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东风无情。
无贪无欲,无爱无嗔
既入东风门,就已不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个工具——一个无条件服从的工具而已。
所有的行动,都根据东风门主人的命令决定,有时候是一句话,有时候,仅仅只是一张纸条而已。
除了让那些已经埋到土里的死人重生,东风门似乎可以为你做到任何事情。当然,这些行动都有代价不菲的酬劳,具体是什么,却也只有东风门的主人和买主之间才知道。
东风门从来不要银子,他们要的,是银子根本买不到的东西。
江湖上有脑袋的人,都战战兢兢地生怕哪天东风门的刀驼庋艿阶约旱牟弊由侠础6绻嬗心茄惶斓幕埃斯怨园炎约旱娜送匪蜕先ヒ酝猓疚薹ǹ上搿?
因为根本没有人见识过东风门到底使的是怎样的招式——凡是见识过的人都已经变成了死人——既然从未见过,自然无从破起。
东风门杀人只在一招之间,干净利落,毫无破绽,伤口之处,长短深浅,考究得似乎让死人也颇为享受。
江湖上所有门派的祖训藏书,在东风门这一页的“破解方法”之处,全是一片无奈的空白。
唯有一本,在开篇第一页上,就用血红的大字龙飞凤舞地题到“破东风门之功,天上地下,惟独一个情字”。
而这本书,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东风门历代祖宗的牌位前。
第一章
脸上一凉,黯夜只感觉呼吸微微一窒,眼睛轻轻地闭了闭,再睁开之时,铜镜之中已经变成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金东万号称千手神匠,果然名不虚传,这张人皮面具戴在黯夜脸上,居然没有丝毫破绽,看来那50万银两外加10颗夜明珠的价钱也还算公道!”站在身前不远处一身锦衣玉袍的男人,已经抑制不住满意的神情,放声大笑了出来。
“三王爷如果觉得那个老狐狸要价太高的话,那50万两银子和10颗夜明珠在太阳落山以前就可以分毫不少的回到您手中!”房间的另一边,一身黑衣的老者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不用不用。”被称做王爷的男人笑着摆了摆手:“这次价格合理货真价实,我满意得很。只是……奇货可居,我并不希望与人共享。还有,今天的买卖我也不想听到有所传言。”
话音刚落,黑衣老者的手掌已经轻拍了三下,立刻从门外走进一个玄衣少年,身型消瘦,眉目清秀,只是行走之间轻若浮萍,飘若柳絮,无半点声响,竟似丝毫不带烟火之气的魂魄。
“东风门弟子木言听令,今天黄昏以前带回千手神匠金东万的一双手和一根舌头。”
叫木言的少年闻令,双手微曲,在胸前一抱,头一点,刹那间已腾出了三丈。
“好轻功!东风门,果然名不虚传,莫掌门,辛苦你了。”王爷缓步走到黑衣老者身前,沉声赞誉。
“三王爷您言重了,东风门本来就是为王爷的兴国大计而存在,只要王爷您一声令下,整个东风门都万死不辞。”黑衣老者还是冷冷的声音和表情,头却略低,以示拜服。
“好一个万死不辞!”三王爷纵声大笑出来:“江湖上谁都以为东风门来历不明似属异教,却不知道是我三王爷查哈尔为了夺权而早早埋下的棋子。王兄,你没料到吧?别以为死之前把龙脉的钥匙交到了你儿子祯谕的手里,我就没有办法了,这个国家迟早还是我的。我已经为你的宝贝祯谕准备了很好的礼物,他明天见到一定会很开心的!”
“黯夜,让我好好看看!”笑声才顿,查哈尔便朝着带了人皮面具的少年走了过去。
“很象,果然很象,莫掌门你看,这难道不就是常尹本人吗?祯谕那孩子看到了这样一张脸,你说是会激动得大笑呢?还是放声大哭?他的常尹可是又回来了呢。你说我这个做三叔的对他好不好?”查哈尔围着黯夜踱了三圈,口中孜孜称赞着,接着又道:“不只是这个面具,我更在意的是他身上的气质和感觉。当年的常尹我也是看中了他又冷漠又倔强的气质,才会选了他到祯谕身边。那孩子也还聪明,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祯谕的赏识和信任,只可惜在即将把龙脉钥匙弄到手的最后关头居然莫名其妙的失去了踪影,害我功败垂成。不过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他失踪以后我们的祯谕皇子整整呕血3天,落下了体虚的病根子,就他现在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还想做皇帝?还想和我斗?哼!”
“算起来,黯夜和常尹也应该算是同门师兄弟了,只是常尹走的时候黯夜还未到此处。想来东风门弟子虽然大多淡漠,可是真的如这般从内到外凡事无所上心的,弟子中也就他二人而已。”黑衣老者若有所思地低声应到。
“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这次会找上黯夜来扮常尹的原因。”查哈尔双手背在身后,神色凝重:“安祯谕看似天真,其实深藏不露,加之性格倔强,我对他一直不敢用强。眼下常尹是我能掌握到的他的最大死穴。龙脉到手与否,黯夜装扮的常尹能否取得他的信任是关键。从以往祯谕对常尹的感情来说,应该是问题不大,唯一担心的是此中露出破绽,因为常尹的气质太过清冷,别人模仿不来。不过今日一见,黯夜似乎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最大的担心也就放下了。
“三王爷放心,黯夜6岁入东风门,14岁开始独自接手任务,到今年5年间从未出过一次差错,这孩子心无旁骛,又很聪明,没什么事情能耽误得了他。”
“那最好。不过此次非同小可,关系到我的整个兴国大计,今夜你最好还是对他好好交代一番,明日我来领他。”
“是,三王爷请放心!”黑衣老者抱拳相送。
“恩。”查哈尔已经走到门口的脚步却还是被黯夜傲然挺立的身影拉扯了回来,即使不看那张脸,光是这副身型和气质已经让人神往。
“面具精致若斯,丝毫找不到接缝之处,和黯夜的肌肤像是天然连在一起一般。怎样,黯夜,接缝之处在哪里?勃颈上吗?”查哈尔边问着,手已经情不自禁地摸了上去。
刹那间,一直沉默直立的身影轻晃一下,青光闪动,剑鞘已横在胸前。
“三王爷,您别见怪,这孩子性子有点倔,从不喜欢和别人肌肤相碰。”黑衣老者已经飞身横在了惊愕的查哈尔面前。
“倔强?果然胆子不小!”查哈尔眉头皱了起来:“不喜欢别人碰他?很好,那如果这是命令,我今天非要碰呢?”
眼前黑色的眼瞳精光一闪,虽然带着面具,依然能感到一脸逼人的寒意铺天盖地的袭来。横在胸前的剑,却慢慢放下了。
“哈哈,好孩子,果然是东风门的好孩子!”查哈尔再次纵声大笑了出来:“这样的个性我很喜欢,今天就到此为止,黯夜你记熟莫掌门给你交代的每一句话,明天早上,我就来接你入宫!”
“黯夜,你过来!”眼见查哈尔的身影已消失,黑衣老者挥手将带着人皮面具的少年唤至身边。
“从这一刻起,你是常尹,而再非黯夜,你明白吗?”黑衣老者紧盯着黯夜,却未在他的眼瞳中发现丝毫波澜。
“是!”清亮的声音淡淡地回答。常尹又如何,黯夜又如何?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一个代号而已。
“你现在的身份,是六皇子祯谕多年的玩伴好友,两年前因叛党劫持而神秘失踪,现在是三王爷将你救出,重新送回六皇子身边。关于你们以前发生过的一些事情,三王爷已经写在这张纸上,你夜间回去务必记熟。你此次的任务,是从六皇子口中套出龙脉钥匙的下落,任务事关重大,你千万小心。”
“是!”还是丝毫没有感情的回答,黯夜接过掌门递过来的纸条,放在怀中,身子微晃,准备离开。
“还有,黯夜。”黑衣老者口气稍见柔和:“三王爷承诺,如果你这次任务圆满,你可以破例自废武功之后,退出东风门。”
剑一般笔直的身体轻晃了一下,眼睛却像是怕泄露某种情绪一般闭了起来。片刻过后,衣角一掠,人已淹没在了暮色之中。
退出东风门!如果这次任务完满之后就可以退出东风门!
山道之中,是竹林散发出的清淡香味,黯夜的心在这一片宁静中轻抖着。
退出东风门,那是从未敢想过的事情!
从6岁那年被师傅从街角边拣回来开始,存于东风门,为东风门卖命,似乎已经成为了活着唯一的目的。
14岁以前是练功,不断的练功。包括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取人性命,如何忍受各种疼痛和如何屏弃各种感情。舌尖,腋下,脚趾,所有最脆弱的地方都被金针,短剑一点点招呼过。从一开始无可忍耐地纵声尖叫到了后来地默默忍受,到了他13岁,所有的这些对他来说都已经是习惯了。
13岁的生日礼物,是和一只饿了5天的恶狼关在同一个铁笼里争夺唯一的食物,而那个时候他也已经被饿了整整3天。和那只狼打斗的整个过程至今还历历在目,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同样是一只兽。不过那个时候的他,还知道仇恨,愤怒和渴求,到了现在,他连狼都不是,只是一个毫无知觉的工具。
东风门的武功无往不利,却是从伤己开始。情感之伤越深,一身功力也就越是骇人。17岁那年,黯夜在同龄师兄弟中,已经是无人能出其右了。
心无旁骛。
在这个世界上,黯夜了无牵挂,今日和明日对他来说,又何曾有不同。死在他剑下的脸对他来说全都是一模一样,就如这满山的泪竹,没有半点分别。
可是,师傅却告诉他,如果这次任务完满,他就可以退出东风门!
不再有任务,不再有剑和鲜血,他可以在喧闹的大街上,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
那……将是怎样一种生活呢?
黯夜五年来平静如水的心中,第一次泛起了一种叫渴求的情绪。
邵陵成国的200年间,风调雨顺,国富民强。除了历代国君皆贤明慈善之外,所有的秘密全在镇守邵陵的护国龙脉之中。
龙脉掌握在谁手里,谁就是将邵陵万民拜服的王。
而现在,龙脉的钥匙,已经被现任王主传到六皇子安祯谕的手中,这个体弱多病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男孩子,将是邵陵下一任的王。
国民对王的这一举动,都颇为吃惊。这个年纪太轻的小皇子一向被藏于内宫之中,难得露一次面。既不像四皇子多次领军作战,战功累累,也不若二皇子时常赈灾布施,深得民心。只有每年一次皇室游街大典的时候,才能看到他勉勉强强地骑在马上,喘咳不止。
吃惊归吃惊,对于王的决定,国民们却也决无异议。
当然,也会有人不服气——不是对皇位即将传给祯谕不服气,这个位置传给任何人他都会不服气——邵陵的王,只能由他自己来当。
所以,要扳倒安祯谕。所以,要拿到龙脉的钥匙!
所以,今天的这场见面,将是一切计划开始的序幕!
查哈尔府。
即使外面正是天寒地冻雪花纷飞的入冬时节,府内却是烛火跳跃一片温暖。三王爷查哈尔身披白貂长袄,坐在大厅上首正不急不徐地品着手中的美酒,而下首左侧坐着的绝美少年,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青色长衫,从开始起就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眼睛直直地望着门外。
“黯夜,怎么?等不及了吗?别忙,祯谕就快到了!”查哈尔放下酒杯站起身来。
“王爷,六皇子到!”府外的侍卫高声报了起来,查哈尔眉毛一挑,正要说话,一阵娇柔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了:“三叔,你说给我带了好礼物吗?把我大冷天的叫到这里来,我到要看看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窜进来了,黯夜抬头望去,心头微微一震。
一个裹着猩红色袍子的少年,圆圆的脸,眼睛微微眯着,薄薄的单眼皮挑成骄傲的形状,嘴鼓囔囔的,露在外面的大耳朵已经冻得通红,此刻被室内的温暖一蒸,居然是说不出的可爱。就容貌而言,也就普通,可配上那活灵活现的神情,居然让整个大厅瞬间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