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啦!」
郁巳嘟着嘴,口里嘟嚷着。今天他穿了一件衬衫和牛仔裤,脚上踩着高筒鞋。这样的穿着抵得清晨的刺骨寒风吗?
「我想为昨天的事情道歉。」
他摇着背上的黑色背包继续说道。
「是我不好。那是我的工作,所以我不认为採访本身是一件错误的事情,不过,我个人却非常了解你的心情。」
他爽快地低头致歉。
「对不起。」
对方这么爽快地道欺反而使得1#顾得手足无措。
「哪里……那个……我想我昨天晚上也说得太过分了……」
在有点狼狈的情况下,久远抬头看看天,又低头凝视着地面,然后从塑胶袋里拿出三明治递给郁巳。
「……你还没吃早餐吧?」
郁巳原本一脸等着审判似的无辜表情,听到久远这句话后表情就像花朵绽放一般,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嗯!」
然后就像小孩子欣喜万分一般,雀跃不已地用力点点头。
「……喂!」
郁巳坐在候诊室的沙发上,好奇地环视着室内。大概是昨天没能进到里面来,所以对医院的内部陈设大感兴趣吧?
「嗯?什么事?」
在厨房里将煮好的咖啡分装在两只马克杯里端出的久远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放在病房前面的这张沙发在有客人出其不意到访时,马上就变成客厅了。他原本想请郁巳到厨房去坐,从来一想,两人的初逢乍见交情还不到那种地步,所以就暂且让他待在这里。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郁巳接过杯子一边问道。
「嗯。」
「以你的年纪来推算,这家医院未免太古老了。」
「这里原本是我叔叔开的动物医院。」
久远一边拆开二明治的封口一边回答。
「从我当实习医生的时候开始,叔叔就一直很照顾我,他让我可以独当一面。原本我俩是一起工作的,一直到两年前他因为身体不好住院,所以这家动物医院目前由我一个人负责,不过将来会怎么样不得而知了。」
「你是说,等你叔叔身体好转了,你就要自己另外开业?」
久远暧昧摇摇头。因为将来会怎么样他自己也还没有定论。
「嗯……」
或许是肚子饿了吧?郁巳专心地嚼着二明治,同时慢吞吞地回应着。
「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有父母做靠山,能拿一大笔钱给你开业的大少爷。」
「别开玩笑了,我老爸他半毛钱也没出,反正开业也没花多少资金,以后再看看经济状况,想办法筹一些买新器材的费用。」
这时久远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郁巳。
「喂!难不成就因为这个原因,使得你故意找我碴?」
「嗯……」
郁巳确为此事心存怨怼。
「我存心捉弄一个二十九岁的开业医生,这是不争的事实。」
「……你真是个奇怪的傢伙。」
郁巳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绑了缎带的长方形盒子。
「哪,这个!」
「……什么﹛鳎俊?
久远犹豫着接了过来。
「甜点。」
「……你这个人一定没什么朋友吧?」
久远惊愕地把盒子推了回去,好个狡猾的恶作剧。瞬间他为自己下子就成为感情的俘虏而掉进陷阱一事感到后悔。
「吃过之后再发牢骚吧!这个﹛﹛缀踝﹛疑习a哦!这一家店卖的巧克力可是极品。」
「知道了!知道了!」
郁巳看到久远不把自己的大力推荐放在眼里,於是便像小孩子一样不悦地起腮帮子。那种孩子气的举动可爱得令人惊讶,根本不像一个早过了二十岁的男人。
……我在想什么啊?
在久远迳自惊慌失措的当儿,郁巳快速地吃完三明治,站了起来。
「喂,我可以进去看看病房吗?」
「……不要做得太过分哟!」
当久远还来不及制止的时候,郁巳已经进到里面去了。
「哇……」
他像小孩子一样发出惊叫声,跑到装着住院患畜的专用笼子前面蹲下来。一方面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再加上要为住院的患畜做最好的照顾为前题,所以久远把住院的患畜控制在六只以下。目前住院的只有博美狗和波斯猫两只,郁巳把手拘伸进波斯猫的笼子细缝里。
「喜欢猫吗?」
久远一手拿着杯子,边走到入口处靠着墙边站着。
「嗯,小时候养过,不过是杂种猫。」
「真正喜欢动物的人才不会介意是否为杂种。」
久远的这句让郁巳回过头来。
「最近的患畜几乎都附有血统书,四、五十万圆的身价也时有所见。这是日本人的坏习惯,养宠物休非要名种才满意。用钱买宠物固然无可厚非,不过我也认识几个不懂得好好照顾宠物,害牠们生病的饲主。」
「你……跟外表看起来一模一样。」
郁巳感难似地说道。
「我想休不用问,你这句话应该是贬不是褒,对不对?」
已经到达放弃争执境界的久远休不发怒,只是耸了耸肩。
「现在再怎么补救也没用。」
「可是,这是优点也同样是缺点,顽固不知变通就成了你最大的缺点。」
「哦?我们见面不到24小时,你竟敢大言不惭的剖析我?你了解我吗?」
「当然了解。」
发现久远还是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当回事,郁巳再度嘟起小嘴。这时候,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看看手錶,慌张地站了起来。
「糟糕!快迟到了。我要走了。」
「嗯。」
久远目送着关上病房门走向玄关的郁巳。
「喂!」
「嗯?」
「我可以再来吗?」
久远有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又变成了苦笑。
「就算我说不行,你想来就是城墙也挡不住,不是吗?」
「嗯,这次你答对了。」
郁巳挥挥右手,跟来时一样唐突,倏地消失在门口。门外传来阵阵摩托车引擎车,然后扬长而去。看来他是骑摩托车来的,久远觉得自己好像做梦一样,不禁甩了甩头回到室内。杯底朝天的马克杯和那个包包被留在沙发上。
……真是的!
连自己的早餐都被吃得一点不剩,刚刚果然不是一场梦。久远松开缎带,打开包装纸,只见十个各式各样的巧克力放在一个像铅笔盒大小的盒子里。久远皱着眉头,像吃药一样把一颗巧克力放进嘴里。
「……好好吃……」
久远愕然地喃喃低语着。那个他原本认为会甜得让人发腻的黑色固体,竟然以惊人的速度快速地在嘴里溶化,随即消失无踪。微微的苦味在嘴里漫开来,不像一般巧克力那样甜腻。久远发现之前的刻板印象整个被巅覆,不过他也发现到自己看诊的时间已经逼近了,便急忙把手伸进笼子内部,取出住院的宠物们的饵盒。於是,那只波斯猫发出轻轻的喵呜声,把身体靠在他的右手摩擦着。
「……那傢伙跟你还真像啊!」
反覆无常的情绪,可爱的动作……都一模一样。久远为自己这个发现欣喜无比,轻轻地戳着猫的鼻头。
第四章
约一个星期后的某一左傍晚,久远因为没有急诊病患,便按照原定时刻在七点的时候将开业中的牌子翻过面,锁上玄关的门锁。他转了转两三圈脖子,松弛一下紧绷的筋,同时走向厨房围上那条围裙。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还有两片前天在超市特卖中购买的鲑鱼片,久远决定做烤鱼片、炒青江菜,然后再煮个味噌汤,转念想了想,又决定改做个菜料多一点的肉汤,久远原本就喜欢日本料理,汉堡、焗奶油烤菜及披萨等西式的则不太感兴趣。他是在跟叔叔一起吃午饭时开始对做料理产生兴趣,机缘则是始於老是偏劳叔叔做饭让他过意不去,而且对叔叔手艺大感折服。
当时久远还是一个刚自六年制的国立大学、T畜产大学毕业的实习生,二十四岁。幸好老家就在距离叔叔的医院不远处,搭电车加上徒步只要四、五十分钟就到了,所以之后的三年里,久远就以「通勤」型态来往於医院和家里之间。一般都认为,兽医只要累积二、三年的经验就可以独当一面,可是,当他学会叔叔的技术,开始有了自信的当儿,叔叔却因为狭心症而倒了下来,目前久远睡觉的地方原本是他在医院繁忙时期时的临时住所,当叔叔因为发病而进进出出医院之后,在他的强力要求下,久远就从家搬到医院来住,代替叔叔管理这个医院。久远认为,或许叔叔是出於本能地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了。
目前叔叔也一样过着闲散的生活,一个人独居在距离此地一个小时以上车程的高丹寺的独栋房子里。管家大概一个星期探访两二次。说到这里,久远一边搅着炒锅,在青江菜上浇上酱油,用筷子搅拌着,一边在心里想着,最近工作太忙,已经有好一阵子没去探望叔叔了。在做菜的过程中想事情往往会要人命的,可是,每次站在厨房时,他就常常会想起叔叔。他最擅长的料理都是由叔叔秘传给他的。
……最近得找个时间去看叔叔……。
想到这里,他听到诊疗室的电话响了,久远关上瓦斯,急忙跑了过去。他穿过病房前面,打开门接起话筒。
「喂,久远动物医院。」
『老大?是我啦!』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是航平。
『一直想打电话给你,可是那次见面之后就忙着四处採访,所以…..。后来怎么了?』
「没什么。」
说着说着,眉间的那两条纵向皱纹又出现了。航平这通电话又把他努力排除在意识之外的不快叫了回来。模式总是一样的。
『哟哟!还在生气啊?难不成从六本木那天晚上就一直不高兴到现在?我跟郁巳都很为你担心哪!详细的情形我是不知道啦,不过,老大,你是不是多少觉得一切都是你太冲动?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先在此道歉了。』
航平试着去猜测久远在一个星期之前想着的事情。
「……不需要。」
他语带不快的回答。
「你若要说那傢伙,他现在在我的候诊室的沙发上呼呼大睡哪!」
『你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
久远喃喃地说,他从开着的门后望着里毛毯熟睡的郁巳的身影。
「给了他一块三明治之后,他整个人就巴过来了。」
老朋友从话筒那头传过来的爆笑声,更君深了久远眉间的皱纹。
「有什么好笑的?当初对他主动来道歉还感到挺窝心的,没想到沈寂了一阵子,在我早已经把他忘得一乾二净的时候,今天傍晚,他就突然出现了,只说了一句『帮个忙,让我睡一个小时』就倒在沙发上睡死了。他当我是开商务旅馆的啊!」
『唉呀!你不知道做我们这行的,两三天不睡觉是很正常的事情。下次我也要去你那边睡个觉。』
「不准你来!」
久远不由得对着话筒咆哮,反而把航平逗得前仰后合,喘着你说道。
『老大,你也别老是照顾那些猫啊狗的,偶然照顾一下人类嘛!我倒为郁巳似乎将老大你讨厌人类的防波堤给摧毁一事感到十分欣慰哪!那么,祝你战斗快啰!』
「等……一下!航平!那傢伙……」
久远想问问航平有没有什么办法可想,无奈他只听到电话无情地中断的声音。
「……竟然挂我电话。」
久远忿忿地挂下话筒,来到走廊上。郁巳仍然保持刚睡着时的状态,依旧睡得不醒人事。从他到这边之后,经过何止一个小时?已经过了整整三个小时了!久远虽然感到生气,虽然为自己最后还为他盖好棉被的滥好人作法感到无奈,但还是直接回到厨房,以怒涛般的雄雄态势完成晚餐的准备工作。
「……好了!」
然后,久远再度回到郁巳枕边,站在旁边好一会儿。为了怕再度遭到取笑,他当然脱下了围裙。
「……嗯。」
正当久远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时,郁巳好不容易发出梦呓般的声音,忸怩着身体动了一下。他慢慢支起上半身,维持着倚在沙发上的姿势,有好一阵子处於虚脱的状态。他似乎在一时之间搞不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久远不耐烦地看了看手錶。
「您醒得可真早啊!你的一个小时是别人的三倍吗?」
对於久远的嘲讽,郁巳好像完全不在意。慵懒的发出睡醒时特有的歎息声,再度盖上棉被,倒向沙发。
「喂!喂!要睡就回自已家里去睡呀!」
久远慌慌张张地将郁巳摇醒,想不到郁巳竟像装了弹簧的人偶一样,倏地跳了起来。
「……我肚子饿了。」
久远被他突如其来动作给吓得往后退,没想到郁巳会对他吐出这样的宣告。刚刚做好料理的久远自己并没有发现室内早已经瀰漫着刚起锅的肉香。郁巳大概是被这个香味给刺激到食却中枢了吧?他的声音就像小猫赖着跟母猫要﹛﹛砸粯印>眠h虽然有点退缩,但是又告诫自己不可以认输。他虚张声势,顶了回去。
「你……你以为上次给你吃过早餐,这次就连你的2晚餐也要为你准备吗?别太过分了!要吃饭就回自己家去吃!」
「哇!好香的饭耶!」
几分钟之后,他们两人便在厨房的餐桌前相对而坐。
……为什么我这么滥好人呢?
久远颇为懊恼,一边却也乖乖地从电锅里盛了饭,然后从燉锅里舀起刚做好的肉汤到汤碗里。
「不知道有几个月没吃过刚做好的饭了。」
郁巳双手合十,做出『开动了』的动作,便开始专心一意且大气不喘地吃了起来。大概是肚子饿坏了吧?
「……不要吃得那么急,又没有人跟你抢。」
久远又好气又好笑的为他倒上热腾腾的粗米茶。此番景象……久远心想。自己原本不就有意让他留下来吃饭,所以连烤鲑鱼片都做了两人份的吗?为了对方可能因为工作的关系而导致维他命及钙的摄取不足,他甚至还特地把味增汤改成放了很多蔬菜的肉汤。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是个就连那些饿着肚子的野猫在门外徘徊时,也会不忍任其挨饿而喂牠们吃﹛鞯娜恕?
「这三天里,我连续三餐都吃便当。吃都吃怕了。」
大概是好不容易有了开口说话的余裕吧?郁巳一边接过久远拿出来的醃菜盘一边说道。
「最近为了那件杀害母子的事件,一直都在外面待命。整整两天没睡觉了。」
他指的是这两天轰动整个社会的事件,这个新闻大得连疏於世情的久远都知道,所以身为採访人员的他一定更是忙得晕头转向。
「便当好吃吗?」
郁巳断然地摇摇头。
「就是那种一拉绳子就会自动加温的便当。」
说着,郁巳还作出了拉绳子的动作。
「虽然加了热,味道还是一样差。」
好严苛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