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远移步坐到床边,用手背碰了碰郁巳的额头,还是有点热度。
「又麻烦了你,我要回去了,抱歉。」
郁巳说着便作势要起身,久远急急制止了他。
「别逞强,现在才刚刚靠药物降下了温度。今天晚上就留在这里好好睡个觉。」
「……」郁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眸突然变得温润。
「怎……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阿洸你不要这样,你对我这么好……这么体贴,我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的……」
「放心吧!被你麻烦到这种地步,我反而觉得好。」
久远苦笑地拍着棉被。
「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做一些你想吃的菜?」
「……我吃不下。」
大概是觉得自己被别人像小孩子一样哄着吧?郁巳又撒娇地缩回棉被里去。
「中午明明可以吃那么多饭,你不吃点就没办法吃药呀。」
於是,郁巳游移着视线,落寞地说道。
「啊~~~~啊!好想吃巧克力布拉尼哦……」
「……啊?」
「你不知道吗?那可真是人间美味哪!」
「等一下,你说那是什么做的?」
「是一种烧烤的甜点,就像磅饼乾一样,小时候我妈常烤给我吃。」
停了好一会儿,久远沈吟道。
「……那么,你就回家去请你妈妈烤给你吃吧!」
「她不在了……」
郁巳若无其事地说道。
「啊……?」
「妈妈在我十岁的时候就死了……。是啊,我太无理取闹了。别理我,我只是说着玩的。」
说完,郁巳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哀怨的眼睛,他这个举动让久远觉得虽然罪不在己,却有一种深深的罪恶感刺痛着心坎。他甚至觉得,如果不能实现郁巳的愿望,自己就好像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一样。
「……你就乖乖地睡觉吧!」
「阿洸?」
离开房间之后,久远转身下楼,他抓起皮包,披上外套飞奔出医院。他穿过平常常去的超市,来到车站前的书店。他站在食谱架前,翻了几本书,可是他实在不知道是刊在哪一本食谱的什么地方。久远无可奈何,只好小声地间站在柜台后面的熟识的老板娘。
「对不起,请问……有没有哪一本食谱上面有那个叫巧克力布拉尼的甜点的作法?」
「啊,久远医生,您好!您不是买宠物的书籍啊?咦?巧克力布拉尼?医生想做那种时髦的甜点啊?」
被喜欢追根究低的欧巴桑这么一吼,久远真想挖个洞钻进去躲起来。
「不……不是,是那个……」
「这个嘛……甜点的食谱是这个,还有这个……啊,这上面有。」
在店里的顾客的注视下,久远缩着脖子低着头,他看也没看书本的价格,匆匆地结帐离开。
──等一下!我干嘛忍受这些羞辱,只为他一时兴起的馋念?
久远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已经一脚踏进了超市。他打开食谱的材料栏,一边把必要的材料丢住篮子里,还不断咒骂着自己这种好管闲事的个性。
「对……对不起,请问香草片花生放在什么地方?」
久远承受着和在书店里一样的羞耻,好不容易才将所有的材料买齐,他提着超市的塑胶袋回到家里之后,立刻提起精神,围上了他最爱的那件围裙。唉…接下来的才是最艰难的。说起来,这还是破天荒第一遭做蛋糕哪!可是,在反覆看过几次食谱之后,他发觉程序并不如他想像中那么难,不觉松了一口气。在所有的蛋糕当中,巧克力布拉尼似乎是比较简单的一种。
──只不过是人吃的食物,照食谱上的作法烹调,应该可以做得出来的!
久远将花生辗碎,和溶解过的奶油和可可混在一起,再将糖水分几次拌进打散的蛋中。久远忠实地遵照着书上的建议,不能一次混合,依序将蛋、香草片、白兰地混在一起,再加上花生,最后放进事先撒好的薄力粉,充分搅拌在一起,然后把炉子设定在一七○度的热度,烤个三十分钟就大功告成。
──什么嘛!也没什么大不了嘛!
久远原以为作蛋糕比和外星人碰面的手续还难,没想到竟然是这么简单,他不禁感到有些扫兴。总而言之,他已经按照食谱的说明,遵守每一个重点和程序了,不可能失败的,他这样告诉自己,怀着满心的期待关上了炉盖。
经过三十分后,令自己相当满意的成品──『巧克力布拉尼』烤好了!他把还冒着热气的蛋糕切成方便食用的小块,和市售的感冒药一起盛在盘子上,爬上了二楼。久远转过身离开房间之后的一个半小时,手上就拿着郁巳特订的巧克力布拉尼回来了,郁巳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不会吧!你真的做了?」
「……你这个人哪……害我在附近的书店和超市丢人现眼,现在竟然还讲这种风凉话……」
「我不是在做梦吧~~~~?」
郁巳好像看到宝物一样,用两手捧着久远递给他的蛋糕,一口一口慎重其事地咬着。
「……跟我妈妈做的是同一个味道。」
「是吗?」
久远很害羞地轻轻点点头。
「书上说,蛋糕做好之后,先放一个晚上让味道渗进去会比较好吃,你看!」
久远正经八百地把书拿给郁巳看,郁巳回他一个满意至极的笑容。
「真是谢谢你,阿洸。原本以为不会再有人为我做这种﹛髁耍液﹛﹛d哦!」
「傻瓜!我会害羞,你就别来这套了!当我的面别讲这种话了~~~~!」
明明最想看到郁巳高兴的表情,可是一听到郁巳的感谢语话,久远却又觉得不自在,真是一个奇怪的傢伙。
「哪,再多吃一点吧!还多的是。」
「你呢?」
「我不用了。」
「为什么嘛?很好吃呀!反正你也没做晚餐,不是吗?」被郁巳这么一提醒,久远才发现自己为了做蛋糕,竟把晚餐给忘得一乾二净,他不禁愣了一下。
「我说对了吧?所以说,你也只好吃这个当晚餐了。」
郁巳好像看见别人遭遇不幸就暗自高兴似的催促久远。
「……」
於是,当天晚上,久远就以巧克力布拉尼和吃剩的法国面包充铮莶萁钾Q了晚餐。
「阿洸。」
「嗯……?」
郁巳躺在床上支起头,看着倚在床边的久远。
「你睡那边不冷吗?」
「……没关系。」
久远裹着两条毛毯,缩得像只虾米,却还死鸭子嘴硬不承认。他深切地感受到,既然和这傢伙扯不清,就必须准备客用的棉被了。
「还是来跟我一起睡吧!」
「……白、白痴!怎么能跟一个感冒的人一起睡?赶快睡你的吧!」
「真是的,莫名其妙嘛!」
人家是关心你耶……郁巳发着牢骚翻过身去。一方面是感到难为情,另一方面久远也对自己是不是能对同睡一床棉被的他不起任何邪念一事没什么自信,所以现在他反而松了一口气。第一,尽管是双人床,但是两个大男人睡在一起,难免会变成像新婚初夜一样枕着手臂睡觉的窘境。总之,就忍耐一个晚上吧!久远有点自暴自弃地告诉自己,就这样睡睡吧!然后闭上了眼睛。
如此寂静的夜晚,有时候只微微地听到经过门前的车子的声音。
「喂,阿洸,你醒着吗?」
静了一阵子之后,郁巳再度在棉被里翻了个身,面向久远。
「我不是叫你赶快睡吗?」
「可是……我怕你会比我先睡着。」
郁巳说的话像耍赖的小孩子。
「在你睡着之前我会一直醒着的好不好,你放心睡吧!」
久远闭着眼睛,像哄背上的小娃娃似地回答道。
「……那个……」
「……你打算就这么吵我一整晚,不让我睡觉吗?」
「不是啦!我可以间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死了,阿洸你会记得我吗?」
「……干嘛讲这种奇怪话?」
「别问那么多,你说嘛!」
这个时候……已经呈现半昏迷状态的久远,并没有听出郁巳话中的意思,只是瞇着眼睛随便敷衍对方几句。
「嗯,我当然会记得。人啊……就算会忘了自己麻烦过的人,却绝对不会忘记造成他人麻烦的人的。」
「……是吗?那就好。」
郁巳很放心似地说道,然后就不再说话,久远相信是药效发作了,而自己也因为忙了一整天的工作和家事,不知不觉也沈沈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久远为尚未完全复原的郁巳做了蛋粥。
「有没有好一点?真的可以上班吗?」
「嗯,工作是不能停的。」
郁巳吃光了久远帮他盛的粥,一脸满足样。看他食欲这么好,大概也不用再为他操心了。久远摇头苦笑看着那个再度熟练地穿起自己的衬衫,并把自己耍得团团转的青年。
「难得的休假竟然就这么给睡掉了,是平常的生活作息太差了吗?」
「哼,随便你说吧!」
然后,郁巳就像跟父亲要零用钱的败家子一般伸出右手。
「对了,那个给我吧!」
「……那个?」
「昨天晚上剩下的蛋糕啊!」
「……」
郁巳把剩下的巧克力布拉尼全都打包带走,活力充沛地做好了出门前的准备工作。
「那么,我走了~~~~!」
「……你是不是把这里当自个儿家啦!」
面对郁巳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久远只能摸着额头悻悻然道。
「你难道就没想过最好不要麻烦人家吗?你欠我的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还得清的,再差一点……我看就可以招待我到夏威夷玩一趟了。」
「那就先记着!等集满一个整数后,再呈上来让我裁判吧。」
说着,郁巳还是一贯吊儿郎当的蹲到玄关上穿他的高筒鞋时,玄关的门铃刚好响起,久远开了门,站在外面的正是那个赖帐﹝预料中﹞的男人。
「啊,医生。很抱歉一早就来打扰您,我是来领回我的狗……」
「啊,请你等一下。」
因为郁巳发烧,久远早把这件事给忘得一乾二净。他从男人手中接过宠物笼,朝病房走去。那么,他的对手会採取什么行动呢?期待被人赖帐固然说不过去,不过,听饲主说些有的没的理由却也是一大乐趣,相信待会儿一定会上演这幕戏的。久远轻轻地把受了伤的狗移到狗笼里,回到玄关来。这时候,男人好像正跟郁巳谈着什么话,发现久远现身,他便缩起了身子。
「让你久等了。」
「谢…谢谢您,医生。」
「喂,山田先生,跟医生商量看看吧?」
郁巳以夸张的动作拉住男人的手臂。
「啊?」
「没…没什么!请…请问一下,一共多少钱?」
「……啊……」
久远说出了一个金额,想不到眼前这个畏首畏尾的男人竟急忙拿出荷包付了钱,然后一把夺过狗笼,匆匆忙忙地离去了,郁巳望着他的背影,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装成是住在附近的人,告诉他,这位好医生的弟弟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警官,建议他或许可以请你弟弟,去帮他找出辗伤狗后逃逸无踪的凶手。」
郁巳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说什么?」
「搜查一课怎么可能去管狗被辗伤的事嘛!他一听到警察就吓得全身发抖耶。啊……真是好笑。」
「你这个人哪……」
久远惊愕地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他还来不及说完,郁巳则毫不留情地使出致命一击。
「那么,说好的喔!你要听我一次,不管我要求做什么。」
「你……你好龌龊!要不是你多管闲事,他铁定会赖帐的!」
久远极力辩驳,可是,这些道理郁巳根本充耳不闻。
「你太不乾脆了,钱都到手了,好歹也跟我道个谢吧!」
他的话也不无道理,久远因此为之语塞。就结果来说,久远确实输了这场赌局,然而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久远吐了一口气,做最大限度的让步,他沈重地说道。
「……好吧!那么,你说吧!什么事我都帮你做。」
「只要有机会,这是我一直想说的一句话。」
郁巳兴奋莫名地继续说道。
「今后一辈子都要听我的话。」
「……」
於是乎──郁巳瞄着所有的倦意都一下子涌上来而显得疲累不堪的久远一眼,精神奕奕的上班去了。
第九章
杉浦航平坐在新宿某家餐厅的窗边座位上,也不知道是第几次看着手表了。他比约定的早到,不过,他等待的人一向守时的,所以大概在约定的时间到达的五分钟前应该就会现身的吧?果然,在约定的时间之前五分钟,提醒客人来客到访的门铃声响了,站在他面前,拥有一张俊秀容貌的人优雅地对他点头致意。
「很抱歉突然把你找出来,不会影响工作吧?」
「只要是隼弥一声令下,什独家新闻都可以抛诸脑后。」
久远隼弥用微笑回应航平贯有的嬉皮笑脸,在这个哥哥友人前面的位子上坐下来。
「到底是吹了什么风啊?没想到竟然会是你主动找我出来。我真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你不是说,如果有事想找人谈谈就找你吗?所以就这样啰!」
一样滑头的反应。
「那天之后,你跟哥哥怎么样?有连络吗?」
「没有,就那一次。」
航平说着笑了起来。
「不过,这期间我还发动奇袭哪!刚好就被我看到可以大幅报导的事情。」
「什么事情?」
「如果你听了,八成会有不小的冲击。」
「无所谓,请告诉我。」
跟前来询间的侍者要了一杯咖啡之后,隼弥催促航平道。
「好几次我看VTR的报导,结果发现,在报导时郁巳穿着老大的衬衫。」
隼弥那有形的眉毛明显起了变化。
「是真的,我看过好几次,因为那是老大最喜欢的衬衫。那是我们去找他的那一天不久前的事。老大虽然否认,不过,照这个情形看来,应该是已经成定局了吧?」
「……已成定局?」
隼弥顿了一下,把手搭在额头上,深深地歎了一口气。
「我一向对别人的感情事情採不过问态度,所以也不打算发表什么意见,不过看你好像相当困扰哦?没想到唯一的哥哥竟然成了同性恋。」
「航平先生,你的言行还真不一致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