,疯了.
景笑乐闷头闷脑的想,心里因这发现而涌起强烈的排斥感和愤怒,但一想到古桐,顿时又沉溺到这些年看碟片时对他产生的复杂感情中.原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会碰见他,失望之余又有些庆幸,至于庆幸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只觉得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就好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或许已经成家变样了...当年他也不过二十岁,大三刚过,模样跟现在比起来稚气许多,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不记得他了呢?想到这可能,他不觉低低笑出声来,随即又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和想法幼稚得让人唾弃.
正篇三: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第十三节:掀开记忆
冰冷入骨的湖水张牙舞爪的吞噬过来,从外到内一寸寸侵略,整个心肺几乎都要冻僵了,无论他怎么挣扎也挣不脱这无声无息却让人恐惧的束缚,他要窒息了,使劲睁大眼睛看着那颜色依然美丽的蓝色湖水,意识一点点消散,整个身体轻飘飘的似要浮起来,有两只手搂着他的腰,让他觉得有所依靠,感觉不再那么难受了,然后漫延周身的冰冷消失了,他僵硬的身体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有人压着他的胸口,他觉得难受,想推开,可没有力气,接着有个冰冷柔软的东西贴着他的嘴唇呼气,湖水的淡腥传入他的嗅觉里,他轻咳了一下微张开眼,看到一张五官深刻的年轻冷淡的脸,那张脸跟他对视了一下,转过视线对女孩轻声说:他没事了,腾锦,我们走吧...
腾锦,我们走吧...腾锦,我们走吧...
啊――
景笑乐从床上弹坐起来,深蓝色寝具里,白色衣袍的他捂着脸,亚麻色长发披泄在肩上,晨曦的柔光从窗帘中透进来,照着他有种脆弱模糊又虚幻的美.他的心脏还在嘭嘭狂噪着,因为那句:腾锦,我们走吧...
这么多年,他常梦见这场景,但却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梦见那个男孩儿最后说的那句话.这话,让他心底不可遏止的涌起阵阵黄莲苦涩,六年时间,到底是那段影像把他催眠了,还是他自己把自己催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