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回答你,」库飞尔别过头。「这些想法也常在我心里盘绕不去。」
「我曾躺在这个手术台上无数次。」塞伯拉斯攀上手术台,躺平身子。「就像这样,感受冰凉的刀子划过我的身体、温暖的血涌出、体温慢慢下降,我总是独自对抗一切,用尽全身的力气说服自己没什麽,既使明知道不会有人来帮助我……」他闭上双眼,彷佛在梦呓:「我对人类的厌恶不断地愈积愈深,想把一切都摧毁殆尽,什麽都别留下。所以我接受这儿所有的训练,成为最顶尖的暗杀者,你有看到我的右手吗?为了提升攻击力,他们把野兽的基因移植到我身上,後来我成为本国黑暗界的重要人物,当世界因能源危机而不安、斗争时,我伺机接近领袖,游说他引爆核弹,明是哄他将来能统治世界,暗是为了想杀尽人类。我知道只要核战开启,我的愿望就能达成。反正我会活下来,就算有活口,我也能将他们一一歼灭,直到地球就只剩我一个人类,我就会满足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库飞尔深切地感受到塞伯拉斯对人类的憎恶已如脱缰野马般无法挽回,却也没料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获悉原来造就核战的原凶是自己的哥哥。
核战,让他失去爱犬,被迫与吉欧和莉娜分离,还令他的左手承受一辈子的痛苦。
核战,却是起源於他渴望相见已久的哥哥。
突然间,矛盾的情感充斥心房,他顿时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塞伯拉斯。
「你是不是对我有恨的感觉了?」塞伯拉斯像是察觉库飞尔的心思似地坐起身来,冷淡的语气衬著毫无表情的面容--如同他们俩在神侍者基地初逢的模样,他自嘲地道:「我终究是孤单的。」
「我……」思绪慌乱的库飞尔说不出完整的话语。
塞伯拉斯牵动嘴角,露出冷笑。「告诉我,你为什麽要找黑天使?」
「为了救人,改善生活。」
「怎麽做?」
「把黑天使找出来後,杀了衪,别让衪继续待在地球上散发邪恶的气息。」库飞尔望著塞伯拉斯愈来愈冷冽的眼神,想哭的冲动涌上心头。「你呢?你不是也在找黑天使?」
「我和你不同。」塞伯拉斯跃下手术台。「我要保护黑天使,不让衪受到侵害,直到地球上幸存的人类皆受衪的邪恶之气折磨至死为止。」
「塞伯拉斯,」库飞尔强忍泪水地道:「虽然我也不喜欢人类,但我无法认同你的作法。」
「既然如此……」塞伯拉斯拿起镰刀,在手上掂著:「我们就只能当敌人了。」
「你不应该是这样的,库帝尔是很温柔的人,我不相信你会……」库飞尔还想尝试说服塞伯拉斯。
「别说那种骗人的谎言了!我被抓走时,你还不到一岁,怎可能记得我是什麽样的人?」塞伯拉斯放声高笑:「搞不好我还曾虐 待你,只是你忘记了!」
「我确实曾忘记过!」库飞尔反驳著塞伯拉斯:「可是自从得知我有个亲生哥哥之後,模糊的记忆逐渐断断续续地浮上台面,愈来愈清晰,甚至连你唱给我听的安眠曲,我都回忆起来,记得一清二楚!我也不晓得为何会如此,或许是辐射的作用也说不定,反正我就是将你记起来了!」
「真是感人!」塞伯拉斯讽刺地道:「听得我都想吐了!」
「库帝尔,你听我说……」
「闭嘴!」塞伯拉斯的杀气浓烈到将库飞尔逼退了好几步。「我说过不准那样叫我,库帝尔早就死了!」
背影
塞伯拉斯的镰刀无情地砍下,库飞尔狼狈地後退,额头仍是被划出伤口,温热的血沿鼻梁淌下,些许落进唇间,令他尝到血 腥味。
只有这样是不够的,塞伯拉斯又将镰刀高举过头,在空中回旋转动,瞬间以他为中心,卷起一波波的狂风袭向库飞尔,镰风如利刃般将行径途中所遭遇的障碍皆尽粉碎,连钢铁制的手术台都毫无抵抗力地化成片片,库飞尔见状,逼不得已只好将背後的巨剑拿出来抵挡,且硬生生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手脚仍有多处被割伤。
「你也秀出武器,」塞伯拉斯高声地笑:「我们没情份可讲了。」
「不,不是的……我拿武器并不是想对付你……」库飞尔想解释,但镰刀又朝他劈了过来,他奋力挡住後,将塞伯拉斯推开。「你就不能听我解释吗?」
「解释有用吗?」塞伯拉斯无意义地挥著手:「人类发展语言,除了沟通,就是欺骗!口是心非就如天经地义一般!」
「塞伯拉斯,你不能用极小部份的状况来否定一切!」库飞尔将刀拄在地上:「没错,我们会用语言骗人,但语言同时也是表达思想和感情的工具!」
「算了吧……与其浪费唇舌去得到一个似假非真的结论,我宁可用最原始的解决方式来达到目的。」塞伯拉斯将镰刀指向库飞尔:「战吧!」
「既然如此……」库飞尔咬了咬牙,接受塞伯拉斯的提议:「我们去地面吧!这里太窄了!」
「很好。」塞伯拉斯再度挥动镰刀,形成一股气柱往上冲,贯穿通往地面的裂口,将两人齐送到荒凉的沙漠上。
外头的天空灰暗依旧,沙尘暴正在大地上肆虐。
「我认同你厌恶人类的理由,但你的作为不也是在毁灭地球吗?」库飞尔哀伤地望著塞伯拉斯。
「我只是让一切从头罢了。只要消灭如病毒般寄生在地球上的人类,地球就有休息和复原的机会,总有一天能再回到它原本美丽的模样。所以我需要黑天使,藉由衪的力量来驱除还在苟延残喘的蛆虫们。」
「不行……不能让你这麽做!而且若不是你,就不会有神侍者的出现,吉欧和莉娜也不会落到生死不明的地步!」
「吉欧和莉娜?」
「他们是我的养父母!因为未受辐射污染而被神侍者带走了!」
「哦!原来他们是安杰利卡。」
「吉欧和莉娜不是什麽安杰利卡!他们是养育我长大的恩人!我活下来就是希望有天能再与他们重逢!」
「所以我不在你想『重逢』的名单里?」
「我当然想和你见面!但我没想到……」
「没想到你的亲生哥哥就是引发核战、害你与养父母分离的凶手,还是个双手沾满鲜血、以杀人为乐的恶魔!」塞伯拉斯的右手又逐渐变形为兽爪。「我讲错了,说不定我只是披著你哥哥的皮的怪物!」
话刚说完,塞伯拉斯左手挥动镰刀逼至库飞尔面前。库飞尔侧身躲过锋利的刀尖,塞伯拉斯的右手立即扑向他的怀里,利爪毫不犹豫地刺入他的胸膛。
「呜……!」腥红的鲜血由嘴角淌下,库飞尔忍住痛楚,拿起巨剑朝塞伯拉斯砍去。
塞伯拉斯敏捷地往後跃开,舔了舔爪上的血,露出满意的笑容。「真可惜,没能把你的心脏挖出来。不过,你的血嚐起来果然跟我想的一样甘美。」狂风把他的长发吹乱,邪气满布的双眸几乎让库飞尔失去眼前这人是哥哥的信心。
「我不相信--!」库飞尔怒吼著举起巨剑劈向地面,三道刀气迅速往塞伯拉斯冲去,沿途在地表切割出极深的裂痕。塞伯拉斯以镰刀挡下其中两道刀气,闪避时被第三道刀气擦过右手,白色的衣服瞬间染得殷红。
「哼!」塞伯拉斯撕下破碎的衣袖,重新握好镰刀迎接飞跃而来的库飞尔。
接下来的十多分钟,两人在狂乱的沙尘暴中进行生死一瞬间的决斗,风的声音已让他们听不见彼此的呼喊与喘息,所有心思都集中於如何攻防。
当暴风过去时,两人面对面地跪著,各自以武器支撑著身体,任由血与汗滴落沙上,旧的伤口已不见踪影,新的伤口正逐渐愈合。
「我们这样打,没有用的。」库飞尔调整著呼吸道:「瞧,砍再多的伤都会自动复原。」
「那是因为你太笨。」塞伯拉斯率先站起身。「我们还是有致命点的,只是你不晓得而已。」
「有吗?」
「好好想一想,」塞伯拉斯伸出兽爪化的右手,上头还沾染著来自库飞尔胸膛的血。「我刚刚已经告诉过你了,下次若想杀我,记得瞄准点,让我这怪物死个痛快!」
库飞尔以为对峙还要继续,赶紧起身做好防御的姿势,却见塞伯拉斯收起镰刀,转身就走。
「不继续吗?」库飞尔问。
「我还有事要做。」塞伯拉斯挥著再见的动作。「反正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希望到时候你已想通如何致我於死地。」
库飞尔望著塞伯拉斯渐渐远去的背影,疑惑接二连三地向他袭来。
自始至终,塞伯拉斯的行为模式毫无轨迹可循。先是救了他,不愿承认自己是他的哥哥,却又主动谈及父亲与过去的事;之後挑起两人之间的对决,却又忽然收手就走!
究竟他们的重逢是幸或不幸?此时似乎尚无法下定论。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著实为悉晓哥哥还活著而高兴。
塞伯拉斯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呢?
重逢(上)
塞伯拉斯的身影消失在萧条的荒漠中,库飞尔望著繁星般的沙堆叹了口气。这儿是沙漠的哪一处呢?他心里开始挂念起诺亚斯、拜森、和蒂儿,不晓得若在圣灵勇士团手上的他们现在如何了?但一时间也找不到该从那个方向前进才回得去。库飞尔望了望天,灰漆无云,反正自己定是在偌大世界的某个角落,就交给天来决定好了。他将巨剑抵在地上,放开手,巨剑抗不住地心引力,自然要倒下;朝巨剑倒下的方向看去,炽热的风浩荡万里,直扑而来。於是他收起剑,毅然前行。
或许是运气够好,也或许是上苍注定,走了半响,终於真让库飞尔远远见著那三根木桩,但却是空著的。赶紧快步跑去,回到圣灵勇士团的聚集地时,才发现不只木桩是空的,整个地方皆已成了空城。
「发生什麽事了……?」库飞尔心底升起不祥的预感。「大家到哪儿去了呢?」
仔细观察四周沙漠的形状,有多处直升机停留过的痕迹,看来可能有外人来过?
长老的拐杖躺在地上,拉鲁的长鞭断成好几截。看来曾发生过争斗与慌乱,圣灵勇士团显然吃了败仗,却一具死尸也没留下,可能全叫敌人给掳去。
再走几步,库飞尔在木桩边找到被半埋在沙里的火箭筒--那是诺亚斯的武器。他使劲将火箭筒拖出来,立即看到原本不属於上头的东西--几个新刻上去的字:「神侍者、东边。」
「神侍者!」库飞尔明白这是诺亚斯留给自己的讯息,原来他不在的期间,圣灵勇士团遭到了神侍者的攻击。诺亚斯、拜森、蒂儿都是战後多年才从防核室里逃至地面,未受辐射波及,严格说来也算是「安杰利卡」,但没想到圣灵勇士团的群众也是没有遭受辐射伤害的人。
但方才根据塞伯拉斯所说,圣灵勇士团的成员其实是军事基地的科学家与一些军官,听来在战争结束後就逃出地面,如何能不受辐纸污染?话说回来,既然是科学家,或许早已有除了防核室之外的避难方式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安杰利卡一旦落入神侍者手里,肯定凶多吉少;如此想来,未受过辐射污染究竟是幸或不幸?
「东边……」虽然不晓得究竟距离多远,库飞尔未曾犹豫,起脚往东方奔去。
他得去救他的朋友们才行,而且说不定黑天使会在这座神侍者的基地里,他得比塞伯拉斯早到才行!一旦黑天使被塞伯拉斯带走,地球的噩运就会持续下去,无法终结,所以他得趁早了结黑天使,地球与人类才有机会回归正常的轨道。
灼热的沙砾飞扬,不断击中他的脸颊、额头,划破了嘴唇,他嚐到血的味道,想起塞伯拉斯的笑容。塞伯拉斯的内心似乎隐藏著许多秘密,为何他的思想与举动会扭曲的那般彻底?时好时坏的情绪,温柔与冷血的对比,夹杂著对生存的厌倦。如果可以,真希望自己能拯救自甘堕落为恶魔的他。
线索匮乏的环境令他难以判断自己走了多久,回头望,身後的足迹总是留不到半秒就立即被不断滚动的沙粒给埋没,四面八方都是荒凉的景像;在沙上行走相当耗费体力,沙总是能温柔地化解你所施加的力量,让你的脚深深陷入,抬起来又吃力,急躁不得,只会踩得更深,消耗更多气力;且因为这沙漠乃过去的文明所成,所以沙下或多或少留有较大的石块或钢铁等不易风化的物品,形同海里的暗礁,一个不注意碰著,疼也就算了,跌倒就麻烦,整个人陷进沙坑里,爬都爬不起来。
库飞尔抬头望著天,想判断自己是否依然按照初始的方向在走,忘了脚下暗藏的危机,一脚踩到凹陷处,失去重心跌倒,往前连翻了好几圈。
「可恶!」他吃力地撑起身子,这下可真的迷失了方向。
忽然间,两只乌鸦出现在空中盘旋。
乌鸦!已经多久没见过人类以外的生物了!它们伸展著庞大的翅膀自远处飞来,停在库飞尔跟前,竟快有库飞尔膝盖高。乌鸦们睁著与身子同样漆黑的眼珠盯住库飞尔,发出难听的叫声,若有似无地以尖喙在指示方向。
库飞尔深吸了口气,拍拍身上的沙子,反正他已失去了方向,就随这两只看似有灵性的鸟儿前进罢!
果然在不久之後,远端的地平线出现一座富丽堂皇的高墙,上方插著象徵「神侍者」的旗。这座基地的规模远比被塞伯拉斯歼灭的那座要庞大许多,外观也显得典雅精致,偌大的城门缕著浮雕,雕像上头还镶了散发出各式各样光彩的宝石;筑成高墙的石块都刻有美丽的花纹,仔细端详那些花纹,竟无重复,每方石块皆是独一无二、绝无仅有。
库飞尔打从心里赞叹,没想到在战後的荒凉世界里,居然还有办法造出如此耀眼的建筑。
领路的乌鸦们发出特别的叫声,在天空交错回旋了两圈後,飞入城里;厚重的城门彷佛晓得库飞尔到来,正缓缓地打开。
「该不会是陷阱吧?」库飞尔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但为了救夥伴们,说什麽也要搏一搏,便昂首迈进门内。
三名堆满笑容的士兵走至他面前,对他作了个揖。「欢迎、欢迎,您是库飞尔先生对吧?」
库飞尔点点头,对这样的待遇感到受宠若惊。
「欢迎来到神侍者之城,首领请您先至神宫里休息。」其中一名士兵指著远处的宫殿。
「首领?」
「是的,请容我们为您带路。」
「不,我要先见我的朋友。」
「对不起,我们收到的是带您前往神宫休息的命令,一定要完成」
「什麽命令不命令?我要走,你们拦得住我吗?」库飞尔生气地拿出巨剑来作为威吓。
三名士兵脸色乍变,惶恐地道:「库飞尔先生,请息怒,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懒得跟你们说!」库飞尔猛地往前冲去,三名士兵只好赶紧从後头追上,横冲直撞的追逐吓坏了许多正在街上行走的居民。
老实说,库飞尔也不晓得蒂儿他们会被关在哪,於是他跃起做了个後空翻,顺手拎起一位追在他後方的士兵。士兵脸色煞白,吓得冷汗直冒,以夸张之至的表情和语调说道:「库飞尔先生,请别动手,我真的就是遵守首领的交待而已!」
「你们首领在哪儿?」库飞尔道:「带我去见他。」
「这……这……」士兵结结巴巴地,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有位披著斗篷,遮住大半脸的居民路过,对库飞尔道:「先生,别激动,想见首领大可不必如此麻烦,等会儿祭祀大典就要开始,首领会主动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他指著城中央的广场,那儿也竖立著一座黑天使的雕像。
居民离去後,库飞尔转头问士兵:「真的?」
「真……真的。」士兵们颤抖著,深怕库飞尔砍将下来。
重逢(下)
城里响起号角与音乐,居民们纷纷聚集至城中央的广场,在黑天使雕像前有一座黑色大理石磨成的祭坛。蒂儿正躺在祭坛上,双眼紧闭,皮肤略显苍白,胸脯还有些微起伏,证明她应该还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