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 下————晓渠

作者:晓渠  录入:01-24

 

  “听说你今天去找朕了,”洪煜进门就说,天气热了,他走得急,额头冒着汗,“正跟冯世渊说事儿呢,回头你就走了。可是有要紧的事?”

 

  唐顺儿上了解暑的凉茶,站在一边儿给洪煜打扇儿。一般到了这里,只有他和于海近前伺候着,别人都在外头等着。若是万岁爷和公子说上话,有时就连他俩奴才也搞撤了,求个清静。伺候久了,主子的脾气都摸得清楚,唐顺儿便觉着今天的万岁爷不知怎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了。

 

  “我也忘了为什么去找皇上,”知秋在洪煜身边站着说,“没什么要紧的。”

 

  若是平时,洪煜定赏他坐了,今日却没有,只让他站着回话。

 

  “你下去吧!”洪煜冲唐顺儿挥手打发他道:“门口也别留人,朕与你家公子有事商量。”

 

  等院子里的奴才的撤了,外头唯剩静悄悄一片,洪煜将凉茶推到旁边,脸上神色阴睛不定。他自是理解知秋夹在他与叶家之间,两面为难,可是帝王的骄傲让他无法抑制地迁怒知秋,他姓叶,他的姓氏如今富可敌国,权倾朝野,更让他难以淡泊以待的,是叶氏当家的人,与知秋之间不明不白的情愫!

 

  “你坐吧!”寻思许久,洪煜才说,他的沉默,更肯定知秋心里的了然。

 

  “你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跟朕交代?”洪煜凝视着面前的知秋,此人双目清澈,并无周旋闪烁,这个时刻,他怎么还能如此坦然?洪煜心中难免琢磨。

 

  “皇上想听什么,臣知无不言。”

 

  空气顿时凝固,外头隐隐传来雨落之声,敲打在芭蕉的阔叶上,如若更漏。洪煜仔细品味着知秋眉心隐约的苦痛之色,掂量着他所谓的“知无不言”,心底无奈长叹,两人缘何至此?他捉住知秋的手,握住,渐渐用了些力:“你上朕如何待你?”

 

  知秋神色黯淡下来,洪煜眼里如困兽般的挣扎,让他顿时如鲠在候,这结又有谁能解得开?谁又知道,好端端几个人,各在一方,逍遥自在那些年,却如何落得如今这般错落纠缠?

 

  洪煜走到跟前,慢慢地抱着他,宽厚有力的手掌在他背后摸索,声音近在耳边:“你大哥与你,可有过肌肤之亲?”

 

  知秋的身子僵硬着,嘴唇紧紧抿住了。洪煜心中炉火瞬间蔓延,知悉是从不撒谎的人,而他已经学会了解读此人的沉默。洪煜的手掌捉住知秋的脖子,朝后一搡,眼睛逼近他:“你的‘知无不言’呢?” 

胳膊猛劲儿一收,洪煜将知秋紧紧箍在怀里,他不敢喊叫,无声地挣了两下,显得极度不情愿,这更加惹怒了洪煜,手上失了准,一把将知秋推倒在床上,狠狠压住他:“果真是朕不问,你就瞒着!你究竟瞒着朕多少事?”

 

77

  虽然洪煜让他们都撤了,唐顺儿却留了个心眼儿,没走远,在门口守着,过了会儿,听见里面似乎不对,他走进房间外的窗沿儿下,伏在那里头侯着。里头先扑通扑通一番折腾,公子隐忍细微的声音在不能容忍的极限,泄露出来。听得唐顺儿的心跳跟翻着跟头一样。万岁爷在公子面前,向来是和颜悦色的,并且,他们并不常做这档子事儿。偶尔兴致来了,伺候的奴才都懂得先去准备善后的。可是今天这架势,让唐顺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唐顺儿听见里面一时半会儿似乎消停不了,又不敢闯进去,只好匆忙跑到外头,抓住那里的于海,小声地问他:“公公,万岁爷……”

      

  于海对这些是了然于胸,叹口气道:“你去准备准备,公子待会儿怕是要用你的。”

      

  “待会儿?待会儿公子会没命的,公公想想办法吧!”

      

  “万岁爷心里那口气,这早晚都是要跟公子发的,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做奴才的,有心无力,尽本分便是了。”于海一辈子呆在宫里,这等事是见得多了。历代宠臣,不管有多少皇恩庇佑,也风光不了一生一世。三公子禀性善良,天资聪颖,让皇上倍感新鲜,也有些年月,堪称少见的。如今,叶家只手遮天,这些罪孽,皇上尚不能公开惩戒,必定要拿身边的人撒气,况且他性子耿直,不懂周旋,更难以自保,少不得要吃苦的。

      

  唐顺儿红着眼眶,又悄悄回到窗下,无声地守着,里头动静小了,万岁爷粗重的呼吸倒是还听得见。想起去年,公子被将军伤害的时候,他有着流不完的泪,还盼望着万岁爷做他们的靠山,拯救公子,眨眼不过一年,唐顺儿心里再怎么难受,竟也是流不出眼泪了。这世道没有谁能拯救谁,皇恩浩荡,来得容易,去得也痛快。

      

  不知过了多久,门“哐啷”地从里头开了,洪煜走过来,看见外面跪着的唐顺儿,愣了下,但没说话,黑着脸,迈着大步离开了。唐顺儿见他在转角处没了踪影,也不敢直接就进去,毕竟事先万岁爷说让奴才都撤了,公子可能不知道近前有人,于是,他在门口干咳了一声。

      

  起初是安静的,过了会儿公子的声音才传出来:“谁在外头?”

      

  “奴才唐顺儿,公子可有事吩咐?”

      

  “哦,”里头又安静了片刻,才说:“你在外头侯着吧!”

      

  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让他进去。屋里东西乱得很,地上一片狼藉,桌上的,床上的,仍得满地都是。知秋却是穿戴好的,只是不甚工整,歇靠在床上,脸上狼狈不堪,明显是动了粗的。

      

  “洗澡的水已经烧好了,公子什么时候用?”唐顺儿没敢太过恐慌,伪做不经的问他。

 

“那事不打紧,”知秋冲他招手,示意他到近前,压低声音问他:“外头可有人?”

 

唐顺儿摇了摇头,又不放心地出门巡了一圈,回来跟知秋确定,院子里没有人了。知秋声音依旧不高,不只是怕隔墙有耳,还是身子上虚:“你如今在宫里可有些问路?”?

 

“还算不错,公子有何吩咐?”

 

知秋明白唐顺儿并非海夸之人,他说不错,就是把准的:“我有件东西,你帮我送出宫去,要快,要保密。”

 

唐顺儿便知这是大事,不敢怠慢:“奴才尽量办。”

 

知秋指了指书桌那里的抽屉,告诉他里头有个暗格,唐顺儿按照他说的,取出一卷轴。

 

“你尽快送给鲁远峰,鲁大人,切不可给任何人知道,若送不出去,你要亲手毁了,可记住了?”

 

唐顺儿慎重地点头:“奴才知道了,今晚就着人去办。”

 

知秋对唐顺儿是信得过的,这人真心想着自己,况且现在洪煜应不知他已有准备,反倒容易送得出去。幸亏他提前先把事办好,只怕明日以后,自己是连御书房都进不去了。

 

唐顺儿前脚出去,后脚于海就在外头说:“公子,洗澡水送来了。”

 

“放在外间吧。”知秋说,“你们都撤下,我自己来就好。”

 

于海让左右都回避了,走进来,不放心地问道:“让奴才一人伺候公子沐浴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知秋合衣道:“今日之事,公公勿让他人四处唱去。”

 

“奴才明白。”于海出去前,简单收拾了桌子,在显眼的位置,留了几盒膏药。

 

知秋坐进水里,身上的伤被热水一击,疼的他一激灵,他咬牙强忍着,却管不住身体里郁气乱窜,从肺腑之间冲撞而来,心口顿时剧痛不止,眼前忽悠悠发黑,喉咙处涌起一股腥咸,一口鲜血吐出来,落在水中,顷刻间,如半朵消散在午夜梦回中的睡莲,丝丝殷红绽放,再渐渐地,淹没在重重水绞之中。他就在热腾腾蒸汽的烘托里,晕将过去。

 

宫里都有渠道往外送东西,唐顺儿将这物件寄在安全的地方,又找了另外的人,通知鹿远峰去取。鲁远峰并非寻常武夫,一见此物,便了解知秋的意思,里面还有短信,指明了告诉他,若无把握说服大哥,务必先行骗之,出城以后,从长计议。但是,将军此次逃了,三公子深宫为质,便是死路一条。鲁远峰本对知秋成见甚深,如今方知那看似文弱之人,也有他了不得的担当。

 

几天后,当冯世渊在御书房里与洪煜汇报,叶文治一行人已经出城的消息,洪煜勃然大怒:“不是跟你说过,交代他们盯紧?再说,守城的是你的人,怎么能让他这么轻易走了?”

  “他们是奉旨出城,才未逐级任何盘查!”

  “奉旨?何来圣旨?谁给他的圣旨?”

  “这,臣不知,”冯世渊诚恳地肯定:“叶文治坐在车中,未曾露面。但当时鲁元峰确实手持圣旨,不曾有假!”

  原来是你!洪煜茅塞顿开,好你个叶知秋啊,朕竟是防你防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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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郴收了银针,这时,窗外响起阵阵轻雷,他回头细心听了听:“阴了几天,这雨总算是要下了吗?”

 

知秋见唐顺儿跑到外头,忙着关窗户,墨色天空一闪,便被关在窗外,转眼只听雨滴“啪啪”地打了下来。顾郴见这屋里暂时无外人,凑近斜靠在床边的知秋,低声问道:“若皇上问起公子的病,公子可有什么想让顾郴额外说的?”

 

小病可以适当夸大,大病可以轻描淡写,全看想让洪煜怎么想。从朝廷到后宫,不管什么事儿,搬到他面前,都要经过整理和装饰的,知秋这些年也把这些规则习惯看在眼中,记在心上。他摇了摇头,对顾郴说:“本就没有什么大碍,大人不必费心。”

 

知秋的脾气,顾郴早有耳闻,也不再多言,临走前悄悄说:“叶将军对顾郴有恩,若公子有事,不妨直说,顾郴能办到,万不会犹豫。”

 

“多谢大人好意。”知秋欠了欠身子说。

 

顾郴见他似有难言之隐,索性主动问他:“公子可有吩咐?”

 

“皇后娘娘那里……”知秋皱眉道,“还望大人多多照顾。”

 

叶逢春自小产后,身体不佳,但是洪煜却不闻不问,甚至再没去见过她,倒似全然当她不再存在。此时,知秋说起这个,顾郴虽不懂这其中的奥妙,只当他是心疼家姐,嘱托自己在用药的时候,略微用心而已,便应允了。

 

顾郴走后,唐顺儿拿了新煎的药进来,知秋一口气喝完。唐顺儿却还是不走,又问他是否要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伤在那里,他已经有三天粒米不进,偶尔心情好了,只喝些汤水。知秋没有胃口,摇头不语。

 

“您再不吃可就成仙了,”唐顺儿掩饰不住心里的焦急,“人是铁,饭是钢,老是不吃,病也总拖着不好。”

 

知秋无力地笑了:“咱俩到底谁是主子?你倒是比我还横的。”

 

“奴才不敢!”唐顺儿说着就要跪,被知秋拉住。

 

“你算了吧!别动不动就要跪的,我是真不饿,这哪能刚灌下碗药,就连着吃饭呐?也得等肚子里有地方了,不是?”

 

知秋不象几天前那么慌张了,既然大哥出了京城,洪煜就很难再找到,大哥在外头势力甚大,人脉甚广,何况洪煜又不敢大张旗鼓地搜捕。自己假传圣旨,他都来不及治罪,想是要翻出可以将叶氏满门抄斩的大把柄来,知秋想到这里竟笑了,巧的是,叶家就是有个祸害,足以让叶家上下,人尽凌迟。

 

第二天一早,外面就来了人,让他去“东来亭”面圣,帮他更衣的时候,唐顺儿嘴里叨念:“这不是折腾人么!您还下不了地呢!‘东来亭’那么远……”

 

“我说你就是离挨打不远了。谁的坏话你都敢说的。”知秋跟唐顺儿很亲近,虽说是教训,但是语气里既无怒气,也不苛刻。

 

  “奴才挨打没什么,只要公子不遭罪就行了,唐顺儿刚进宫的时候,挨打跟吃饭一样,早就皮实了。是自从跟了公子以后,才有好日子过。”

 

  知秋苦笑:“恐怕这以后,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唐顺儿抬头看着知秋,叶家大难临头的事,这后宫里传得紧呢!皇后娘娘那里都快成冷宫了,公子这里也好不到哪里去,万岁爷来也是折腾他,跟换了个人似的。他不敢往下想,埋头帮知秋挂了两个驱邪的玉坠子。

 

  前脚知秋刚走,呼啦啦来了一队人马,领头的大声吆喝:“这院子里的奴才,都收拾好东西,跟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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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来到“东来亭”,天上淅淅沥沥下起雨,随行的奴才才撑起伞,给知秋遮着,拾阶而上。这一路,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冷汗涔涔,登上台阶,进了暖阁,面圣请安以后,是如何也不能起身,知秋索性跪着,反正遇上洪煜心情不好,也不会赏他起来。洪煜居高临下看着他,这几日不见,他是越发庸得我见犹怜。左边的肩膀淋了雨,湿了半边,头发梢儿也沾着滋润之气。低垂的眼里,平静无波,竟是没了几日前的烦躁和忧虑。

“你可知道朕为何叫你来这里?”

“这是皇上与知秋,多次促膝交谈,把酒言欢的地方。”

  “朕可曾把你当成最亲近的人,可事到如今,朕发现全错了,错得可耻可笑。”

  洪煜之前已经发泄过,吓得整个寝宫鸡飞狗跳,他如今是强压着心里的愤怒,想着心平气和地与知秋谈。然而临到近前,控制住脾气也不是容易的事,尤其知秋逆来顺受,却又波澜不惊的神态,好似他掩护了他大哥安全撤离,就无畏无惧,再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这云淡风轻的态度,真是让洪煜火大,再想起奴才转给他的话,原来他们之间早有了肌肤之亲,竟还在他面前佯做无知,洪煜就再也按倷不住心中的火气。

  “真以为你送得走叶文治,朕就拿他无可奈何,是不是?”他负手而立,盛气凌人,“叶家上下千百八的人命握在手上,朕都可以不屑,唯独你,叶知秋,只要有你在,他便是瓮中之鳖。”

推书 20234-01-23 :疼我,爱我! 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