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样想,最后就这样分开了。
不知道我和雅浩是不是这样。
在我等雅浩的那三年里,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要是我找到雅浩之后,怎么解决我们三个之间的问题。我记得第一年里面,我还是强硬地想着要直接把雅浩拉回家,然后当着他的面对之乐说,要是你以后再搞什么小动作我就把打你一顿然后再锁起来。第二年里,我只是静静地想着如何在他们之间调停。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只是习惯性地在等了。
习惯性地等待着等待,习惯性的等待着奇迹。
我曾经那样地去挣扎过,但最后放手的时候,也不过是如此。就好象是几年前那次身处医院时,我离开阿光的情形一样,其实也不过是如此。
我突然想起了小柔和浩君。
在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们在一起的情况底下,浩君把戒指放在盛满清水的水杯里推给小柔,而小柔就是那么顽皮和婉转地拒绝了。
苏永康对张艾嘉说,要站在浩君的角度去看问题。
我现在终于明白。
我一直在想,我要怎样补偿给雅浩。我一直和之乐在努力地经营他的公司。但现在,我知道这些对雅浩来说,其实已经不再重要。
他在跨国企业里担当主干角色,发展远比在国内的一间大中型企业里广的多。我根本没有资格要他为我作出任何牺牲,回到这个局限他而又充满不愉快回忆的地方。
有些人一旦分开,还是不要再见好。
我回到家,之乐在大厅里看文件。
我知道他其实不是在看文件,他是在等我。
我走过去,坐到他对面,说,"这么晚还没睡?"
之乐点头。"哥,你刚才和雅浩在一起?"
我点头。
之乐轻轻的叹息有认命的意味,他问,"你们......你们打算怎么样?"
我也笑了,"没怎么样,以前我们各自的日子怎样过,以后我们各自的日子就怎样过。"
之乐惊讶,"你放弃了他?为什么?"
我不答反问,"之乐,你不是一直希望这样吗?"
之乐一时无言。片刻,之乐幽幽地开口,"哥,就算你最后选择雅浩,我也会祝福你们。"
我又笑,"我知道,你会在遥远的地方祝福我们。"说着,我把话题岔开,"之乐,四年来,我们都没有好好的聊过,我们今天晚上好好的谈一下啊。"
之乐看着我的眼光充满了疑惑和震惊。我知道他已经猜不到我心中所想。
我问,"之乐,这几年,你过的如何?"
之乐想了良久,最后坦白,"不快乐。"
"嗯。"我应和,"为什么?"
"因为我看着哥一直都不快乐。"
我笑,"之乐乖,除了这个呢?"
之乐又想了想,"我觉得自己很卑鄙。我做了很多我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我点点头,"还有呢?"
之乐再想,"我不喜欢看这些文件。它比我以前的教科书还要难应付很多。但我却要比看以前的教科书更加细心地看它们。"说完,之乐把手中的文件往台面晦气地一扔。
我看了看被他扔到一边的文件,继续柔声地问,"还有什么?"
之乐又沉默了一阵,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我不喜欢这屋子。很大,没有人气。我想回到我们以前的屋子,那里全都是快乐的时光。"
我温柔地笑了,张开双臂,"之乐过来,让哥哥抱抱你。"
之乐愣了一下,但下一秒,他还是扑了过来。
我抱着不安的他,轻声地安慰。"之乐,不愉快的回忆就要忘了它,不喜欢看文件就不要看。不喜欢回公司可以继续去上学,不喜欢这屋子可以回到以前的家。之乐以后不用为了哥哥,再去委屈自己。知道吗?"
之乐在我怀中抬起头,提心吊胆,"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会放弃雅浩?"
我笑问,"在之乐心目中,一直认为哥会为了雅浩而放弃你?"
之乐顿时哑口无言。他呆了眼,完全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溺爱地摸摸他的头,"有些事情,之乐始终还是不懂。再大一点吧,再大一点,可能之乐就会明白。"
说着,我轻轻推开他,站了起来,"好了,晚了。早点睡吧。这些文件不要看了。"
"哥。"之乐叫住我,他挣扎了一下,最后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我依然微笑,手安慰地摸摸他的头,"早点睡。"
第三十六章
机场内响起广播小姐明亮清澈的声音。
"请前往东京,编号TYK3629航班的乘客立即办理好登机手续,准备上机。重复一次,请前往东京,编号TYK3629航班的乘客立即办理好登机手续,准备上机。"
我把报纸折好,提着行李,过关,入闸,登机。
我已经三年没有坐过飞机。在寻找雅浩的那段日子里面,我已经习惯在睡觉的时候听飞机飞行时轰隆轰隆的响声,醒来的时候看地图找我所要去的地方,饥饿的时候吃飞机上难吃的飞机餐。
但现在,再次踏上飞机的此刻,头的眩晕却还是那么明显。
曾经经历过不代表永远都会习惯。
我让机上人员帮我把行李放好,然后就立即坐下,揉揉发痛的太阳穴希望能让自己舒服一点。空姐看了,体贴地问我要不要药,我摇头拒绝了。我希望看着飞机起飞,看城市在我脚下沦陷,我不想那一刻我意识模糊不省人事。
我想亲眼告别这个城市。我想亲眼告别家中后院那些素面朝天的向日葵。
当耳边响起了引擎震耳欲聋的轰鸣,当空气压逼耳膜产生让人呕吐的刺痛,当飞机把我带上九千多米的高空,我就是那么清楚地领略到了告别仪式的代价。
飞机终于平稳飞行,我脚下的城市被浮云所遮盖,我终于满足地闭上眼睛。在一片白茫茫的云海里,我再也没有理由和不适对抗,我放任自己沉重的眼帘就这样垂下来,欲就此沉沉地睡去。
闭上眼睛瞬间,梦魇就凶狠地向我袭来。我意识模糊之间,仿佛看到了我今早我留在之乐台面上的信,仿佛看到了之乐展开了我今早留在他台面上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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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乐:
我曾经看到一个人说过,
高考一场,十年之后依然有人噩梦连连。
如果爱情是一场高考,那么多少人愿意出家做和尚。
之乐,
我、你、雅浩、阿光,我们四人的感情戏,上演的比任何一场高考都要惨烈。
之乐,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却还记得你出世时的情景。
当日,八岁的我在产房抱着你,听你嘤嘤的叫声,母亲伸出颤抖着的手摸摸你的头,她祥和地对我说,之信,这就是你弟弟,你以后要好好地去爱护他,要好好的去照顾他,相亲相爱。我当时用力地点头,我紧抱着你,想,我长大后的弟弟,一定是个鹤立鸡群的人。
果然,你从到大,就没有让我们失望过。无论生活还是学业,你都处理得当,从来没有让我担心过。反之你还一直在我背后支持我,为我做了很多我至今可能都还不知道的牺牲。
之乐,你是我最出色的弟弟。你是我最爱最关心最能为之放弃一切的人。
真的。
或者你还是会不相信。
你始终觉得,我爱阿光的时候,把阿光看的比你重。爱雅浩的时候,又把你抛一边。
你无法容忍,一直问我,到底要你,还是要雅浩。为什么你最重视我,我却始终把目光放在别人身上。
你的疑惑,就好象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人家有右手有左手,而我就一定要被迫砍掉一只手那样。
我一直在挣扎,我一直在想,要怎样,才能把我的两只手留下来;要怎样,我们才都会快乐。
但没有。
我曾经想过如果有一把刀搁在我的脖子上,问我要左手还是要右手。
我会回答,请留我一个全尸。
但现实始终很残忍。我连这个选择都没有。
之乐,我们看的言情剧里面,有很多人能够为了爱情放弃一切,不惜一切。
我们为之感动,因为现实中不可能发生。
就像我,
偏偏就不能。
就好象很多人,他们吃饭用右手,写字用右手,做什么都首先会用到右手。
而我,偏偏是个左撇子。
我吃饭用左手,写字用左手,画图还是用左手。
我的左手远比我的右手重要。
之乐,我爱阿光十年;
爱雅浩五年;
爱你,却是从你出世至今。
从22年前10月28日那夜你出世至今,我未停止过一天爱你。
因此,我愿意为你,断我右手。
我以此向你证明,
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
但之乐,断臂的我,
已经不可能再以屹立不倒的姿态伫立在你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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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猛然的震荡,把我从睡梦中拉了出来。机上众人魂魄未定,发出了一阵小小的喧哗声。
广播立即响起。
"机上各位乘客,飞机正在穿越小型急流,期间可能会有轻微震荡,请各位乘客切勿惊慌,不便之处,敬请原谅。有什么需要可向我们工作人员提出。重复一次......"
众人安静下来,于是我挪了一下身子,把头歪在一边,再次合上眼帘。
旁边的人开了飞机上的小型电视,不消片刻,王菲那把清澈飘渺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助我入梦。
声线优美,轻吟浅唱。王菲用了水流般的歌声演绎了苏轼的名词牌。
她在唱:"......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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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乐,哥走了。
请原谅哥哥的不辞而别。
不是哥不要你,但哥真的已经不能再留在你身边了。
之乐,你长大了,要学会为自己而生活。不再是一直跟在哥哥身后的小孩。
就像我和雅浩,心被洗涤过,已不复当年的摩拳擦掌。
我昨天再见雅浩,惊觉他成熟了,
我的离开,他纵然再伤心,都没有阻止我。
而我,也洒脱了。
我们四人都变了,都不再是之前的自己,
却把之前的对方深深地刻在自己的脑海中,念念不忘。
之乐不再是当年那个淡泊一切的之乐。
阿光不再是能对我颐指气使的阿光。
雅浩深深地记得之前那个冲动糊涂的之信。
而我,也把他的恶劣性子记得滴水不漏。
之乐,没有哥在你身边的日子,你要好好保重。好好的生活下去。
不用找我,也不用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或者等到有一天,我发现我已经不爱雅浩了,我就会回来。
或者还是不会。
我真的不知道。
但你要相信,无论哥身处那个角落,都会祝福你,都会爱着你。
正如当日你贴在我浴室门口的纸条,我现在把你的话还给你。
如果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人爱过鲁之乐,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就是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鲁之信。
一直。过去。将来。永远。
之乐,作为一个人,
争取过,开心过,痛苦过,我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会紧记,
我当日是如何的真真切切地去爱去;
如何实实在在地被爱过。
我曾经看到一个爸爸跟一个女儿说,
有些人,一出世我就注定要对他好。
之乐,22年前10月28日的那一夜,注定了我要爱你一世。
15年前酒吧后巷初见阿光的那一夜,造就了我对他十年的情。
那我和雅浩呢?
我们十指交缠的那一夜,我们誓言到老的那一夜,我们拥抱亲吻的那一夜,
能造就我对他多久的情?
雅浩,我们一夜能有多少情?
之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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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渺的歌声在高空回旋,她依然在唱,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END
尾声
飘渺的歌声在高空回旋,她依然在唱,
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
"对不起,小姐。那位先生想跟你换个位置。想请问一下你可不可以?"空姐对我旁边的女孩说,声音不大,却还是惊动了我。
"谁?"女孩眨眨眼睛,探头往后看了看,马上高兴地问,"他想跟我坐啊?"
女孩突然变的很兴奋,我不看也能猜的出那个跟她搭讪的人样子肯定不错。
空姐笑着解释,"不是,他是想跟你换个位置。"
女孩失望,"为什么?"
空姐依然面带笑容,"要不小姐过去问问他?"
女孩听了,立即就行动了。
安静下来,于是我又靠着窗边小息。
不一会儿,我感到身边有人坐了下来。或着是那个女孩,又或者是那个男孩。但我都无心理会。
过了好一阵,空姐来派饮料。
我未睁眼,但也能听到她温柔的声音,"里面的先生,要喝什么?"
我挥手拒绝。
然后她又问我旁边的人,"这位先生呢?"
旁边的人沉默了一下,开口,"这些我都不要,给我开瓶NIKO。"
熟悉的嗓音让我如梦初醒,我瞪大眼睛诧异地看着旁边这个人,脑袋立即短路。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目光直射,但旁边的人好象感受不到那样,继续与空姐谈话,仿佛不知道他旁边坐着的就是我。
"好的。先生你等一下,我待会叫同事给你拿过来。"说着,空姐推着车继续往前走。
而旁边的人好象终于发现我看着他那样,回头对着我笑。
"醒了,不多睡一会?"
我看着他自然的笑颜,思绪一片凌乱。我颤抖着声音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雅浩笑,探头装模作样地四周看了看,"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你包了机吗?这么多人?"
"可是......可是......"我乱的口齿也不伶俐,"你......你去东京干吗?"
"啊?"旁边的人更是一副惊讶的样子,"我为什么不能去东京?那边有人在通缉我吗?"
他还在跟我打哈哈,我忍受不了,"你是故意跟着我的?"
雅浩轻笑,"何以见得?"
我瞠目,他怎么一下子又变回以前的恶劣了?
雅浩看了这副我的样子,忍不住失笑。但片刻,他就正色起来,看我的目光明显有着怨恨,"之信,我昨晚跟了你一个晚上你知不知道?"
"啊?"我呆了一下。
"我真没想到你会走的那么洒脱,我以为你怎么样也会回头看我两眼,可是你就是那么昂步挺胸地往前走,连停都不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