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李樵

作者:李樵  录入:01-31

      唐雅各就是拿奖学金的,因为在大伯家,他和母亲的地位就像是饭桌上多出的那两副碗筷,是可有可无的。所以他想为母亲及他自己争取些微的尊严。
      堂哥的事带给唐雅各很大的冲击,他的个性本来就内向,现在变得更是自闭。
      宿舍房间是四人一间。每天夜里,唐雅各总会梦见堂哥那双谴责的眼神,然后惊叫着醒来,以至于总是把室友吵醒,惹来一堆抱怨。所以每次惊醒后,唐雅各就会爬上宿舍的屋顶,睁眼到天明,在寝室不受欢迎的唐雅各,因为身材瘦瘦小小又老低着头不看人,在班上也很不起眼,总是一人独来独往。直到升上国二,他认识了篮球社的风云人物康绍远,人开始变得开朗了。

      康绍远长得浓眉大眼,高头马大,是后段班的学生。
      康绍远不是很喜欢念书,但他的篮球打得很好,已经有企业集团看好他的潜力,想长期培育他。
      他们篮球队也被安排住进宿舍,方便集体管理。
      唐雅各是在宿舍的顶楼遇见康绍远的。当时,他正蹲在角落抽烟。
      康绍远从眼角瞄到唐雅各在觎他。“喂,你也想抽吗?”他把抽到一半的香烟递给他。“喏,给你。饭后一根烟,快乐似神仙。”说完,还吐出一口漂亮的烟圈。
      唐雅各大胆的接过来,想也没想就吸了好大一口,结果尼古丁刺激到他的鼻腔,他剧烈的咳了起来。那是他第一次抽烟。
      康绍远在一旁见了,便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次?没关系,多练习几次就会习惯了。”他豪气的拍拍他。
      不知怎么开始的,他们变成了死党。
      唐雅各不喜欢运动,却每天傍晚都陪康绍远去操场跑步。
      明明讨厌人多的地方,但康绍远的每场球赛,唐雅各却都到场加油。
      除此之外,唐雅各还帮康绍远写作业,写报告,陪他跷课到顶楼抽烟,或溜到巷口的冰果室吃刨冰,谈论他喜欢的女生,帮他写情书给对街天主教女校的女生,因为他的字比较好看。

      “你就这么写吧,”康绍远在一旁指导他。“XX同学,我注意你很久了。你知道吗?你有一双很美的眼睛,又大又水汪汪的,仿佛可以放一条小船在你眼里荡漾着,多么美呵!我的心也跟着荡呀荡,多么希望我是一条小船,这样我就会永远荡漾在你眼中,而你眼中就不会有别人,只看得见我……”他很会说那些讨好的话,有一种另类的诗意。

      “我写不下去。”唐雅各丢下笔,挑眉的看着他。帮康绍远写情书可要有非常大的忍耐力,因为他说话常常会让人想抱着垃圾桶狂吐。“你确定我们谈的是同一位女生吗?就我所知,那位女生的眼睛只有芝麻点的”他也不客气的吐槽。

      “哎呀!说到追女生你可就要好好的跟我学习了。反正你只要记住,女孩子都爱听这些话,包你屡试不爽。”康绍远反怪他不解风情。
      唐雅各只是笑而不辩。
      相对的,康绍远对唐雅各也是肝胆相照,义气相挺,也总对别人说:“唉,虽然他一副很难相处的样子,但要是你问我谁值得我为他两肋插刀的,我会说唐雅各。”显示出唐雅各在他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这段友谊一直到康绍远交了女朋友后,渐渐褪色成一张张泛黄、黯淡的照片。
      为了女朋友,康绍远常常放唐雅各的鸽子。
      唐雅各嘴上虽然不说,但其实心里很闷。就像秋风掠过,落叶吹落,有一种萧索的寂寞感,尤其,看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与那名女生卿卿我我,“老公”、“老婆”的互相叫来叫去,更是教他反感。

      康绍远只有对唐雅各有要求时,才会偶尔想起这位“两肋插刀”的朋友。
      学校快接近期中考时,康绍远请唐雅各帮他恶补几个科目。结果,唐雅各在自习室等了大半天,他老兄才姗姗出现。
      “康绍远,你完了!”忍无可忍,唐雅各终于爆发,劈头就骂了过去。“我真不懂,交女朋友有什么好?他们只会让你的生活变得一团乱,让你忘记朋友。”
      “老实说,你是在嫉妒我吧!自从我交女朋友后,你就处处看我不顺眼。”康绍远马上反唇相讥。“因为女孩子都喜欢我,没有人会喜欢你这个阴沉的家伙。”
      “我不会嫉妒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一天到晚只想泡女生的人!”唐雅各因怒而口不择言。“自从你交了女朋友后,不但书不念了,连最爱的篮球也荒废了。我是以朋友的身份劝告你,再这么继续搞下去,你真的会丧失体育保送的资格!”

      康绍远什么都没听进去,只听见“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八个字,让他的脸蒙上一层怒意。
      “朋友?哼!”康绍远从鼻子哼了两声。“他们老问我为什么要跟你这个古怪的人做朋友,你知道为什么吗?”康绍远挑衅的挑挑眉。“我是在利用你。利用你帮我写作业,跑腿。你被我耍了,笨蛋!”

      唐雅各的胸口像是被狠狠的戳了一刀,脸色瞬间刷白。
      他心冷了,除了背叛,还有一种说不出所以然的痛,从心底深处向四肢蔓延。
      从此,两人分道扬镳,在路上遇见也当不相识。
      某天,唐雅各独自一个人来到冰果室吃冰。
      “老板,我没点红豆冰。”他说。
      “可是我记得你和你朋友来我这里吃了两年,每次都只点红豆冰啊。”
      “你记错了,那是……”讲到一半,唐雅各突然停住,瞪着那盘红豆冰,久久不语。
      他看看自己坐的地方,那是他和康绍远常坐的老位置,康绍远总是坐在面对店门口的座位,边吃冰,边评头论足店外等公车的女生,而他总是背对门口而坐,因为不想看到他口中的那些女生……

      唐雅各望着对面的空位。
      “老板,对不起,请给我一碗芒果冰。”
      从现在起,他要换回属于自己的口味。
      老板没记错,知识喜欢红豆冰的是康绍远,不是他,一向抽康绍远喜欢的Marble。
      他们之间,究竟怎么一回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台南县大内新训中心下部队之前,有个前置作业,得先到新训中心接受新冰训练,学习军中的规矩。
      来到新训中心,沙朗野做完体检,剃完头,最后领好军服,内衣裤,袜子等衣物,到连上的营舍报到,接下来的五周,他都得在这里度过了。
      一走进寝室,已经有很多人在那里整理自己的内务,或与他人交谈。
      沙朗野的卧室床下铺,他将东西归位后,先拍拍床铺坐下,然后又躺下来试看看床铺是否适合他的身高。他才躺下,就看见两条腿在他上方晃荡。呀,是上铺的邻居呢!

      沙朗野的嘴角扬了起来,该和他的邻居打声招呼了。
      那人跳了下来。
      “嗨!你好。”
      唐雅各转过身去,迎上沙朗野友善的笑脸,他微微一怔,认出了他是一星期前在自助洗衣店的男人。
      这么巧!他心里暗暗吃惊,事实上,他那样的身材很难令人不对他印象深刻,差别只在于他将粉红色运动服换上军人的草绿服,不过,那副蠢样还是一样。
      对于他伸出来的手,唐雅各视而不见,戴上军帽,压低帽沿,走开。
      唐雅各戴上帽子的模样,让沙朗野有一股熟悉感。
      啊!想起来了,是他!
      少了那顶鸭舌帽,原来他长得如此好看。长眉斜飞,黑沉狭长的眼,直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他也一样是三分头,只是削得短至可见泛青头皮的平头,在别人的头上看起来可能很矬,但在他头上却更能衬托出他那张清秀冷淡的脸。

      没想到,他们竟会在同一天入伍,在同一个新训中心,又是同一营区,同一连,而且还睡在他上铺……沙朗野有一种无以名状的兴奋,他真想好好的认识这个人。
      这么想时,沙朗野早已拔腿追了出去。
      “嘿,你好记得我吗?”他追上唐雅各,与他并肩而走,一脸热切。
      唐雅各皱了皱眉,还是没打算理他。
      “啊,你不记得了呀!”沙朗野还不识趣的问。“我就是上次在洗衣店里很鸡婆的那一个呀!就是你说既然这么鸡婆怎么不去抓小偷那一个呀!”虽然唐雅各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但他仍热情依旧。“真巧!我们竟又碰在一起。你从哪里来?我是花莲人……”

      “你!”唐雅各突然停住,转头冷冷的看他,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我不记得我认识你。”
      “哎呀,真是的!”沙朗野拍了一下头。“跟你说了老半天还没自我介绍。”
      他伸出手,褐色的脸上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衬得那一口白牙特别亮。“你好,我是沙朗野。你呢?”
      唐雅各眯眼打量他。此时他们正站在大太阳底下,太过明亮的阳光教他们眼睛都有点睁不开。阳光下的他,高大,黝黑,有一张不具侵略性的脸孔和腼腆的笑容。
      他憨憨的笑着,眼睛眯眯的,嘴角也浮起了爱笑纹,加上那大个头,使他看起来更像个二愣子。
      或许是因为他的笑容吧。
      “唐雅各。”他终于说。
      军中有军中的规矩,只有“是”或“不是”,没有“好”或“不好”无论做什么事都必须经过“同意”,包括上厕所,打电话,写信,甚至小至绑鞋带,吃东西,打喷嚏等芝麻小事。入伍第一天,就有人因为没进入状况,被骂得狗血淋头,第二天一早,震撼教育就上场了。清晨五点半“哗!起床!十分钟后,连集合场集合完毕!”

      “碰碰碰!”顿时,寝室内,摺棉被的,摺蚊帐的,梳洗的,大小便的,穿衣服的,全乱成一团。
      沙朗野身上还穿着内衣,内裤,他光着脚跪在地板上,眯着眼,努力想将棉被摺得方正些,他在这一方面一点天份也没有。
      “让一让!”一双着米彩裤的腿立在他旁边。
      沙朗野抬眼看去。是他的上铺邻居唐雅各,他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他面前。
      “是,唐雅各。”沙朗野立刻站起身跟他打招呼。结果,因为他太高了,加上起身太猛,一头就撞上上铺的铝架。
      “好痛!”他捣着头痛呼,一屁股坐了下来,结果坐到自己辛辛苦苦叠好的棉被。“哇,我的棉被!”又是一个惊呼。
      笨蛋!唐雅各在心里讥笑着。他没理他的哇哇叫,弯身将脸盆往床下一摆,顺手把里头的东西整理一下。军中的规定有时候很没道理,像脸盆里的肥皂盒,牙膏都要求放在指定的位置,连牙刷刷毛的方向都有规定。

      直起身,迎面就是一张大笑脸。
      “昨晚睡得好吗?”沙朗野并没有因为棉被被破坏而垮着一张脸,反而笑容满面。
      唐雅各还是没搭理他。
      沙朗野不以为意,他的眼睛随意往左边一瞟。“哇,你好厉害!”唐雅各的被子是整整齐齐的豆腐形状,而且床单也已经抚平完全不见皱摺,仿佛没人睡过似的。
      “哈哈!”他搔搔头。“不像我笨手笨脚的。”他指指自己床上的惨状,傻笑。
      唐雅各淡淡瞥了一眼。是很惨,尤其是集合时间快到了。
      “你还有三分钟。”他不得不开口提醒他。
      “咦?”
      唐雅各若无其事的看了看手上的表,径自开始倒数时间:“两分五十六,五十五,五十四……”他抬头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啊,你还在这里呀?”故作惊讶。“阿兵哥,你只剩下两分四十九秒刷牙洗脸。”

      “啊,对喔!”沙朗野这才惊觉的抱起脸盆往外冲,连鞋都没穿。
      笨蛋就是笨蛋!唐雅各举步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停住,回头看看沙朗野床上的狼狈状。然后,转身回到床前,三两下就轻轻松松的把他的棉被叠好。
      反正他还有时间。唐雅各难得大发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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