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扬看着他,不敢置信之后,神色又阴暗下来。
在这种条件下,陆扬根本无法拒绝,但若他答应了,就要眼睁睁的看着殷小殇跟着殷老爷离开。
一想到殷小殇要离开陆府,蓦然的胸口似堵上了一块石,不舒服至极。
毕竟是第一次这样要挟别人,尤其那个人又是扬哥哥,自己曾经认为最重要的人。纵使现在已经对他死心,对他绝望,纵使已经明白了陆扬对他毫无感觉,他仍是忍不住的觉得有些红了脸,别过头,没有对上陆扬的视线,而是将眼睛垂下,看着地面,“若陆公子不信,我可以证明。”
殷齐站在旁边,见殷小殇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帮着他说话,不自觉地为自己觉得羞惭,第一次觉得内疚起来。
陆扬的手指在茶沿上轻轻擦过,“我信。”
他沉默半晌,招招手,让管家送来那家店的契约,“我陆扬向来有恩报恩,这家店,就还给你们。”他的神色并不好看,扇子在胸前轻摇。看着殷小殇将契约给收了下来,眸光更黯了几分。
殷小殇抬头看看殷天扬,殷天扬点点头,于是殷小殇收回目光,看向陆扬,“当时毕竟是我们殷家想要加害于陆家,算是一报还一报,这店就当租给我们,租金我们会每月支付。”
陆扬没有说话,似默认了一般,一双眼睛牢牢的钉在殷小殇身上。
见着殷小殇要离开,他才悠悠唤了一句,“殷二公子。”
殷小殇回头,陆扬的面色像是笼罩着一层的薄雾。
“你当日为何要救我?”他低低的问了一句,垂下眼,手摸着杯沿,冰凉凉的,心下却突然热了,蓦然的慌乱,好像在鼓面上站着,心跳声贯入耳膜,如雨点一般,忐忑难安。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渴盼些什么,但喉间干渴,紧张得手都忍不住的发抖。
“因为你是陆扬。”
殷小殇顿了半晌,才说了一句。
没错,正因为他是陆扬,因为他是扬哥哥,他才宁愿被爹和哥哥责难,也非救不可。只是因为他是扬哥哥,他才不忍心,看着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眼眶隐隐的热起来,殷小殇扭头就走。
陆扬再没说话,眼睁睁的见着殷小殇离开自己的视线,他的扇子搁在胸前,狠狠的扇了几下,似乎热到了极致,额头都隐隐冒出汗来。
“少爷──”管家凑上前,有些担忧的看他,“少爷你不舒服吗?”
“不舒服?”
陆扬摇头,“没有,我好得很!”
他抚了抚胸,心跳得还是飞快,却一瞬间好像得到了天上掉下来的万两黄金,兴奋得连指尖都在隐隐的颤抖,一股说不出是什么的情绪从胸前直往上涌,让他几乎想要大笑出声。
因为你是陆扬。
心里反反复复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明明再平凡不过的话,却突然让他一下子快活起来,好像一切的烦恼都不再是烦恼了,就像在冬天泡了一个热水澡,连心底都是丝丝的暖意。唇越勾越高,低头掩饰的喝了一口茶,站起身,快步的回屋去了。
岳如难得的从头到尾都在沉默,他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事情,手指在桌前轻敲,歪着头。
见着陆扬对殷小殇的态度,他打从心底的不安。
看来,第二个计划,要早一些实行才是──
他撑着下巴,想着殷小殇离开时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心底的火就一股脑的往上冒。不过现在,可不是再耍性子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第35章:大逆转
第二日,人人都知了殷府的布店重新开张,但目前资金尚紧,再加上殷齐的名声实在不好,愿意做它生意的人,少得可怜。殷天扬收了脾气,拉下脸面,这才捞回了一些以前的客人。
殷齐经过此事之后,似乎一下子悔悟,再不入赌场,并和那些纨!们断了关系,一心一意帮忙打理店铺,拿起算盘,帮店里算账,一算一个准,竟从没出过错。殷小殇在旁抄账单,殷齐倒了一杯茶送到他的桌边。回到殷家之后,殷小殇非但没有怪他,反而仍将他当做哥哥看待,也并没有将殷齐不让他回府的事情告诉爹,殷齐心下羞愧,仿佛要将以前做错的事全都补偿给他似的,对殷小殇百般的好。
殷家的店渐渐又有了生意,因为店卖的布又好又比其他的店便宜上几许,再加上明码算账,实话实说,从不浮夸。回头客越来越多,殷天扬的病也似乎好了,天天乐得合不拢嘴,脸色红润了不少,精神好的时候,甚至还会到店里走上一圈。
不过生意蒸蒸日上,也拜殷小殇所赐。
自成年盛会之后,便有人对他的琴技钦慕不已,想来讨教一番,来的人多了,一来二去之下,他的琴技也就在城里出了名。有才人送了他一把好琴,他将琴搁在店里,生意冷清的时候,坐着无事,便爱弹上一曲,他的琴技比起成年盛会那次,更为精湛,过路人听到他的琴音,忍不住的顿足聆听,人聚得多了,卖出的布自然也多了。
而反观之,陆家却开始有些反常。
它是城里的大家,布店也是出了名的,人人自当优先考虑,况且殷家的名声摆在那里,怎么看选陆家也是比较妥当。而当商家想约陆扬出来谈妥商事的时候,却总是遭拒,说是陆扬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被拒第一次,没事,商户们也能理解,陆少爷是金贵之身,陆家的生意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他身上,身体吃不消也是有可能。
但时间一长,开始有商家不满了,吃了几回闭门羹后,又瞧见一些商家和殷家合作之后赞不绝口,一看布料品质,比起陆家来说,也不算差,眉头一皱,这城里出名的布店也就两家,既然陆家不做生意,那也仅能找殷家了。于是,纷纷倒戈,殷家一时间热起来,多请了两个伙计,也是忙不过来。
翻着账本,殷天扬笑得合不拢嘴。那次事情过后,他似乎一下子放开了许多,不似原先那般古板苛刻,有客人来的时候,也开始明白要和客人多谈一些题外话。
看着殷家的事业蒸蒸日上,陆家的布店生意却几乎全被抢走。纵使布匹生意只是陆家生意中很小的一个部分,但丢失了,也未免可惜。陆扬还没说什么,管家倒是急了,接连找了少爷好多次,苦口婆心的劝,怎知少爷就是不听。
“下次再说吧,我想独自呆会。”
陆扬挥了挥手,满脸的疲倦。
陆扬和他爹不一样,他爹是个真正的商人,唯利是图,一心都钻在了钱眼上,而陆扬却是随性得很,赚得多了当然好,赚得少了却也不会多给一分在乎。
陆扬本就是一个图着享乐的人,以前风花雪月,极是快哉,丝毫没有顾了别人的眼光,现在身体不适,自然不愿硬撑着身子,只为了求那对陆家来说九牛一毛的身外之物。
管家看他脸色真的不大对劲,吓了一跳,赶忙找了大夫来看看,又看不出什么毛病,开了几幅补药,吃了也没出什么效果来。
有人说,陆少爷定是犯了相思。
相思?
管家差点没把这个制造谣言的给赶出府去。
陆少爷会相思?这就好比牛能吃虎!
要知道,少爷长相俊美,又是家财万贯,以前心性风流的时候,暖香玉怀,来者不拒。投怀送抱的,那可都是一等一的美人。现在,就算因为岳如,把那些少年少女都赶出府去,开始独守其一,规规矩矩,对其他美人再不多看一眼,但每日来陆府只为见上少爷一面的人,那可仍是能排上一整条街。那么多的美人,任由着他选,魅力可见一斑。素来只有他伤别人的心,让别人牵肠挂肚,又什么时候见过他会为人相思成疾的?
愁眉不展,什么法子都试过了,管家却突然想到了岳如,少爷对他百般宠爱,他的话,少爷应该会听上一些。
岳如来了,却没想到,少爷反而心情更差,眉头都锁了起来,再不似从前对岳如那般温柔。岳如似乎也完全没有发觉他的异样,撒娇着伴在他的身侧,向他讨要东老板前日托人送来的那个夜明珠。管家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对岳如的印象更差了几分,原本以为他只是贪财,纵使少爷给了他无数的东西,仍旧不知足,但心里是真的喜欢少爷的。但现在看来,见着少爷的面色难看,也不知关心一下,开口便是讨要珍稀之物,实在令人心寒。送走了岳如,见着少爷坐在桌边喝茶,满脸的郁郁寡欢,管家更是后悔极了自己竟带了岳如来见少爷。
他见着少爷面目黯淡,遥遥的看着窗外,满眼的落寂,他便突然想起那个造谣的下人说的话。
难道因为少爷厌了岳如,想找新乐子?
管家思咐着,派人寻了一批的美人给少爷送到房里去,听说是服侍陆公子,无论男女,都打扮了一番,喜滋滋的去了。结果第二天一早,美人们一个个从房里出来,满脸沮丧,管家问了一通,才知道少爷竟碰都没碰他们,只是让他们坐在床边弹琴,然后不断的摇头,到了早上,就把他们轰出来了。
陆扬一出房门,便瞅见自家的管家站在外边愁眉不展,便也知了他的心思,哑然失笑。就连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自从殷小殇走了后,就好像心底空了一个小小的洞,刻意去忽视,刻意不去注意,却仍空落落的发慌。在梦里,闭上眼睛,时常会梦见小安,小安总是红着眼眶,哭得很伤心,醒来后,见到岳如,却不知为什么,一阵子的失落,再也不会为了岳如的小脾气和任性而沮丧,就好像──就好像岳如只是一个普通人,和他没有任何瓜葛,也再生不起一丝想要共度一生的念头。岳如有意无意的提醒他,他却总是一拖再拖。
而每次,当看着岳如的那双眼睛,想起的,不再是小安,而是殷小殇。
他开始发现,殷小殇的眼睛,和岳如的眼睛,惊人的相似。
心里总有一个念头忽忽悠悠,好像马上就要被抓住,却突然不翼而飞,一旦要细想,却突然从心底冒出一点的恐惧,念头再度无影无踪。
就好像,就好像──他本人,并不愿意相信这一切,不愿意承认这一切一般。
但纵使他再怎么的逃避,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隐隐的潜伏在心底,时不时的挠一下,酸酸麻麻,每天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总是觉得无比的烦躁。偶尔去了竹林,坐在殷小殇曾经坐过的别院中,这种感觉,慢慢的沈匿下去,一瞬间的痛快,接下来却是更加漫长的寂寞。殷小殇的琴仍摆在别院中没动,他轻轻伸手拨了几下,铮铮的琴音,突然想起了在成年盛会上,殷小殇垂着头弹琴的姿态,那般灵动和温柔。
微微的眯上眼睛,想起在那一天,殷小殇就坐在这里,为他弹琴。
那双眼睛,盯着他,带着一点惶惑,和一点其他的东西,牢牢的锁在他的身上,好像再不会离开。他还记得,那时候他从后方搂住殷小殇的身子,温暖纤瘦,然后便是隐隐的心疼。
恍惚间,又想起了殷小殇在他生辰的那一日,为他弹奏的那一曲,和他离开时,扫过他时,眼底蔓延开的绝望和悲哀。
他突然无法忍受那个人不再用那样信任的眼神看他,他突然想要再听一遍那种琴音,为他而奏。
他让那些人一个个的试,但没有一个人是他。
心下的寂寞越来越深,好像沉着一块巨大的石,胸口堵着一口气,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看看阳光正好,陆扬拿了冷水,洗了把脸,精神稍微好些了,才想着要出门走走。
这可是几天来少爷第一次想出门,管家心下大喜,想招一个小厮来陪着,陆扬却把手一挥,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第36章:纠缠
街上人头嘈杂,但在这嘈杂声中,陆扬却马上就分辨出了那缕琴音。
和梦中一般,悠扬,灵动,温柔。
眸光一沈,虽然心里知道自己和殷小殇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但莫名的,却移不开脚步,反而不断的想往着声源处走去,就好像被什么蛊惑了似的。
想走,又不舍得;但过去了,又有什么理由?
陆扬站在原地没动,却突然忆起了殷小殇曾经救过他的那封信。他救过自己,于情于理,也该去道声谢,不然岂不是让人觉得陆家太过绝情?以此为由,也是妥当,这样想着,这几天的抑郁不翼而飞,难得地开朗起来,展开扇子,在胸前轻摇。
陆扬走入殷家布店的时候,生意尚是清闲,两个伙计在一边整理着布匹,殷小殇坐在琴前,垂头,并没有意识到陆扬已经走到了他的身侧。
直到那两个伙计诧异的唤了一声陆公子,殷小殇才反应过来,抬眼看去。
陆扬瞅着他,殷小殇的脸色红润,看起来似乎没了原本憔悴的样子,更衬得一张脸俊美至极,湿润润的眼睛盯着陆扬看,只一瞬间便收了回去,他知道对方不可能是来买布的,也没有多做搭理,心下只是暗自盼着陆扬快点离开。
虽然早已对他死心,但旧时的回忆涌上心来,只觉得一阵阵的凄苦,见着他,心仍隐隐的泛酸。殷小殇一遍遍的提醒自己,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陆扬厌恶他,他也不该和陆扬再有来往,这样只会越陷越深。
虽然他明白现在他似乎已经陷到了底,再无法拔出,但将自己狠狠的抛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中,却也能过得很充实,几乎再没有时间,会想起那个人,那个小时候对自己宠到了心眼里,长大了却把他伤得彻骨的人。
刚才的那一眼,他发觉陆扬的脸好像瘦了一些,眉目间露着明显的疲惫,而在半个月前,眼前的人还是英姿潇洒,好像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这样想着,心隐隐的泛疼了,虽收了目光,但放在琴弦上的手不自禁的抖了抖,龙天耀站在旁边,轻轻的用手罩住。
冰冷冷的手,却突然让他静下心来。
殷小殇的面色没有一点变化,他对陆扬的出现,只有那一瞥,便继续弹琴,在陆扬的眼中,对方对待他,就好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
心里突然烦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见着对方没有自己活得却比在陆府的时候更好,也不知什么感觉涌上心头,说不清道不明,一颗心却直直的往下坠,翻江倒海。
只不过近半月没见,却好像很久没有看见他了一般,目光凝在殷小殇的脸上,悠悠转转,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他自认踏遍花丛,见过美人无数,比殷小殇容貌出众的,也不是没有见过,但却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只是看着他,心头的寂寞便慢慢的消散开,只余下一点其他的东西酝酿成型,抠挖着心坎子。他摇着扇子,暗觉此事当真荒谬。
在殷小殇离开之前,他一心认为此人接近他必有其他目的,亦或是窥他钱财,欲攀附他而得一金路。但纵使暗加警惕,刻意不屑,仍不自觉的对其心心念念,难以忘怀。当时只道是自己见了他的容貌,便即痴迷而致。但他寻了比殷小殇更美的少年,仍无法减轻对他的在意。得知殷小殇便是那日救他之人,震撼有之,感叹有之,得知眼前的人接近他,可能不是为了那种目的,欣喜若狂更有之。
他见着殷小殇仍在弹琴,对着他的目光置若罔闻,心下不快,眉头顿时挑了起来,走近了几步。
殷齐今日去外边谈生意,那两个伙计看陆扬的样子并不像是来挑事的,也放下心来,瞅着陆扬一屁股坐在了殷小殇的旁边,面面相觑了一下,皆觉得有些纳闷,毕竟陆家和扬家的关系,谁都知道,又瞧着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头,便都安静下来,其中一个伙计抽了个空,端了杯热茶递给陆扬。陆扬伸手接过,也没吭声,自顾自的喝了一口,视线仍在殷小殇的脸上徘徊,见着殷小殇好像没看见一般的继续弹琴,他的目光便更加放肆。
殷小殇心下跳得飞快,面上的神情越来越挂不住。
手指略微发抖,琴声霎时便乱了。
终于扭过头,朝着陆扬看过去,“不知……陆公子来殷家布店,有何事?”他心下暗暗的想着,陆扬定不可能是为他而来,应是有公事要商,不过──“哥哥出去了,若有什么事,改天再来吧。”
听那生疏的称呼,顿时心下不快,但陆扬的嘴角仍是勾起一抹笑意,摇着扇子,遮住唇边流露出来的情绪,“不用,我是为找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