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快走出後门时,身後,传来了一个我根本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彦十郎──”
“哥哥……”在他的冷笑声中,我不得不回过了身。
“听说你回来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怎麽,独自飞出巢的小鸟受不了贫苦的生活,又回来哭著求父母给食吃吗?”雅广的语气仍旧刻薄,表情态度仍旧恶劣。
一身华贵武士服的他被几十名家将围著,与孤零零并且一身破衣的我比起来,犹如高高在上的帝王。但此时,我的心境却异常平和。
“我正准备离开,就算饿死,我也不会接受用肮脏手段换来的锦衣玉食……这里,是个不折不扣的牢笼,你喜欢的话就都留给你吧……”
我根本不想和他多说一句,但雅广的脸上闪过冷酷的神情後,一挥手,家将们便把我包围了。
我的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刀把。
“怎麽,哥哥不是讨厌我吗?那又为什麽不干脆让我离开,我走了後,竹原家就全属於你了……”不知为什麽,雅广瞪著我一言不发,“还是说,你非要亲眼看到我死才甘心?担心将来有一天,我会回来抢你的位置──因为父亲明确说了要把当家的位置传给我……”雅广的脸色顿时异常难看起来,他肯定是知道父亲的打算的。那麽,他现在的目的就是在“永绝後患”。“都说了我绝不会再回来的,你为什麽……”
在雅广的招呼中,家将都抽出了刀对准了我。
“不管你有没有继承的意思,你都是竹原家的人,所以,就算你不接受父亲的要求,也不能离开!”
──他在说什麽?这一家人都是怎麽想的!难道我真的只是他们用来依赖的“奇珍”,用来当作摆设的“异宝”?
──我是个人,我有自己的思想,我有自己的愿望……
瞬间腾起的愤怒让我抖手出刀,剑气闪过,连眨眼都没有的瞬间中,围著我那十来名家将的刀便全都折断了。
在场的下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任凭雅广如何呼喝,都没有人敢再冲上前,我就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坦然地离开了竹原家。
走出很远,身後,似乎还听到雅广的怒吼:
“彦十郎──彦十郎──迟早有一天你会回来的……你是属於……”
这个疯子,早知道会遇上他我就不该回来。
在山路上疾行了很久,在确定雅广没有派人追上来後,我的脚步渐渐放慢了。冷风吹动两旁的枯树枝不停摇晃,呜呜的风声令我回想起了离家那晚的情景。我已经将“竹原”这个姓彻底抛弃了,眼下的我已经一无所有……不,至少还有一个……
心底涌起的冲动让我又加快了脚步,我只想回到竹林里、回到属於我和左近的竹屋中、回到那个爱我的男人身边去……
我一门心思往回赶,快到竹林时,前方有急速的脚步声,令我下意思地伫足而立。清冷的月光下,男人的身影渐渐在眼中清晰起来,夹带著怒火风似地冲到呆呆发愣地我面前,不由分说地扬起了手……
“左近……”我居然没有躲开的意思。
还是被他发现了,这下,他又该生气了。
脸上没有感觉疼痛,倒是手腕一阵发紧,男人的手像铁钳般箍得我生疼:“说,要怎麽样才能拴住你,非要我去找条铁链来吗?”
月光下,左近的脸色铁青著,拧著眉头咬著牙,怎麽看都是怒容满面的表情,在我眼中却是说不出的可爱。
“嗯,左近喜欢的话那样做也没关系……”我顺势靠进了他的怀中,就算他的双臂没有像平常那样搂住我,也足以让我感到安心了。“把我锁住吧,只要是左近的愿望,我会毫无怨言的……”
三十六
难得的撒娇没有平息男人的怒火,听到他冷哼了一声後,身子便被推开,然後被连拉带扯地回到竹屋中,刚一进门,左近就迫不及待地把我甩到地上,毫无怜惜地压了上来。
在炉火已然熄灭的冰冷的房间中,男人像给予惩罚般自後压上来,没有任何前戏地拉开我的下襟,暴露在空气中的下体一阵发凉,而後,紧窒的入口撕裂般地疼痛,我的呼吸也为之一停……
我知道他在生气,气我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又独自跑了出去,气我在明知道会有危险的情况跑回家去……这些我都没有异议。
是我的错,所以,他要怎样惩罚我都可以。
我在男人身下呻吟著、哀鸣著、最後哑著嗓子嘶叫著……途中应该是昏过去了,因为再一睁眼,已经身在床铺上,身边的炉火燃烧著,男人压在我身上,依旧律动如常。
没有任何语言交流,我们两个只是变换著姿势、享受著高潮、承受著痛苦……渐渐地,男人望著我的眼中终於流下了热泪……
“为什麽不反抗……”
“没有必要……”我的声音听起来极度疲惫,哑不成音,可我心里,却是有著无穷无尽的喜悦。
“我要怎麽做才好?要怎麽做你才会知道,我已经爱你爱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左近趴在我胸前哭起来。
我摸著他的头,却只是想笑:“我已经充分感受到你的爱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因为,除了你,我已经一无所有了……”男人抬起了头,微有诧异,我很平静地道,“我已经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因为我拒绝了父亲让我继承下一任当家的要求,也惹恼了哥哥……我没有後悔,唯一难过的仅剩下我可能无法照顾母亲的终老这件事……该背负的罪责我还是会背负的……所以说──”我拉过左近吻上了有些冰凉的唇,“现在的我已经完全属於你了──我的身体、我的爱、我的心……所有的所有,都是你的……”我很满足地呼出一口气,用疲惫的眼神诱惑著身上的男人,“接下来,我的主人,你还想怎麽样敬请随便……”
“彦十郎──”左近狂叫了一声,反抱住我,与之前相反,他没有再继续下去,只是不停叫著我的名字,然後不停说著“别这样”。
激情的巨风就这样停止了,但就算休息了半个晚上,我的身体依旧沈重不已,以至於第二天都没有起身。左近在清晨时离开,大概是去叫了阿妙,所以午前阿妙过来替我做好了午饭和晚饭。我人是醒了,但不好意思被阿妙看到这副难堪的样子便一直假装昏睡,直到听到她离开的声音,我才堪堪坐起身。
在月亮升起後,左近又回来了。
这晚他什麽都没做,只是抱著我,两个人挤在窄小的床铺上,光是耳鬓厮磨就足以让我热情高涨、一泄千里。
替我擦拭了身体後,男人再次钻进被窝,搂著我笑。
“有什麽好笑的?”
“没想到彦十郎原来这麽……”
我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想阻止他说下去,可男人嘴快,还是说了出来:
“色情……”
“才没有。”我把头埋进深处,但还是被男人托起下巴,张口吻住了。
热情的深吻过後,左近把脸埋在我的颈窝,忽然叹了一口气:“为什麽啊……”
“什麽为什麽?”
“明明已经这麽切实地拥有你了──”男人抚摸著我的嘴唇、我柔软的身体中心、还有我的背脊……“明明,你是那麽真实地在我怀抱中,可是,为什麽我却总是感觉你好像是不存在的,像一缕烟、一阵风、一丝空气……怎麽抓都抓不住,怎麽抓都会从我的指缝中流失掉……”
左近不是诗人,而我,也知道他这不是在作诗。
他所说的这种感觉,为什麽,和我做过的梦那般相似。在那个梦中,我也有这种深切的感觉,只是,那感觉的对象,是个我根本就没见过也不认识的男人……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冬季说走就走,春季也一闪即过,在四季不变的竹林中,炎热的盛夏也没能让我产生时间流逝的感觉。春天到来前,左近带来了父亲去世而雅广接任的消息,对於这些,我只是一笑带过。
现在的我,俨然成了“世外高人、山中隐士”,过著与世隔绝的生活,每天学习著打理家务,继续著剑术的修炼,然後,就是等待著左近的到来。
他和春姬成亲已经快一年了,以我对他的了解,我知道,我不可能听到春姬怀孕的消息,对於这点,我一直耿耿於怀。
好几次我想提及,可好几次左近都觉察到而抢先避开了话题,既然他那麽不想提,我也不好再要求什麽。只是私下里,我难免有些感伤。
其实我并非囿於世俗的观念,非要左近留下後代不可,可对相爱的人来说,能有属於彼此的爱情结晶同样也是双方感情的证明。如果我是女人的话,我当然希望会有孩子,可能的话,一个像我、一个像左近,那样,该有多好。
被他拥抱著的时候,我明知道这样想很可笑而且也无济於事,却任意地幻想著我可以为左近留下後代。这愿望强烈到我在梦境中都认为自己是怀了孕……
实在太可笑了。
我躺在男人身边时偷偷窃笑著,结果被他发觉盘问起来,我却闭口不说,只是搂住他不住地笑著。
──这种难为情的想法,我死也不想告诉他。
一年一度的秋季大赛又要开始了,左近告诉我,这次赛後,阪田大人就会正式将阪田家家主的位置传给他。一边为左近高兴著一边却又在叹息著:那样的话,以後忙碌起来的左近恐怕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频繁来看我了。
“还有,近来雅广活动频繁,总觉得他是在派人四下打探你的消息……虽然他还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但这些天也有竹原家的家将盯上了我……”左近面色凝重,“你千万不要离开这里,再怎麽说这里都是最安全的地方,迄今为止,也只有你我和阿妙嫂来过……”左近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说来也奇怪,在我们看来相当容易找到的地方,在其他人眼中似乎就是看不见,真宛如这里有个无形的……”
我替他接了下去:“结界……一样的东西……”
“大概就是那样的,不管是什麽都好,反正可以保护你的安全,所以……”
我知道他又会罗嗦了,马上点头:“好的好的,你说什麽就是什麽,我绝不走出竹林半步就是了……”
左近这才放下心,整理好衣服後,给了我一个道别吻:“那个,最近你没问题吧……”
“又怎麽了?”
“你好像做梦做得很厉害,常说梦话,都是些我听不懂的话,究竟梦到了什麽?是因为总呆在这里不出去的缘故吗?精神才会不好。”左近不无担心著。
我本人倒没这种感觉,每天生活过得很充实,也没有丝毫不满的感觉。於是我摇摇头:“不知道……可能吧,不过醒来後就忘了……要是还记得起来梦到了什麽的话,一定会告诉你的。”
临走前,男人还不忘提醒我:“说定了,不管发生了什麽我们彼此都不能有所隐瞒啊。”
“好啊,要不要我们来拉啊,撒谎的人就要吞下一千根针……”我半开著玩笑,把他送走了。
左近离开後的那个下午,一切如常。我在空地上练了会儿剑,回到屋中,刚换下衣服,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下,眼前陡然一黑──
好似有人像天上的太阳遮住了般,地上一片漆黑,我的前後左右甚至更远的距离,都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就在我警惕中,身後忽然出现一道巨大无比的门,感觉上顶天顶地,随著那道门的开启,门内涌出无数由画面连成的彩页,自我眼前一条、一条闪过。
彩页中,我看到了曾经在我梦中出现过的男人的脸,然後情景回放,那一条,全部都是男人一生的经历……
接下来的另一条中,主角是另外一张脸的男人,然而,他的生活方式、经历居然和先前的那个男人相同,平凡平淡如空气般的生活,然後便是如水气消失般的死亡……
再下面的一条,几乎一模一样……
我仿佛在看著几个人的人生经历,那些彩页像是在传达著这样一个讯息:他们有著相同的人生、相同的生活模式、相同的死亡感觉……他们,就仿佛是一个人的几个人生,而这些相同的灰暗生活,同我认识左近前的生活感觉几乎完全一致……
──难道说,这些东西想传达的意思就是:那些曾是我的前生,那画面中的男人,就是前世的我!
如果我没有遇到左近的话,也许我就会和所看到的情况一样,在灰暗的色调中碌碌无为平凡无奇地渡过一生,被家族的责任所束缚而没有自由没有意识地活著、和一个我并不爱的女人结婚……最後则是静静死去……
在意识到这些後,我不禁背後冷汗直冒:这些是什麽?这些奇怪的梦境是什麽?它们究竟是怎麽出现的?难道,是我的脑子出了问题!
恢复正常後,天已经黑了,我好像就那麽在屋内站了很长时间,就像是──灵魂出窍。
三十七
其後的夜间,在梦里,那样的场景越来越多,反反复复、重重叠叠,即便是清醒了也仍占据我的思维意识,充斥我的大脑,到後来,我几乎已经分不清哪些是从前的“我”,哪个又是现在的“我”了。
脑中总是响起几十个“我”相同的一个声音,嘈杂纷乱,但都在告诉我同一个意思:
──忘记他!离开他!
忘记谁?离开谁?
──我们即是“你”,而“你”则不是“你”……
这些家夥都在胡说什麽?我为什麽不是“我”?如果我不是自己的话,那麽,我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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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被强烈摇晃著,左近的呼叫声像是由远至近,眼前的光亮也越来越大,最後……
我倒在左近身上,终於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我、我怎麽了?”感觉男人的身体在颤抖。
“吓死我了彦十郎,你能不能别这样……”左近说著,把我搂得像要从中折断般,“你练著练著剑突然整个人就不动了,还睁著眼睛站在这儿,却听不见也好像看不见,就像……”
我慢慢闭上了眼:“灵魂出窍……”
“别胡说,你不会有事的!”
左近是真的害怕。他的表现一方面让我心疼,而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可爱之极,虽然被他拥抱时能强烈地意识到他是个多麽强悍的男人,可这种时候,他就像个比我还小的少年般,总让我心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