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大维,你还是幼稚园的乖宝宝吗?」
「可我们都是警察--」
「警察也要吃饭!这场比赛很多专业球员都参加的,精彩极了!一赔十哦,要是赢的话买辆跑车都没问题,嘿嘿,我们也要给自己捞点外快呀!」
比利一脸笑嘻嘻的,拉着吕大维就往窗户的方向走,边走边说:「我们可不能让任何人瞧见--还有,你的警徽也留在这里!」
午夜的海滨球场,像只匐伏在岸边的大鳄鱼,伺机而动。
吕大维和比利刚到场上就被汹涌的人潮冲散,一会儿就连比利也找不着了,他踮着脚尖在一群壮汉中间被推来送去,没一会儿就像坐过山车一样快吐出来。
「比利......比利......」他微弱地呼喊,可这声音连他自己的耳朵也听不到。更别提早就远在会场另一边的比利,后者也在奇怪吕大维到哪儿去了。
一个人狠狠撞了吕大维的胸口一下,他顿时跌倒在地,全身上下被无数双铁蹄踢过,痛得他吱哇乱叫,双手在地上到处摸索,意外地摸到一根棍子,他奇怪地举起来,棍子下面突然蹿出一道火焰,直冲他的裤裆而去,吕大维一声惨叫,幸好躲得快,原来这不是什么棍子而是一根已经燃起的烟花棒。
吕大维赶紧把烟花棒颠倒过来,那火焰兹兹向着天空飞去,一道又一道异常绚丽,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众人顿时狂呼起来,山呼海涌一般。
这般混乱之后,那烟花仿佛开场的仪式一样,使四周总算有秩序了许多。
吕大维还没口吐白沫前,也在会场的下方找到一个座位,他愕然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观众全都剃着阴阳头,半边光瓢上面纹刺着一只血淋淋的红蝎子,那尾端恰好在脸上勾出一道凶狠的线条,又似一个诡异的微笑。
冷不防的,吕大维想起经常浮现在眼镜蛇脸上的,那莫测高深的笑。
他正想着,背后有人拍他的肩膀,是失踪多时的比利。吕大维经过一番生死波折,这时候看到比利真有他乡遇故知、绝境逢高人的感动,抱着比利恨不得大哭一场。
弄得比利怪不好意思的,周围的人看到顿时「嘘」个不停,还有人调侃比利:「喂!看球的时候,要把小老婆放在家里嘛!不然吓着小姑娘可就不好了!」
吕大维顿时恼羞成怒,那驴子脾气又要犯了,比利赶紧上前捂住他的鼻子和嘴,说:「老兄!你可别让我在这儿丢人,一人一口唾沫我们就淹死啦!」
吕大维忿忿不平地点头,被比利硬是按在座位上面,朝场上看。
远远望去,对面的观众席跟这边规模相当,只是漫山遍野全是把脑袋漆得白生生的妖怪,跟这边的红方形成一场红白对战。
比利对吕大维侧耳道:「刚刚我已经替咱们各下了二十注,买『雪怪队』。嘿嘿,这下我们稳赚啦!」
吕大维奇怪地问:「原来你支援的是对面的?那为什么坐在这儿?」
比利拍他的脑袋,说:「这边离球场比较近。」
「你要干什么?冲上去夺他们的球?」
「我可不想被海扁!」
「那我们到后面去--这里的压迫感太强了,后面的人好像都要冲上来似的!」
「哈哈!就这样才有意思啊!喂,我告诉你,待会儿可有好戏看啦!」
「好戏?」吕大维奇怪地看比利一眼,后者给他一个神秘的奸笑。
吕大维顿时有种山风欲来的威胁,再看这八方各种的群情高涨,正形成四面楚歌之势,今天能不能苟活着回去见家乡父老,还得看他胯下这条小毛驴跑得快不快呀。
吕大维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正当他想起身策划一下路线时,身边的观众哄得一下全站了起来,个个是身长七尺的壮汉,把他挤得只有在地上拾可乐罐的份。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吕大维慌张地问,赶紧伸手去拉比利。
比利在前面拍他一下,说:「红眼球出场了!」
「啥?」吕大维没听明白。
「红眼球!就是我下了四十注的那队!」
「什么!」吕大维扯着嗓子吼:「你不是支援雪怪的吗?」
身边的人已经全都涌了起来,又叫又跳,让人连呼吸都很困难,吕大维只觉得耳边嗡嗡嗡的,却被高大的人墙围着,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比利的声音从人墙的缝隙里透出来:「啊......本来我是用你钱包里的钱押了雪怪队,可后来我的线人打电话来讲,今天红眼球队有一个神秘嘉宾出场,稳赢稳赚!我就又拿自己钱包里的钱押了四十注在......」
吕大维恨不得掐这个叛徒的脖子,可现在他连自己的胳膊扭到哪儿去了也不知道,只好在心里痛骂,如果能够活着回去,他要把比利的白眼珠子挖出来!
「他出来了!」
「你来啦!啊--达帝我爱你!」
「达帝必胜!达帝你是我的天王!」
吕大维气还没喘过来,耳边又响起浑如钟鸣的吼叫声,那声音兴奋得好像梦幻少女见到白马王子,可这尖叫声却是从身边那群红蝎子壮汉口中发出的。他吓得眼珠子恨不得要掉出来。
这群红蝎子俨然形成场上最热烈的声势,高举条幅高喊口号,一群大男人还扭着屁股跳啦啦舞,奋不顾身朝球场上涌去。
与他们高热的气氛相反,吕大维全身寒掉半斤鸡皮疙瘩。
更可怕的是自己跟他们挤作一团,现在也被这群疯子带着,不由自主朝会场上挪去,吕大维看到球场边缘有一圈手持电棍的警察摆着凶恶的架势,急忙拉着比利问:「这种见鬼的比赛难道竟是有政府支持的吗?」
比利哈哈笑着说:「你这初出茅庐的小子,首先要学会对任何事不再大惊小怪,要知道,这里是迈阿密!」
吕大维暗骂一声,使劲拽着比利的汗衫,一定要把他揪到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审问审问。
可没待吕大维发脾气,就发生了一件他无法想象的恐怖事件,突然有人从后面揪住了他的裤子,那力道可比他揪比利凶狠多了。这双手像嫌他碍事似的。提着他举到头顶,也不管方向就把他扔了出去,也幸亏现场人多,吕大维根本没有落地的机会,就又砸到一堆人头上,引得所有人怒目而视,大吼着又把他举起,再扔了出去。
这篮球比赛还未开始,现场就开始饶有兴致的投球活动,球到手以后,就迫不急待地扔出去。
吕大维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如此遭遇,他像颗没人要的球一样被传来丢去,众人越来越有兴致,他浑身被掐得紫一块青一块,神经错位全身抽筋,衣服扣子也破落得满天飞,等到他最后一次被抛开后,吕大维的样子已经不亚于被鬼子进村后劫掠的妇女。
最后这一次抛起的弧度非常之大,以至于场面失了控,所有的投手都没来得及将球抢到,这球就「嗖」地朝球场中央飞去,摔在三分线内。
吕大维真该庆幸这不是喜剧电影,否则他就该正中球篮,头朝下栽进去。
可在他整个人砸在地板上时,还是可以听到自己的屁股和地球相撞时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砰」。
这真像慧星提前光临地球,吕大维的整个世界毁灭了。
他死瘫在地上,浑身上下无一不痛,他都不知道还有哪个器官是属于自己的,还是刚刚已经在混乱中被贪婪的家伙们挖了心掏了肾。
场上的气氛突然凝滞了,可能因为事情闹大了,众人还以为出了人命。可吕大维很快发现自己的死并不是那么重要,顶多是为主角的登场来作铺垫的。
短暂的静默后,突然又爆发出疯狂的礼炮,头一炮就把吕大维吓醒了。
吕大维睁开眼,发现后面的人群又要往前涌,吓得赶紧跳起来逃跑,刚刚只是被当球扔就差点没命,要是被踩在脚下,这地板今晚就得由他的血肉来打蜡。
可他还没跑几步,就被溜光的地板滑了一跤,差点没把门牙摔掉,吕大维这时候哭都不及,扶着地板就要再爬起来,可突然有双手按在他脑袋上。
吕大维一愣,心头有哪点被触到,他全身本是紊乱无比的神经线路,突然就像听到了统一指令,齐刷刷站直,朝长官敬礼。
就连吕大维那过世多年的嗅觉,也在突然间借尸还魂--他的鼻子居然闻到一种气味。
辨不清的,却是极浓冽的,竟然能够穿透现场这层层重重瘴气,再布下天罗地网的迷魂阵,令身在其中的人与魂都迷失了。
吕大维揉揉鼻子,有点难以置信,竟然连抬头都忘记。
他趴在地上,死死盯着眼前的球鞋和穿鞋子的腿,膝盖以上不去关注,因为不需去看,他心里根本知道这人是谁。
这奇迹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在吕大维第一次在机场看到达帝科瓦尔时,他就感到在这个男人身边充满着一种潮气,湿冷、黏黏腻腻的潮气,身在其中呼吸和心跳都会加快,即使这样也不及补足身体所需要的氧。
他会一下失去所有的感官,皮肤上附着一层薄薄的膜,所有需要排出的汗液都逆流回到身体,他的眼睛被蒙蔽,被攫取,只有深深地望着对方,以捕捉最迅速的资讯。
即使如此,最敏感的却不是眼睛,而是原始的、动物性的嗅觉,他仿佛天生只有一只触角,在空气中左右试探,看看对方在哪个方向。
他知道这绝不是属于同类的气味。
吕大维突然大力地打了一个喷嚏,前额撞上地板再反弹回来,他回头,却撞上达帝的胸膛。
他很想维持自己男儿的自尊以及驴子的倔强,可他的样子却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活脱脱一个被恶霸欺凌后找县官告状的小妇人,抽抽涕涕,鼻子上还挂着两道鼻涕。
吕大维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要是拍成照片,绝对能够去联合国申请难民救援,要是被达帝看到,还不把他眼镜蛇的牙给笑掉,所以他不能抬头,绝对不抬头--再说你的手还按在我头上呢。
话说过来,眼镜蛇的动作真是专业,他按着吕大维的头,就像按着滚圆的篮球,吕大维相信,要是自己脑袋以下没有脖子的固定,他绝对能轻松潇洒地把这个球抓起来,放在指尖转来转去。
吕大维摇摇头,思量自己现在的处境,那真是前有蛇后有虎,这儿至少有一个军团的力量支持眼镜蛇,他一声令下,自己别说苟得小命,恐怕连肚皮都得被撕烂。
天啊,这该怎么办呀。
吕大维是个死脑筋,在他的大脑里没有「转念一想」这个招数,在他的信念里没有「屈服」二字,他是绝不会去向眼镜蛇求救的。
「吕警官?」达帝轻声问。
眼镜蛇肯定不是刚刚发现自己是谁,可他还非得作出这种惊讶万分的声音,好像吕大维的出现纯属一个误会,是比慧星撞地球更渺小机率的碰撞。
「达帝......科......」吕大维还没能叫出他的名字,就被一口血痰呛得说不出话来,顿时悲壮地倒在达帝怀里,满脸的鲜血满眼的愤怒,真是:三千银丝愁死美娇娘,一口血痰噎死英雄汉。
「你也会来这儿?」达帝是真的很吃惊,接着又问:「还弄成这个样子?」
吕大维咳两声,愤愤道:「我要是早知道你在--就该开坦克来炸平这里!」
达帝看他还有力气跟自己呕气,就知道这小子一时死不了,故意开他玩笑:「嗯......看来你是错抱了鱼雷,结果还没发射,先把自己炸成炮灰了,哈哈哈......」
吕大维翻个白眼,问:「你又怎么会在这儿!」
达帝笑笑,揪起自己的球服上的号码,扬起眉角:「当然是来打球!」
吕大维冷哼:「你的公司还没穷到要你卖身来参加这种黑球比赛吧?」
达帝弯弯嘴角,不置可否。
吕大维喝问:「你们是不是聚在这里进行什么非法交易?」
达帝快要笑死:「交易的时候,用得着请这么多观众来当目击证人吗?」
吕大维心想有道理,可还是不服:「那你是要制造什么恐怖事件?」
达帝瞪大眼睛:「看来不用我制造,现在已经够恐怖了--对你而言。」
他不说还好,一说,倒提醒了吕大维的神经,他顿时觉得全身痛得要命,恨不得在眼镜蛇怀里打起滚--真希望他身上那冰凉凉的鳞片有止痛消淤的效果。
本来围在旁边哄乱一团的众人,已经被球场四周的警察强硬地推回观众席,并且在球场外设屏障,他们看到惨兮兮的吕大维居然因祸得福,能够跟达帝耳厮面磨不知道在嘀咕些啥,一个个气得咆哮不止,发誓等吕大维回来要叫他好看。
同样被推到观众席的比利,隔着人群看不远处的吕大维,这小子吃错药似的,跟那个穿六号球衣的家伙眉来眼去半天,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可显然这小子的魂儿都被勾跑了。
「你这疯子,怎么招来这么群变态的球迷?」吕大维把今天的悲惨遭遇全都归咎于眼镜蛇,只有他这样变态的球星才能够教养出这么一群变态的混蛋。
达帝说:「今天是我第一次在迈阿密比赛,啊......没想到这里的球迷真热情!」
「哈!」吕大维叫一声:「他们真的对我很热情,热情得我的血直往头顶冒!」
吕大维牙齿咯咯打战,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让眼镜蛇更是纵向、清晰地将他的惨状从上到下打量一番。
刚刚他躺着达帝还没发现,可他站起来才意识到事态严重,这小子身上的肋骨至少断了三根,腰围肿得有平时两倍那么粗,两根干柴棍儿似的腿根本支撑不住他,颠颠的就欲坠。
要是这么再摔一下,可难保他还有没有命再爬起来。
达帝急忙伸手去扶他,可他刚碰到吕大维的腰就听到他惨叫,赶紧往下移,不幸的又捏到他倍受催残的蛋蛋,后来连达帝也慌了,手不择路地随便那么一拉,正好拉到吕大维的小腿,把正要站起来的他拌了一个狗啃屎。
吕大维脸面着地,啵地一下,给了大地一个吻,接着喀啦几声,两颗门牙掉落,再来哐啷一下,他被手足无措的达帝重新扔在地板上。
第三章
吕大维这次彻彻底底明白,原来眼镜蛇今天来,不是来打什么球,也不是来做黑市交易,他是早有预谋、步步为营、十面埋伏的......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可像很多垂死挣扎的凡人一样,在他大彻大悟的时候,为时晚矣。
他已经要去见上帝了。
吕大维躺在病床上,凄零地这样想到,他的耳边还能够听到球场上面的欢呼声,真没想到在自己奄奄一息之际,这群没人性的家伙竟然把他扔在这里,不管不问,任凭天堂之门打开时,只有他一人上路。
唉,我的一生是多么短暂--而又毫无意义啊。
吕大维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支离破碎的拼花图案,那里早就被长期的雨水浸泡得丑陋变形,形成一块巨大的污渍,好像魔鬼幽幽的血盆大口。
像我这样的好人竟然要下地狱吗?真是不公平。
他的手指下意识弯动,却发觉掌心有东西,软软的一团。
他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就响起一个恼怒的声音,大喝道:「你可以放手了吧!」
他急忙睁开眼睛,四下一看,却没有发现有人在,而声音仍然在旁边响起:「我在你右边!」
吕大维费劲地转过脑袋朝旁看,发现就在自己病榻前,手脚边,有个毛茸茸的脑袋在不安地动。
「啊!」他吓得赶紧松手,没想到自己紧抓着的竟然是眼镜蛇的头发。
眼镜蛇站起来,满脸的愤怒,连眼睛里面都要生出毒牙来咬死吕大维,后者吓得萎缩一团,却仍然不明白怎么回事。
眼镜蛇漂亮的栗子色头发被抓得乱蓬蓬的,像个失败的鸟巢堆在头上,在这破落的建筑物下面,再怎样严肃的愤怒也显得荒谬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