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雄 上————肖红袖

作者:肖红袖  录入:01-23

 于是他返回茶庄,蓝华在和几个老朋友喝茶闲聊。小豹子递给他一封电报。

 蒋德馨看着电报,开心地说:“哦?说回来就回来了,这小丫头搞了个突然袭击。”

 蓝华应声而来,说:“那还不好啊。你也快半年没见到女儿了吧。”

 蒋德馨说:“回来得正好。我要看看她有什么变化。而且教堂那帮孩子们组建了新的唱诗班,主显圣容节那天第一次演唱,可以带她一起去看看。”

 蓝华问:“主显圣容节?是什么时候?”

 蒋德馨说:“8月19日。”

 蓝华说:“那还早着呢。”

 蒋德馨说:“无论什么早晚,学着多做些善事是没错的,人总得有一份爱心。让她看看那些孩子们的生活,再想想自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多么幸福。”

 蓝华笑了。

 蓝华想,或许自己喜欢的,就是他这种商人利益现实之外的善良吧?她接触过太多身上沾满了铜臭味道的所谓社会名流,比蒋德馨显赫得多,但没一个能够象他这样常年坚持为孤儿的生活操心的。并且,小豹子和王大鸿也是他从孤儿院里收养的,江白帆也是他捡回来的野孩子。抚养他们长大,不但给他们良好的教育,还为他们的工作安排尽心尽力。这样的男人靠得住。

 越想越幸福,蓝华立即丢下了茶厅里闲聊的客人,跑到后面厨房去做晚餐了。

 天很快就亮了,就好象是一眨眼的功夫。

 西安城郊,风很大,树在摇摆,一辆带蓬马车停在岔路口。

 几个老伙计送齐慕天上车。

 他们老泪纵横地说着:“老爷,您多保重。”

 齐慕天面色凝重,似乎遥望着西安的方向,咬着牙握着拳,仍然恨恨想着,总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

 在众人的惜别和祝愿声里,齐慕天提着藤条行李箱,转身上车,放下窗帘,车夫牵马,挥动长鞭。

 马车沿路而去,众人挥手告别。

 车内,齐慕天抱着行李箱,神色有些紧张。

 突然马嘶一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一队人马堵在马车面前,为首的正是Bruce,马车夫慌忙下车牵住马,防范着。齐慕天掀开车帘,提着箱子从车内出来。喝问:“布鲁斯,你这是什么意思?!”

 Bruce骑在高头大马上,用鞭子指了指齐慕天:“齐先生,你就这样不告而别了吗?”

 齐慕天叫:“你还想怎么样?我把一切都输给你了,你难道还想要我的命不成?!”

 Bruce讪笑着说:“NO,NO,NO,我是来给你送行的。”

 齐慕天冷冷地说:“不必。”

 Bruce说:“还要特别提醒你,齐先生,你的家产里少了一样东西,按照约定,那东西已经是我的了。请交出来。”

 齐慕天抱紧了箱子:“你休想!”

 Bruce盯着箱子,叫:“那我就不客气了!”

 Bruce翻身下马,随从也围将过来,齐慕天退让到马车边上,仍紧紧抱住箱子。

 Bruce施展拳脚抢夺藤条箱,齐慕天毫不退让,无奈对方人多势众,最终箱子被夺去。

 Bruce打开箱子,将里面的衣物倒出来,最终找到一只锦锈布袋,打开,拿出一块不规则形状的翠绿玉石,目露贪婪喜悦的神色。

 “哈哈哈哈,女娲石!!”

 齐慕天扑上去争抢着:“还给我!!”

 Bruce将齐慕天推开,翻身上马,一干人等气势汹汹绝尘而去。

 齐慕天坐在地上良久,行李箱丢在身边,行李箱内衣服散落四周,一副凄凉景象。

 马车夫牵着马车靠近他,胆怯地小声问:“齐老爷,您还走吗?”

 齐慕天抬起头来,说了一个字,走。

 他站起身来,收拾身边凌乱的行李。

 黄风岗渐渐近了,胡杨林在风里摇摆。

 马蹄声响。

 齐慕天抬头,小荷骑马奔了过来。他下了马车。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确实是盯着女娲石来的!”齐慕天感叹道。

 小荷将包裹交给齐慕天,“爹,他们没找到石头,怎么可能放过你啊?”

 齐慕天说:“昨天晚上你走以后,我想了又想,决定再赌一把。因为齐家的女娲石见过的人不多,那次展示之后,那个什么英国的摄影师查里斯给拍了照片,然后他就回英国去了。紧接着这个法国的鬼子就来下战书,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关联?你爹我当时就是鬼米心窍中了他们的圈套。我猜想,英国人回去一后把照片洗出来,找了人鉴定,一看我们的石头确实是宝物,所以想霸占。但他在英国没办法立即赶过来,又怕失去了石头,所以就指使他布鲁斯来跟我赌,赢我家产。”

 小荷不解地问:“其实他们的目的就是这块石头?爹,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他们为什么动这么大的心思?”

 齐慕天说:“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不过经过这么一折腾,我倒确信了它是宝贝。给我十间铺子我也不会换。刚才布鲁斯来过了,专门抢这个东西。我赌的也就是这个。”

 “爹,你到底在赌什么啊?”小荷根本听不明白他的话。

 齐慕天笑了笑说:“洋鬼子不象我们中国人那么义道,就算他们是好朋友也不会讲真话。其实那个什么狗屁的摄影师还是个标本商人,专门倒卖一些我们看着不值钱的东西。听说连什么草叶子石头块到他手里都能换钱。他跟布鲁斯设了这个局想抢女娲石,但布鲁斯根本没见过女娲石,就算是把照片寄过来也得一段时间,所以我赌的是他不识货。”

 “哦……你拿假的把他给骗了?”小荷恍然。

 齐慕天说:“就是这样。我特别包了一块不值钱的玉石,放在盒子里,紧紧地抱在怀里。他就当那是女娲石了。我越是紧张他就越不怀疑,所以把那块东西抢走了。现在我们有时间去东山再起了,得抓紧,英国佬见了假货之后,我们的局就拆穿了……嘿嘿,不过那时候,他们也找不到我们了。就等我们回来找他吧,妈的!”

 小荷松了一口气。

 齐慕天说:“人生其实就是一场赌啊,稍不留神就输了,这回我一定要赢回来!”

 小荷又叹息了,“唉,爹,你怎么还是赌啊。”

 双雄004

 这个清晨,齐慕天风尘仆仆在赶往上海的路上,江白帆却沉睡在青岛Strand饭店302房温软的床上,他做了一个梦。如同他每次做的噩梦一样,熊熊的烈火烧塌了房梁,哭喊,挣扎,嘶心裂肺,马蹄践踏而过,冷森森的刀锋似乎就要割破喉咙……他哭喊着叫着爹娘,猛地,惊醒了,满脸汗水。

 惊魂未定着,眼前渐渐清晰起来,很好的阳光,落地窗,白纱幔,隐约可以看得见绵长的海岸线。他告诉自己,我还存在,那不过是噩梦而已。他深呼吸着,尔后从床上弹跳起来。

 该吃早餐的时候,他推开房门,一下子愣住了。

 克苏刹蹲在他的门口,一股浓浓的酒味儿扑鼻而来。

 疯子。他想,这么早就醉熏熏的,这些洋鬼子女人。

 克苏莎抬头看了他一眼,她眼中全是红血丝。

 她醉腔地说:“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江白帆不理她,径直往前走。她追了上来,在走廊里拉扯着,讲了一串含糊不清的俄语。

 江白帆只好停了脚步,郑重地说:“我不想送你去警察局,所以,请你把手放开。”

 她立即缩回了手,努力站稳身子,说:“我爱上了你。”

 江白帆面无表情,“我想,你那搭档更适合你。”

 “哦,不不不,他……不适合我,你适合我……”她满口喷着酒气地说:“安德列不是我爱……你是我爱……我真的爱你……”

 江白帆看四下无人,靠近了她,托起了她的下巴。

 她仿佛极其受用地笑嘻嘻地等待着什么。

 江白帆迅速掏出手帕来在她鼻子上擦了一下,她立刻迷迷糊糊地晕倒了。

 江白帆想把她丢在这里一走了之,想了想,还是把她抱进了房间里,丢到了床上。

 然后迅速关了房门,吃早餐去。

 他想,洋鬼子的女人真是没有廉耻的动物,不过这样直接的人倒也未必讨厌。在上海租界的酒吧里,他曾数次接触过这些类似的豪放女们,肆无忌惮地喝酒,站在街上抽烟,寒冬里也穿着极其短的裙子——自然,这些都不是贵妇。也或者,俄罗斯根本就没有贵妇,他们国家已经没落了,哪怕是没落的贵族,一旦沦为乞丐,一样会变得蓬头垢面,然后饥不择食。相比而言,克苏莎还没有沦落成等待救济的难民和街头的廉价妓女,这也算是她的幸运吧?她不过是个并不高明的窃贼而已,这一次,在这里碰到了自己,算她运气不佳吧。

 迷香会使她睡上两个小时,再加上她喝了不少酒,估计没有半天醒不过来。索性坐在这里看看风景也不错。

 他吃完早餐后叫了一杯咖啡。

 然后看到安德列坐在另一个角落里,正在吃面包片,左手腕子上好包着纱布,不过他尽量掩藏着。

 他也看到了江白帆,立即面露恭敬地点了点头。

 江白帆迅速把目光收回,当他是不存在的透明体。

 江白帆的咖啡休闲时光很快就要结束了。这个时候的上海,蒋德馨匆匆走近金沙大酒店,客人突然约访,而且语态紧急。果不其然,客人这次提出的佣金竟然是十根金条——这比以往的最高记录都要高,他尽量掩饰着兴奋的感觉,从酒店出来后,一路上做着计划。

 酬金高也就意味着风险就高,并且通常的这种大买卖,只能一次成功。如不成功则打草惊蛇,再也没有机会下手了。

 白帆休假去了青岛,小豹子技艺一般,王大鸿还派在荣昌纱厂老板谈劲铠的身边做暗线,无法随时调用。

 所以,必须叫白帆回来才行。

 他匆匆赶回仙茗茶庄之后,立即叮嘱小豹子给江白帆发电报,叫他即刻返回。

 午餐过后,江白帆猜想那个俄罗斯美女应该清醒了,就返回房间。推开门,酒气扑鼻,克苏莎衣衫凌乱,正坐在地毯上哭鼻子。

 江白帆说了句:“醒了?”

 她愣愣地看着江白帆,然后爬了起来,一头扑了过来,义无返顾般,浓重的酒味迎面而来,竟然还没清醒呢。江白帆一闪身,顺手把桌子上水杯里的水泼了过去,泼了她一脸。

 她腾地一下叫起来:“混蛋!”抹去脸上的水,又骂:“你这个混蛋!”

 江白帆笑:“天使,现在你清醒了么?”

 她愤愤地抓起枕头擦脸。“你太没风度了,你这个粗鲁的人,你的机会没有了,你忏悔吧!”

 江白帆仍是笑。

 她猛地跳了起来,又是一扑,这次紧紧地把他抱住了。

 “砰砰砰”有人敲门。

 江白帆挣脱她的缠绕起身想去开门,她又跳起来把他抱住。

 门开了,侍应生手持电报站在门口,望着里面的情景瞠目结舌,结巴地说:“哦……先生、您、你的电报。”

 她悻悻地松手,起身从门口出去,骂:Siht!

 江白帆接过电报。看了看,手指弹了一下电报。“干爹想我了?”

 不得不结束美妙的假期,江白帆有些意兴阑珊,不过这个假期也基本让这个洋妞花痴破坏得差不多了。他哼着小曲儿结帐走人,顺便在服务台上定了一张回上海的船票。之后他发回一封电报给干爹蒋德馨,告诉他船将在明天下午回到上海。到时候干爹自然会去接船。按照惯例,突然结束旅行回去,通常都不会直接回到茶庄,一定是有“特别任务”要立即去执行。

 所谓的特别任务,其实应该是蒋德馨他们父子四人之间的秘密。没有人知道,在这龙蛇混杂的上海滩究竟都生活着什么样的人,藏在大街小巷的每个角落里,他们或许表面是遵纪守法的正经商人,而背后却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自然,江白帆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和兄弟们在干爹的领导下做些无伤大雅的事情而已。比如三年前瑞祥珠宝行神秘丢失的钻石,比如藏典阁古画行莫名失踪的古字画,比如租界某富商家里的保险柜突然被扫荡……直到他度假之前,街头小报上那些新派武侠小说作家们还在连载着以他们的故事为蓝本编造出来的传奇故事,在故事里他们赫然成了飞天大盗,并且是劫富济贫的侠盗。

 毋庸置疑,对此江白帆是非常受用的。从十三岁那年跟了干爹之后,“盗亦有盗”是他听到的干爹说过的最多的四个字。但为此,他们曾流过多少血与泪?好在都过来了,一切顺水顺风。干爹经常说,做完这一笔我们就收手,但江白帆并不想就此结束。小豹子和王大鸿也是同样的想法。为什么要结束?有什么理由要结束?这是我们所选择的生活。上海不是冒险家的天堂吗?凭什么要成为我们的地狱?不,绝对不,这个天堂是所有人的。是那些显赫的高官和高傲的洋鬼子贵族的,也是闸北区满街游逛的小瘪三的,这里是所有人的舞台,永远不会谢幕。

 这就是江白帆,长大后的江白帆。

 他英姿焕发,白色西装高雅得体,米色软皮皮鞋泛着亮泽,整齐的分头梳理得一丝不乱,黑水晶的太阳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他就是个绅士,而且是个神秘阔绰的绅士,这样的假期何其美妙。不过人生的美妙就象烈酒,不是可以长久沉浸的。他的心随着黄包车的颠簸一上一下,渐渐地靠近了码头。

 回上海,开始新一轮挑战。他想。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有飞天大盗就会有无名小贼,江白帆刚踏上码头,就听到身后一个女人高声的叫喊:

 “抓贼呀!!——”

 他回头望去,只见拥挤的人群里,两个衣衫褴褛的小流氓正分头逃窜,其中一个手里还提着一只精致的藤条箱子。叫喊的女子穿着高跟鞋在后面追,已是花容失色。小流氓跑得很快,绕过剪票口旁边的铁栏杆,又跳过矮树丛,脚下生风地往码头的另一端跑,一转身窜进了街巷。

 女子追得发髻凌乱,上气不接下气,仍不肯放弃。

 江白帆依稀记起这个美女是谁,他第一天到青岛的晚上曾在夜总会里看到过她。她叫韩莉莉,是个歌女。当时台下掌声雷动,不少人捧场献上花篮。看样子她是来登船的,否则不会带这么一大箱的行李。哦,曾经传闻她做了上海杜老板的姘头,即将告别夜总会,离开青岛去做金丝雀。看来她混得并不怎么样,这么远的航程没人陪同,否则她的保镖会帮她追那个小蟊贼。

 想到这里,江白帆脑子一转,立即撒开脚步冲出了人群。

 一直追到一条死胡同里,小流氓累得瘫坐在地,江白帆也有些气喘吁吁了,逼近过去,小流氓凶相毕现,拔出匕首做狗急跳墙状,还没扑上来,手里的匕首便被一脚踢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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