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自家师兄已经有了松口的迹象,那公子也不再强逼,随即打趣道:“你今日怎么有些心不在焉的,之前我喊了你几次,都不回我。”
“哪有的事,可能是今天看诊的人多了些,有些累了。”心里想的却是,那人怎么现在还没回来,可别出了什么事情,自己果然应该与他同去的。
“是吗?那不如这样吧,下次我便派人驻在这枫云岭下,每日规定好了上山的人数,这样你就不会累着了。”
苏涟衣知道那是玩笑话,也不甚在意,道:“你还是早些下山去吧,出入要小心。”
“唉,主人家都下了逐客令,我再留下也是不好,我这便下山去了。”那公子说着站起身来,向着门口走去。
苏涟衣也跟着站了起来,将他送到门口。
那公子刚跨出门去,便有两个人影从暗处闪了出来,跟在他身后。他回过头,对苏涟衣道:“师兄,你可要快些给我答复。”然后挥着手与苏涟衣道别,就在那两人的护持下下山去了。
终于送走了那年轻公子,苏涟衣亦是松了口气。想到或许不久之后,自己就要卷入诡谲莫测的朝堂之中,心里便有些烦躁,不禁越发想念起那人来。
第27章
冲到米市买了米后,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小车好像还在山上嘛。那御陵阁的也真是,光虏了人,就不管我的财物了,这叫我怎么把米搬回去啊。好在我也是老主顾了,那米铺的老板见我为难,便借了辆小车给我。
摇摇晃晃的推着小车,原以为今天的苦难总算过去,可以平安回去了,谁知这时候的天就像是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云霞漫天的等着欣赏落日,这会也不知从哪里跑出这许多的乌云来,雷声隆隆,就等着做落汤鸡吧。
眼看着就要到山脚下了,这雨还是不合时宜的下了起来,还是那种待上几秒钟就会浑身湿透的大雨。就算我不顾自己,勉强冲上山去,刚买的这些米也会毁了。恰好瞄见旁边有间小小的庙宇,就推着小车躲了进去。
这小庙中只孤零零的供着一尊菩萨,佛前的供桌上零星摆着几样供品,香炉里倒是插着一炷香,却也早灭了。四处还散着几堆干草,看来这庙里的菩萨不是什么出名的角,这庙中空空的也就我一人而已。
知道这时节的雨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便找了些干净的稻草铺在地上,坐了上去,就等着雨停。
刚坐下没多久,就见外面又奔进来三个人。其中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公子,一看便是这三人之首,另两人一左一右护在他身边。
他们似乎也是进来躲雨。那公子见庙中有人,便冲我点头笑了笑,我也向他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他们在我对面找了块干净地方,却只有那公子一人坐了下来,另两人依然站着。虽然那公子表现得随和,可是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出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势。
等了一会,那雨却越发的大了起来,而且没有一点变小的趋势。豆大的雨点打在屋瓦之上,噼噼啪啪的惹人心乱。伴随着沉闷的吼声,天空中不时闪过一道雷光。我有些焦急的看了眼外头昏暗的天色,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往墙角缩了缩,虽是夏末秋初,可是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紧贴着皮肤,还是透着丝丝凉意。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踏水声,两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人走了进来,只是屋内光线昏暗,他们的脸也是模糊不清。
后面一个人似乎正在劝说着前面那人,只听他边走边道:“主子,这么大的雨,还是回去吧,如果淋病了岂不糟糕?找人也不在一时半会,既然知道是在这朝都之中,那总是会寻到的。”
前面那人也不回话,只是径直走了进来。
那后面一人也跟了进来,待看见庙中已经有人,连忙收了声。
那年轻公子的两个侍卫虽然没有很大的动作,可是手却已经悄悄的按到了腰畔的剑柄之上,而那后进来的主仆二人也警惕的看着他们,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只见那年轻公子向那主仆二人勾出了一抹淡淡笑意,那被称作主子的人也是轻轻点了点头,那剑拔弩张的气势便缓了下来,最终消于无形。
那主人也不进来,就靠着门边静静站立,他的仆从则是紧跟在他身后站着。
不知这算是幸还是不幸,我和我的小推车被完全忽略了……
一道闪亮的电光划破了天际,伴随着令人心悸的雷鸣声,强硬地将天空撕裂成两半。雷光照亮了昏暗的庙宇一瞬,便又渐渐暗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抹闪着幽蓝之色的黑影忽然从暗处出现,迅若流星般射向门口站着的那人,中途变作上中下三路,罩住那人全身。
电光火石之间,那人一按剑鞘机括,剑身弹出,“叮叮”两声响,恰好挡住射向头部和胸口的两枚暗器,脚下一错,第三枚呼啸着从他腿侧飞过,也落了空。
紧跟着第一拨暗器之后,又是一轮暗器,那人的仆从也已拔出剑来,“叮叮”之声不绝。
另一边,那年轻公子的侍卫也拔剑出鞘,将他身边护得水泄不通。不过,他们似乎没有上去相帮的打算。
而我已经没空搭理眼前混乱的场面,因为那第一轮剩下的一枚暗器正兴冲冲地向我奔来!
脑子还来不及转动,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体内似乎有一股热气,循着左手臂涌到手掌之中,轻按地面,身子就如柳絮般飘起,斜飞向靠门的一侧,就见那枚暗器险险地从眼前闪过,钉在自己刚才坐着的地方。
似乎是很长时间,其实却是一刹那的事情,等我发现那暗器的威胁过去了,已经身在空中,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自己也成了鸟人,现在首要考虑的是降落问题……接着,我很无奈的狼狈的摔在了门边。
好在飞得不高,目测一米多一点,不过这一下也够我受的,摔了个七荤八素,左脚一阵疼痛,恐怕是崴了。
漫天暗器之中,混进了一点蓝芒,便如暗夜里的幽灵一般,忽然出现在那主仆二人眼前。
“无常剑!”那仆从惊声叫道,同时挥剑斩向来剑。
双剑相交,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之声,刺客右手持剑,左手再掷出一枚暗箭,那仆从仰头躲闪,持剑的手便失了方向。而那主人也已经回过剑来,堪堪架住了正挟着二人之力挥过来的双剑。
三剑相抵,毕竟以一敌二,刺客手腕微抖,剑尖一颤,便向着一边斜斜的刺了过去。
我晕乎乎的爬起来,刚转过身,就见一点蓝汪汪的剑锋正对着自己鼻尖而来,心下一慌,只能惊恐的瞪着它离自己越来越近。
忽然又是一个闪电,借着那亮光,能清楚的看见那刺客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心里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这双眼睛很熟悉,我应该认识它的主人……
只见那离我越来越近的眼中,忽然显出一抹惊慌失措来,然后那剑尖硬生生的拐了方向,从刺变为横切,由我的鼻尖处斜向下掠过,脸颊上随之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那刺客如此缓了一缓,后面的主仆二人就联手而上,那仆从闪到一边,看见刺客身前的我之后,忽然叫道:“主子,是他!”说着手就向我伸来。
谁知那刺客竟然转过身去,出手将他挡住,他自己则毫无戒心的将整个背脊露在我眼前。那情形就好像是他在护着我一样。
而那主人听了这声喊,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就想抢到我身前。
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不知怎的,有点头晕了,脸上伤处也传来一阵麻痒的感觉,倒地之前,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什么人?”
眼中的最后一幕,便是一柄油纸伞,伞下一身白衣胜雪,翩然而入……
苏涟衣送走自己师弟,在门口站了会,心下渐渐焦急,怎么他还不回来。再等了会,就见天色渐暗,雷声隆隆,然后噼噼啪啪的就下起大雨来了。连忙回屋中取了雨伞,便出门去接那人。
走到山下,却听见叮叮当当的击剑之声,自远处的一间小庙中传来。心下起疑,便过去看看。
刚至门口,苏涟衣就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还来不及欣喜,就见那人缓缓倒下,一阵巨大的恐慌瞬间涌上心头。手中雨伞也不收拢,就向着混战中的三人射去,趁着他们躲闪之际闪身抢入庙中,扶住那人身子。
那刺客原本心下着急,待听见苏涟衣的声音后,轻轻松了口气,寻了个空隙,虚刺一剑,便撞破窗户,逃了出去。
那仆从正想追击,却被自家主子拦住了,二人走到那昏迷之人身边。而那年轻公子也带着自己的侍卫围了上来。
苏涟衣抱着手中之人,隔着那淋湿的衣衫,感到他微凉的身子轻轻抖着,呼吸也渐趋细微,强按下心中的不安,细细把脉,只是手却忍不住有些微微发抖。似乎是中了剧毒,眼见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已经破损,渗出些暗黑的血来,可自己下山匆忙,没有带解毒的药品,于是点了几处穴道,暂时减缓血液行进的速度,抱起那人就要向山上去。
就在这时,眼前多出一只手,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却是那主仆二人拦在自己身前。那主子道:“你是谁?把他留下。”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苏涟衣急着救人,知道这毒是片刻都耽误不得,脱口就道:“让开!”
谁知那人就是挡在门口,一步不让。
苏涟衣再不多话,向自己师弟递了个眼色,那公子手一挥,身边的两名侍卫便齐齐出手,向着主仆二人攻去。
那两人大概没料到,这最后进来的人和先前之人居然是一伙的,顿时被闹了个手忙脚乱。
趁此机会,苏涟衣抱着人急急冲了出去,一个闪身,就隐在了昏暗的雨幕中。
主仆二人被困了一小会,也挣脱了出来,向外冲了出去。
昏暗的庙中,就只剩下那年轻公子和他的两名手下,以及雨打屋瓦的噼啪声。那公子站在屋中间,微微歪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28章
雷雨过后,已近戌亥之交,空气里充填着泥土的清甜味。半轮弯月挂上,夜空明练如洗,缀着点点繁星。
神仙居内一间干净素雅的卧室里,摆着一张竹制的睡榻,榻上静静躺着一人,素雅如月,清淡出尘。只是一边脸上有一条细小的伤口,此时涂着一层透明的膏药,散发着清香。
床边亦坐着一个黑衣人,正痴痴地看着床上那人的睡脸。
门口的月光忽然暗了一下,一个白影无声无息的出现。
那黑衣人转过头去,与那白衣人对视,二人都不说话。片刻之后,那白衣人转身走出,黑衣人也站起,跟着他走了出去。
“早料到你会来。”苏涟衣静静开口。
“我怕你去毒的手法不到。”侍冰言说着,随手丢了个小瓷瓶过去。
苏涟衣接了,放入怀中,“他不会有事,我也不会让他出事。”
淡淡的一句话,却让侍冰言浑身一震,有些萎靡地靠在了身边一棵枫树上。
“你强行逆转真气,受伤不轻。我这里有些药丸,你拿去吧。”
“不敢劳烦苏神医。”
“你若有事,他会担心。”
犹豫了一下,侍冰言接过那药丸道:“我的命是他救的。所以,我的命是他的。”
“你是谁的人,我心里也有数,只望你在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不要连累了他。”
“等我解决了一些事,成了自由身,就……”
“你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就是对的吗?”
“我只是秉承师父的遗志。说起来,这一点你和我也是一样的,苏神医。”
夜风阵阵,二人再无一语。
良久以后,侍冰言转过身,向那小屋再看了一眼,“他就拜托你了。”接着缓缓走入枫林的暗影之中。
苏涟衣回身走入屋中,只见那榻上之人已经坐起,一双亮眸正静静的看着自己。
从昏沉沉的睡眠中醒来,隐隐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自己的五官感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灵敏了,那两人的声音听得也很清楚。而且,自己还在不知不觉中,成了鸟人……
这时我却不知,能这么快的醒过来,也是靠了御天注在自己体内的真气。
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发现外面声音停了,还来不及出声喊住那偷溜的人,就见苏涟衣已经走到了门口。
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轻轻问道:“他已经走了吗?”
“嗯。”
“他……还好吧?”
“还好。你怎么不问问自己如何?”
“有你在,会如何?”
“你好像,一直对我很有信心。”他坐到床边,凑了上来,“可是我却忽然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我怕自己迟一点点,你就……”他顿了顿,似乎不太愿意提起那个字眼。
然后他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剔透的小玉瓶,交到我手里道:“这里还有三颗真元丹,你收着吧。”
“这药如此珍贵,我还是不要了。”
“你不收,我会不放心。如果哪天我不在你身边,你又遇到这种事情,该怎么办?只可惜一年才练一颗,否则你多带些在身上,我才安心。再说,这药可以再炼,又不是就没了。”
“那,我就收下了。”我倒出其中的一颗,递到他面前:“如果你身上没有带着一颗,我也会不放心。”
他伸手接过,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我看。然后缓缓的靠了过来,把我搂入怀中,头靠在我的肩上,轻轻的得意的笑了起来。
这人,得意个什么劲啊……
而我同时发现了一件事,自己不知何时起已经习惯被他搂着了,竟然一点异样的感觉也没有。
他忽然开口说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那我们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些。”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问什么?各人都有各人的苦衷,其实我以前救他的时候,就隐约猜到些了,刺客这份职业危险系数太高,有机会我一定要劝劝他才是。我知道他今天也不想伤我的。不过……”我顿了顿,有些气愤的道:“他来探望病人,怎么连点像样的表示也没有,而且都没等到我醒就溜走了,太没有诚意了!”
苏涟衣搂着我的手忽然紧了紧,双肩不停的颤着,然后就抑制不住的笑出声来。看见怀中人现在生龙活虎的样子,还会打趣,心里的石头也总算放下了。
“哎呀,糟了!”我忽然惊叫起来。
苏涟衣紧张的看着我道:“怎么?难道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我的米!还有推车……”急急从他怀中挣了出来,谁知双脚一沾地,还没站稳,左脚一阵刺痛,就向一边倒了下去。
苏涟衣慌忙抱住我,说道:“才醒过来,不要乱动。”结果看见的却是一张有些扭曲的脸。
“脚好像崴了……”我哭丧着脸对他道。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将我扶上床坐好,脱下袜子,就见脚踝处有些红肿。他走到房间一边的柜子里,摸索了会,掏出一瓶药酒,又走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