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歧路 上————燃墨

“……哥。”

迟疑着停下脚步，尹沛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墙壁上，“你要出门？”

“对。”

尹翊辰朝他弯唇浅笑，捕捉到他表情下没掩饰彻底的一点跃跃欲试，“沛沛很期待父亲的礼物吧。”

“嗯……”

回答完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僵硬。

大概一分钟后，尹沛才后知后觉的补上一句：“哥哥的我也很期待。”

他说的是实话。

向往父亲所送的一切，只是因为那是来自父亲的馈赠。当然，不会有任何男性，无论老少，会拒绝诸如枪和车之类的东西。但是，尹翊辰送给他的海报、篮球，还有去年的水果硬糖……价值或许千差万别，尹沛其实也很喜欢。

“呵呵。”

不置可否的轻笑声让尹沛抬起头强调：“我说真的！”

“我知道。”

尹翊辰揉揉他的头发：“我很高兴沛沛这样说，不然我还以为沛沛长大了，就不再需要哥哥了呢。”

“啊……没有的事。”

“是吗，去吧，我晚上回来给你礼物。”

“嗯。”

尽管面对尹翊辰的矛盾又复杂的情绪没有变，但尹沛还是忍不住做出似乎更符合这具身体年龄的事。

比如期盼礼物。

尹翊辰在大门口顿住，转头望向正走近书房的弟弟，嘴角轻扬，流出一抹莫名的笑。然后拉开门，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

如今白天被拉得无比漫长，虽然已是傍晚快8点的时候，但窗外隐隐还残留着夕阳的余晖。因此没开灯的走廊大厅以及大宅内的许多地方，都显得很明亮。

当尹沛推开门，就发现此时空无一人的书房，窗口被放下的窗帘掩住，一丝漏网的光线也没有，暗得与其他位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向里面跨出一步，不知怎么的，心脏陡然不规则的漏跳一拍。

所有的光都在背后，被衬托得更加黑暗，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张等待着食物的嘴巴，让尹沛不由朝后退了回去。

定了定神，他才自嘲的笑笑，摇了摇头。

尹沛啊尹沛，该说你什么好呢。

你来这里来过多少次了还数得清吗，竟然在这里都会感到不安，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啊。难道说，你在这身体里待得太久，思想和行为都被影响得倒退了吗。这样的你，还想着超越哥哥，取得父亲的青睐，不觉得可笑吗！

想到尹翊辰，尹沛的眼里有茫然轻掠而过。

为什么曾经只觉得那个人温吞得像一杯白开水，是那么没用呢？如果真如他所想，那么现在重新来过的自己，为什么都会有种被压制住的感觉？那天在海洋之心里尹翊辰举重若轻的高深莫测，始终在脑海里回放。虽然很不想承认，他一直有意无意的避着尹翊辰的行为已经明显到被当事人看在眼里。

也难怪……曾经的自己会败得那么惨。

书房里很安静，静得大概连纸片飘落在地面的声音都能清晰听到。夜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终于将窗帘掀出一条条的缝隙。但此时阳光已经全部收敛，比屋内更黑的外面加剧了书房里的暗色。

父亲怎么还不来……

尽管这样问着，不耐烦的情绪却几乎没有，他甚至连站立的姿势和方向都没有改变，一直面朝窗口。

大概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尹沛的目光开始无聊的在屋内逡巡，结果是更加无聊。

久而久之，在心底终于漫出一丝微弱的不耐时，尹沛总算听到身后的门响了起来。不耐霎时消散，剩余的全是兴奋。

他转过身，脖子后面却突然传来针扎般的一痛。

接下来，只来得及叫出一声“父亲”，意识就沉入了茫茫深渊。

***

眼前是一片墨黑，就像是稀释无数倍也化不开那样的浓稠。

愣了一下，尹沛才意识到自己是闭着眼睛的。他没有立刻睁开，而是默默的、按照上一世接受的训练开始控制心跳和呼吸，以及眼珠的活动，保持住自己还在昏迷的假象。与此同时，他的脑袋飞速转动起来。

首先要解决的是现在到底什么情形。

照理来说，会在尹家大宅里被劫持，这种可能性应该等于零。但莫名其妙的被袭击到昏迷，说和恶意无关，这种话连白痴也未必会信。尹沛能感觉到附近有另一个呼吸存在，这意味着他身边还有其他人。

那么，只要一直“昏迷”着等下去，总会听到点什么线索。

如果这里是真正十四岁的尹沛，要做到这点几乎没有可能。但现在的尹沛，是一个活过一遭的灵魂，黑道中必要不必要的技巧他都没有落下。他的所作所为显然成功瞒住了旁边的人，他敏锐的感觉对方的鼻息顿了顿。

终于开口说话。

到这时候，尹沛才真的大吃一惊。

震惊让他差点没能控制好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好在他也不是第一回经历这样的险境，在最后关头他总算按捺下妄图疯狂乱跳的心脏。

从对方的这句话里，尹沛发现原来附近竟然还有一个连他也没有发现的人。

这不是最令他惊讶的。

他最震惊的，是这个说话者的声音。

冷冽微沉，不是别人，是他无论在现实还是梦里都听过无数次的……父亲的声音。

“项先生对这件事的把握有多大？”

被尹韬称为项先生的男人，在听到他的问题后，像是有些不快：“我说过，不可能达到百分之百，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百分之九十。尹当家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吗，莫非在这时候您想要反悔？”

这位项先生的声音非常低沉，带着种诡异而复古的腔调，听起来像某种完整的东西被分裂破碎般。

“项先生说笑了。”

尹沛闭着眼，却仿佛能看到尹韬气定神闲的推了推眼镜。

“我不是反悔，只是想问一问，项先生对于今天我们马上要进行的事准备好了吗，真的不需要任何仪器吗。”

项先生的语调蓦然拔高，因而显得异常尖利：“您是在怀疑我？”

“不，当然不是。”

尹韬的语声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我怎么可能怀疑您，一直对我和尹家有颇多帮助的项先生，我感激还来不及。”

项先生的语气多了点愉悦：“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了。您应该明白，仪器对我这样的人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成功率会不会……”

“不会。”

项先生斩钉截铁的给予否决，“即使借助了仪器，成功率也不会变化。您请放心，问题不大，他晚上的表现我看到了，情绪很兴奋，要达成目标不会太难。”

“那就好。”

“嗯。”

“另外，还得多谢项先生一直对尹某和尹家的鼎力襄助啊。”

尽管在说着这样类似于感激的话，尹韬的音色听起来依然不带一点温度。

“尹当家何必客气，我帮您不就等于帮我自己吗。我们早已被捆在了一条船上，你好我才能好。更何况，我需要的东西您不是都一一给我准备了吗。再者说，如果这孩子真是你我要寻找的那个，好处更是毋庸置疑。”

尹沛听得有点迷糊，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尹韬和项先生是利益共同体，他们似乎要找什么人，这个人又似乎和自己有关系？

“项先生说的是，那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好，把他弄醒吧。”

然后是一段相当长时间的空白。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就好象尹沛的整个人都处在一个真空的地带，与外界彻底隔绝。但他没有不耐烦，更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经过重生的洗礼，许多变化都在悄无声息中发生，比如耐心。

再然后，他听到那位项先生又开口道：“嗯，可以了，这孩子没有醒。”

尹沛这才明白刚刚的沉默是对方的试探。

“和项先生这么谨慎的人合作，我做任何事都会放心得多。”

“尹当家过奖了。”

项先生凑到近前，这时尹沛才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

对方俯下身来看了看自己：“刚才他的心跳乱了一下，现在想来或许是我的错觉。不管他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他现在也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要说装睡装到这个地步，就是再聪慧再有毅力，也不可能。照平时他的表现，我倒觉得和寻常孩子差不多，应该不会有如此心机。”

“那请项先生将他唤醒吧。”

“好。”

在被搬动的感觉过后，尹沛便觉得手臂上又传来与当时相似的疼痛。

如出一辙的针刺感……应当是在注射着什么具有清醒作用的针剂。过去了解的知识告诉他，这类东西发挥作用的时间通常在1分钟左右。数着心跳到六十，尹沛动了动眼珠，将眼帘缓缓张开。

“父亲！”

他使劲眨眨眼，做出一副才醒来的样子。在看清楚前面的一切后露出惊讶的神色，再低头打量自己：“我刚才，刚才怎么睡着啦？”

尹韬竟难得露出点温柔关怀的样子，安抚的问：“是不是这段时间学习和训练都太累了？”

“哦。”

尹沛恍然状点头。

眼角的余光告诉他，这还是在书房内。

此时房门紧锁，刚才被挪动大概是从什么隐秘的暗室搬出来。这点他不觉得奇怪，尹家这样的黑道世家，也是有过好几代传承的。这座偌大的宅子便是前几代传下来又经过许多次修缮的，要说里面没什么神秘的所在，那才没人信。

“既然累了，就在椅子上休息一下吧。”

尹韬将台灯的光线调的暗了一点。

“谢谢父亲。”尹沛受宠若惊的窝在宽大的椅子里，然后向父亲绽开一个甜美可爱的笑容。

“乖。”

尹沛微微垂下脸，任尹韬的大掌顺着脸颊轻轻抚摩下来。

接触到的皮肤因此发热甚至发烫，内心的情绪却被竭力控制着。他知道现在最主要的不是感情，而是搞清楚父亲想要做什么事。

不过，因为父亲的那一个字，让尹沛有了一点说不上来的异样感。

曾经在上一世，尹韬常常会这样对他说话，而其中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做 爱。

现在想起来，忽然觉得有点可悲。

当初的自己，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才心甘情愿的去充当尹翊辰的替身？即使明知道被爱的不是自己，也义无返顾？

是的，是对尹韬的爱。

那时侯觉得理所当然，可以为之不顾一切，犹如那扑火的飞蛾一样也在所不惜。仇视着尹翊辰，在每个适当的时候都拼命的打击尹翊辰，坚持的做着自己一点也不想做的事，只为了讨尹韬的欢心。

爱情，本来不就是这样的么？

可是现在，此时此刻，一种觉得那时的自己太盲目的情绪无端地涌上心间。

他想自己的确还爱着尹韬，所以当肌肤接触时才会不由自主的尝到让灵魂都要颤栗的兴奋。

但是，横亘在两人之间因为白泽的死而产生的疑虑，以及重生所带来的些许偏移，让他比以往清醒。

像被抽离出来的灵魂，旁观着两人的互动。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幽幽的风从脖子后面吹过来，书房内的台灯蓦地一亮，而其余的地方显得更加暗，好象所有的光线都聚集到了台灯上一样。顺着脸颊抚下去的手勾住尹沛的下巴，轻轻一使力，让他抬起脸来。

尹沛下意识的睁大眼，惊讶地看见面前多了个人。

这应该就是那位项先生。

他的相貌非常俊美，精致到阴柔的程度，但肤色苍白得连一点血色都没有，裹在宽大的黑色长袍里，更像是一个幽灵。

“看着我的眼睛。”

很奇怪，这时候项先生的声音与之前假装昏迷时听到的不一样，显得特别醇厚悦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令人不由自主的就要跟着他话里的内容去做。

那双眼睛既深且黑，如同一个能吸纳一切物质的黑洞。

望着望着，意识开始涣散。

尹沛的最后一个念头是：竟然拿催眠对付我……

13.真幻

尹沛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受到的对待，但从未与催眠联系起来过。还没来得及反应，意识就散成了昏沉的碎片。周围的一切都像是隔着浓雾般，明知雾气的另一面有什么存在着，却始终无法触及。

“你是尹沛。”

那个醇厚悦耳的声音说。

“我是尹沛。”

他跟着说，不由自主。

其实那些声音身体是接收到了的，做出的反应却并非出自自身。像是被冥冥中另一个意识控制住了身体、肌肉、喉管，一切。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很高兴，你和你父亲一起喝了很多酒。”

“我很高兴，和父亲一起喝了很多酒。”

“你喝醉了。”

“我喝醉了。”

内心隐约明白点什么，嘴巴却迷迷糊糊地跟着念了下去。渐渐的脑袋越来越混沌，知道自己或许在经历着什么不对的事，但判断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空白的区域蔓延着，只能被迫的顺从。

就在尹沛的意识将消未消的时候，突然一个激灵，让他彻底的清醒过来。好象一阵凛冽的寒风刮过，他有种在数九寒冬被一大盆冰水从头浇下的感觉。这种冰冷刺骨的感觉来自那块和白泽一同买下并贴身戴着的兽形玉，与此同时，意识与身体那原本岌岌可危的连系猛然壮大起来。

然后迎接他的，是无限的震惊。

程度比起先前发现说话的那人是父亲还要重。

恍惚中，似有惊雷由头顶劈下。

“醒来的时候你看到的第一个人，你会爱上他。”

差点尹沛就没能跟着念出来，用尽全部力气才让眼神继续空洞茫然，没有流出一丁点情绪，喃喃重复：“醒来的时候我看到的第一个人，我会爱上他。”

“睡吧。”

睁开的眼皮被抹上，整个人被抱进怀里。相当熟悉的怀抱，并不十分柔软，有男性特有的坚韧感。带着纯棉布料特有的味道和淡淡的须后水味，即使在弥漫着暑气的六月，微荡的心湖也传递了点热度过来，但贴近依旧不是叫人燥热的过程。

跟着尹韬特有的节奏，穿过一段熟悉的距离，最后的落点是自己房间的床上。

“明天早上再来吧，尹当家。”

“好。”

简短的对话后，房门喀哒被关上。

室内一片宁静，尹沛等了一会，睁开眼眨了眨，视线所及只有包围着自己的黑暗。有些茫然，为刚才所听到的话。

喝醉酒。

会爱上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

这些都让他想到了曾经的那个十四岁生日，他记得过得很开心，在父亲的全程陪伴下他糟蹋了许多父亲收藏的红酒，甚至第一次大醉一场。

为什么……会和今天听到的内容如此相似？

好象即将接近什么答案的感觉在心里流转，但是，明明只需要伸出手就能轻易戳破那层薄纸，那只手却迟迟抬不起来。内心传出一股庞大的阻力，告诉他戳破后会发现不愿意看到的东西，让他不要继续。

是前进。

还是止步于此。

齿间隐隐尝到了一丝五味陈杂的矛盾。

脑海里，两个声音开始激烈的争吵。

别去要答案，答案你承受不起的。被蒙在鼓又有什么所谓呢，父亲的样子也不是要害你啊。

你真的不想知道吗？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你的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不是本来就没意义吗，如果改变得了一切，那阿泽又怎么会离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