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尚弘的外套和头发都湿答答的,有水的味道。
下雨了吗?晓良看向窗外,因为刚刚一直关着窗,所以没有注意到,现在仔细一听,才发觉外面有滴滴答答的雨声。
「……在画图吗?」
「啊!嗯,不过刚好要休息了。」
尚弘怕打扰到晓良作画,原本打算就这样离开,晓良开口留住他。
于是他倚在门边,看着室内--不,是看着画布。
「要不要喝咖啡?」
晓良有点错愕地歪着头看尚弘。
「……嗯,我想喝。可是,尚,你先去把头发擦干吧!不然会感冒喔!」
说着,晓良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毛巾,这时,尚弘出声叫他:「没关系,我等一下就回自己房间。」
尚弘笑着,雨水沿着发丝滑落到脸颊上,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脆弱。
「尚……?」
「你等一下,我去泡咖啡。」
尚弘轻轻地关上门,这样果然一点都不像他平常的举动。
是工作或人际关系除了什么问题吗?晓良担心地想着。
他叹了口气,伸出手想把椅子拉过来,一阵疼痛让他皱起眉头。自己惯用的右手裹着厚厚的绷带,稍微用力就痛得受不了。
(……什么时候受伤了呢?是最近吗?尚弘应该知道原因吧……)
改用左手把椅子拉过来,坐在稍远的地方看自己的图,晓良像往常一样抱着左膝蜷在椅子上。
总觉得自己的身心好像又要被吸进画布里,就像刚从深沉的睡眠当中醒来一样。画图可以让晓良稍微脱力现实,但Remembrance和其他作品更加不同,它会把自己的意识完全吸进去。〈吸引力录入〉
无法定焦的视线在画布上游移,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门随之打开,尚弘像是受不了走廊上的冷空气似地迅速溜进房里。空气中传来阵阵咖啡香,晓良往门口看去。
换上灰色运动衣的尚弘端着放满食物的托盘走进来,晓良怕他拿不动,正打算起身帮忙时,尚弘笑着说:「我来就好。」
尚弘用脚把门带上,将抱在右手的水壶放在床边的小桌子,然后把托盘也放上去,但托盘几乎有一半露在桌面以外,看起来好像随时会掉下去。
「晓良,你坐床上。」
等晓良移到床上,尚弘把椅子拉到他左侧,将杯盘放在椅子上。那不是晓良平常惯用的大杯子,而是稍微小一点的咖啡杯,杯中兀自冒着阵阵香气,盘子上则放着三个饭团和萝卜干。
「先吃吧,不够的话我再做。」
尚弘边说边把托盘移到地板上,然后开始把绷带、消毒药品、矿泉水放到小桌子上。
「你不吃吗?」
「我刚刚在做饭团的时候已经吃过了……帮你换药,右手伸出来。」
尚弘盘坐在对方脚边的地板上,晓良看看尚弘为自己做的餐点和特地拿过来的药品,默默伸出右手,尚弘有些颤抖地开始帮他换药。
晓良一边看尚弘为自己清洁伤口,一边伸手拿起杯子。
(啊啊,原来如此……我现在只能用左手,所以他才……)
准备好了好拿的杯子,做了能用单手拿取的饭团……这些地方处处透露着尚弘的用心。
「……我开动了。」
「这里有矿泉水。」
「?」
晓良不解地歪着头,咬了一口饭团后才想到,尚弘可能是怕自己不喜欢吃饭团配咖啡,他呵呵地笑了两声,尚弘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谢谢,我喝咖啡就好了。」
「嗯……」
尚弘轻轻应了一声,沉默而小心地帮晓良上药、包扎。
把药布撕下后露出了青紫色的皮肤,晓良惊呼:「好可怕的颜色……」
他边说边皱起眉头,难怪刚刚只要稍微用力就觉得很痛。
连手腕也缠了绷带,晓良把唇抵在杯缘,微微睁大眼睛,他没想到连那种地方都有伤口。
「尚!」
「嗯……?」
「我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意外?」
把绷带拿下来后,覆盖在纱布底下的是严重擦伤的痕迹,晓良感到有些不安,低头看着尚弘。
尚弘一言不发地拿下纱布,用消毒药水把棉花沾湿。
「可能有点痛,忍一下。」
消毒药水渗进伤口,晓良的指尖因灼烧般的疼痛而不由自主地颤抖,而尚弘依旧一言不发。
在安静的房间里,尚弘觉得自己心跳得好快。晓良当然没有听到什么,只是静静地喝着咖啡,看尚弘慎重地包扎自己的右手手腕。
喝了半杯咖啡,晓良把杯子放回椅子上。尚弘把右手包好之后,叫他伸出左手,左手手腕上同样也缠着绷带,难怪之前一直觉得双手被勒得有点紧。
左手被对方握住之后,晓良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因为右手根本不能拿东西,他只好看着画架发呆,后来就慢慢闭上了眼睛。
雨声从窗外传来,当中混着尚弘衣服摩擦的声音,和两人呼吸的声音。空气中飘荡着咖啡的香味、压克力颜料的味道、纱布的味道,以及消毒药水的味道。晓良闭着眼睛一种一种确认,最后闻到一股最靠近自己的气味,他睁开了眼睛。
尚弘靠在自己身边,认真地帮自己换纱布、上消毒药水,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柑橘香。
为什么会有这个味道呢?晓良也不知道。
把左手包好之后,尚弘如释重负般地呼了一口气。
晓良下意识地向他伸出左手。
抚过他的脸颊,尚弘湿答答的头发和肩膀震了一下,像是在害怕什么似地往后挪动身体。
晓良用手指抚着那张想要闪避的脸。
「……我还以为你在哭。」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自己从上方俯看尚弘,总觉得他看起来好小。
「我才没有哭。」
语气听来如此苦涩,像是想哭却没有哭出来的样子。
「尚。」
「你刚刚在画的是这张吗?」
正当晓良想要问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尚弘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把视线移到Remembrance之上。
「那个……不是要拿来展览或比赛的作品……」
无法告诉尚弘有关这幅作品的事,这时一幅很私密的作品,甚至还把自己画进里面。
尚弘重重地倒在地板上。
「尚?」
「……原来如此。」
像是领悟了什么似地,尚弘撑起身体,他坐在地板上,眯起眼睛盯着晓良。
「你今天一直在画这幅作品吗?」
晓良点点头,尚弘痛苦地笑了笑。
「平常画吗?」
「……不知道,我不记得。」
尚弘重重地摇摇头。
「你……应该一直有在画这幅作品,即使发生事故之后也没有中断。」
他的侧脸笼罩了一层悲伤的阴影。
「……因为你就在图画里面。」
这两年来,尚弘眼里的晓良,就在那幅作品里。
作品透露出巨大的恐惧、困扰、不安、悲伤、寂寞……
尚弘对绘画理论没什么研究,不过晓良的这幅作品的确在他胸口掀起惊涛骇浪。是因为晓良本身的作品就具有这种魄力呢,还是因为自己以前更接近晓良,所以才特别有感觉?尚弘自己也搞不清楚。
不过他知道,这幅作品就是晓良本身,这跟其他工作上的作品是不一样的。
刚才所画的部分还未干透,但周围的部分已经完全干燥。干燥的白色油彩上有细微的裂痕,证明他的确不是工作上的作品,而且因为已经画了好几年,所以油彩有一点点变色,保存状态并不是很好。
但是,种种粗糙反让晓良隐藏其中的感情变得更加鲜明。
尚弘痛苦地眯细了眼睛,内心开始产生动摇。晓良栩栩如生的感情,就封在这张只涂着白色颜料的画布里。
晓良很有才能……这时候才体会到乔所说的意思。可是,对晓良作品的尊敬与赞叹,立刻被一层冰冷的后悔所冻结。
这幅作品透露出来的负面情感,是自己造成的。
面对晓良严重的伤口,尚弘无法逃开,而且他本来也没有逃开的打算。就算想像乔一样用完美的谎言掩饰一切,但是在这幅作品之前,所有谎言都无所遁形。
尚弘想起乔在寒风里所说的话。
「谎言会让他感到不安。」
「你不适合说谎。」
「晓良的心,全部在他的作品里面。」
全是让人火大的话,可是偏偏又这么正确。
那个讨厌的笑容仿佛能够洞悉一切,或许连自己对晓良所做的事都能看穿。也许不是百分之百,但说不定他真的已经掌握了大概。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就可以理解乔为何会露出利刃般的笑容。
视线慢慢从图画移到晓良身上。晓良包着绷带的右手放在膝盖上,虽然特地帮他准备了比较小的杯子,但是用左手拿杯子时还是显得有点吃力。
尚弘心里一阵痛楚。〈吸引力录入〉
「晓良。」
听到尚弘的叫唤,原本落在杯子里的视线转移到对方身上。
「……实在很丢脸,里面的东西好像都很悲惨。」
知道晓良所指的是背后那幅作品,尚弘轻轻叹了口气。
「这幅作品叫『Remembrance』,画它的时候,总觉得心扉会全部打开。本来是要拿来当成毕业展的作品,画到一半觉得很丢脸,所以没有拿出去,后来就一直放在家里,高兴的时候就画个几笔。这是为我自己而画的图,里面只有我自己,每次画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好像被吸进去一样,画着画着,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啊!我怎么说个不停,对不起!」
晓良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歉,然后继续低着头喝咖啡,尚弘深深吸了一口气。
「晓良。」
「干嘛?」
「我有话要告诉你。」
声音微微发抖。尚弘想,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对晓良做出那种事?
明明那么喜欢他。
晓良漆黑的瞳眸里泛着担心与疑惑的色彩。无法直视对方的尚弘低下头来,恰好看见晓良包着绷带的右手。像在拿取精致玻璃制品一样地执起晓良的右手,晓良的指尖果然还是会发抖。尚弘试着振作自己,鼓起勇气看向晓良。
「你的伤……是我造成的。」
「……咦?」
「手腕上的伤也是。」
尚弘卷起晓良左边的袖子。
「这个伤口跟咬痕都是我留下的。」
突如其来的话让晓良不知所措,他来回看着手上的伤跟尚弘的脸,疑惑地眨着眼睛。
「昨晚……」
尚弘先放开晓良的手,因为等一下要说出那些真相,所以最好不要碰触到晓良。
「我……强暴了你。」
晓良的嘴唇像是冻结一样,一动也不动,眼里浮现惊讶、动摇与错愕的神色。他如此信赖尚弘,所以无法理解尚弘现在所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