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初争夺城主之位的时候,不慎中了赵闻的诡计,多年来一直被关在山洞里。”
“啊,周神医的意思是……?”
“他本就是阴狠无情的性子,又被赵闻关了这么多年,心中焉能不恨?若得重见天日,还不将无双城搅得天翻地覆?”
“如此重要的人物,想必有不少人把守吧?”
“那地方是无双城的禁地,等闲不得靠近,赵闻又用精钢铁链锁住了他的手脚,所以戒备并不森严。而叶大侠的秋水剑
,则正好是那铁链的克星。”
“原来如此。”白旭点了点头,沉吟道,“这么隐秘的事情,怎么周神医你竟知道得一清二楚?”周思棋一味浅笑:“
我当然有我的办法。”
他虽然脸色苍白,却依然是容颜如玉、姿态潇洒,一颦一笑勾人心魄,哪个见了不会心动?
白旭登时明白过来,脸上暗暗发烫,道:“我这就去后山救人,顺便放那大魔头出来。”
周思棋摆了一下手,道:“你不晓得,那人从前出了名的嗜血残暴,杀起人来连眼睛也不眨。何况被关了这么多年,神
志未必清醒,万一他见人就杀,你岂不是也有性命之忧?”
白旭怔了一怔,随即微笑起来。
“我既来此救人,自然不怕那些危险。”顿了顿,似乎想去握周思棋的手,但最终还是忍住了,道,“周神医,我虽不
像叶大侠那般厉害,却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话落,转身欲走。
周思棋见他心意已决,知道劝阻不住,忙取过叶静鸿的秋水剑来,道:“遇上危险时,有此剑防身也好。”
白旭道了声谢,走出几步之后,却又转回头来看他,眼睛在黑夜里熠熠生辉,道:“周神医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
然后再不多言,握了剑急奔而去,身形虽不似阿宁那样飘逸,轻功却也不弱。
周思棋见他去得远了,方才收敛面上笑容,颓然的倒在叶静鸿身边。
他在牢中受了许多折磨,寒毒又夜夜发作,身体早已到了极限,只因要替叶静鸿治伤,方才强撑到现在。如今软倒下来
,只觉浑身剧痛,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不剩了。但目光却仍旧落在叶静鸿身上,始终舍不得闭上眼睛。
耳边的喧闹声越来越远。
但愿白旭他们能顺利救出被擒的众人,让江湖重归平静。
只是一切恢复原样之后,他跟叶静鸿又会怎样?
周思棋咬了咬牙,勉强挪动身体,一寸寸朝叶静鸿靠近,当终于触及那温暖的指尖时,他忽觉心中酸楚,慢慢阖上了双
眸。
无边黑暗来临之际,当日的绝情话语回响耳边,一字一字的敲在心上。
恩断义绝,再不相见。
第二十七章
夜色已深。
屋里微微跳动的烛光,将床上那人的俊美面容映得愈发苍白。
叶静鸿靠坐在床边,一手握紧周思棋冰凉的指尖,另一手则执了张拼凑而成的纸片,细细凝视上头的每一道裂纹。
这是他亲手撕碎的无双城地形图。
当初下手的时候多么狠心坚定,如今便多么的后悔莫及,周思棋曾经尝过的那种痛楚……正千倍万倍的报应在他身上。
那日从昏睡中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已经被救回了武林盟,而周思棋虽然就在身边,伤势却明显比他严重——身上尽是各
种刑具造成的伤痕,双腿一片血肉模糊,那可怕的寒毒更是夜夜折磨着他,令他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而这一切,全部都是因了他的缘故。
叶静鸿深吸一口气,慢慢攥紧手中的纸片,小心翼翼的收回怀中,转而低头凝视仍旧昏迷不醒的周思棋。
已经快半个月了。
虽然请来的名医都说并无性命之忧,却谁也说不准他何时能够清醒过来。
今夜的寒毒刚刚发作过,周思棋额上还留着细密汗珠,叶静鸿提了袖子轻轻擦拭,一面回想起方才毒发时的情景。
那样浑身发抖的缩在他怀里。
那样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
那样一遍一遍的……叫他……
大哥。
他最最痛苦的时候,想着的人从来都是他。
但他竟一无所知。
他实在无法想象,周思棋曾经熬过多少个这样的夜晚,而将来……又要重复多少次这样的痛楚?
只是见他皱眉,他的心便也跟着抽痛起来,忍不住凑过头去亲吻那微凉的薄唇。唇舌相触的时候,握在掌心里的手指突
然颤抖了一下。
叶静鸿心中一动,立刻抬头望去,只见周思棋的眼皮颤了颤,正缓缓睁开双眸。
“大哥……”他一瞧见他,便习惯性的露出笑容,只是尚未成形,就猛地记起一切,眼底笑意淡下去,瞬间改了语气,
“嗯,叶大侠。”
当然仍是含笑的,只是那样子太陌生,瞧得人嘴里都泛起苦味。
叶静鸿觉得一颗心似被人重重提了起来,再狠狠按进水里,凉得无边无际,半晌才道:“你总算醒了。”
“咱们这是在哪里?”
“武林盟。”
“原来已经脱险了。”周思棋点点头,手指稍微能动,便探向叶静鸿的手腕。
叶静鸿知道他要替自己把脉,一面任他摆布,一面开口说道:“我受的都是皮外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反倒是你……
”
周思棋摇摇头,马上打断了他的话:“其他人呢?”
“那日无双城大乱,被抓的人都已救了出来,只是不见你师兄和阿宁的踪影。”
“嗯,那两人应该不会出事。赵闻呢?”
“他?”叶静鸿想了想,道,“他后来也不知发了什么疯,竟将那个王爷给害死了,如今惹上了大麻烦,恐怕不会太好
过。”
周思棋眯了眯眼睛,脸上毫无惊讶之色,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片刻后,松开了叶静鸿的手,道:“这几日都是叶
大侠在照顾我吗?你本身伤势未愈,该好好休养才是。”
那嗓音原是平淡得很的,叶静鸿却觉心里一下热起来,情不自禁的握紧周思棋的手,道:“思棋,我……”
“我倦了。”周思棋再次截断他的话,“叶大侠早点回房休息吧。”
一边说,一边转开了头,径自闭上眼睛,再不看他。
叶静鸿就算再怎么迟钝,也觉出了他态度的冷淡,却仍抓着他的手不放,问:“思棋,你可是不肯原谅我?”
他知道自己错得离谱,早已做好了种种准备,不料周思棋听后,仅是勾唇浅笑:“我从来也没有怪过你,有什么原不原
谅的?”
“只因我当初误会了你,你才会伤成这样,当然都是我的错。”
闻言,周思棋更加笑个不住,道:“若非我给你了这个机会,天下之大,又有哪个人伤得了我的心?”
他丝毫不提身上的那些狰狞伤痕。
刀山火海,他绝不皱一皱眉头。
酷刑折磨,他从来微笑以对。
他只怕伤心。
而他,恰恰伤了他的心。
这一时这一刻,叶静鸿忽然觉得恐惧起来。
若周思棋对他不理不睬或冷嘲热讽,他可能还更安心一些,但偏偏不是。周思棋永远潇洒不羁,周思棋一贯谈笑自若,
甚至一醒来就替他把脉,毫不掩饰对他的关心。
越是这样平平淡淡,越是让他觉得……遥不可及。
叶静鸿不知这心慌由何而来,只能拼命握紧周思棋的手,道:“你说了这么多话,想必累得很了,接着睡吧。”
“嗯。”
“待你伤愈之后,我们……”他低了低头,声音有些轻,但十分认真,“我们就退出江湖,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好不好
?”
周思棋恍惚了一下。
他眼底掠过动人神采,但随即恢复如常,慢慢微笑起来。
“多谢叶大侠的美意。”他嗓音无波无澜,平静得有些可怕,道,“可惜周某浪荡惯了,恐怕过不了那样的日子。”
第二十八章
他这从容微笑的模样,与从前大不相同。
叶静鸿至今仍记得,自己头一回提到退隐山林这几个字时,周思棋眼中流露的动人神采。但是,后来呢?
他亲手打碎了那人眼中的光芒。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伤心痛苦。
他一次次的给他希望,然后再毫不留情的踏碎他的心。
那熟悉的笑容消失不见,那追随的目光不再缠绵,那眼底的深情化作了寒冰……这一切,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叶静鸿咬了咬牙,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低声道:“我明白,毕竟都是我的错,你不愿跟我在一起也是自然的。”
周思棋笑笑,见他伤神,竟还开口安抚道:“叶大侠误会了,我说的可并非气话,我是真的过不惯那种生活。我喜欢的
是仗剑江湖、策马天下,而非平平淡淡的归隐山林。”
叶静鸿吃了一惊,道:“可你当初……”
“我当初因为喜欢你,竟盼望着能那样过完一生。”周思棋自嘲的笑一下,道,“叶大侠恐怕不知道吧?我最擅长的并
非治病救人,而是下毒害人。”
真的。
若不是为了叶静鸿,他哪里稀罕当什么神医?
叶静鸿第一次听他提起这些,脸上难免现出惊讶之色,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周思棋则始终微笑,心平气和的说:“连我自己也料不到,竟肯为你委屈到这种地步。”
他嘴里虽这样说着,表情却十分轻松,仿佛终于放下了心头的重担。是了,他总算放下求而不得的爱恋,以后大可随心
所欲、纵情江湖。
可是,他怎么办?
叶静鸿张了张嘴,声音全都卡在了嗓子里,心头钝钝的泛着疼,如同遇溺的人急于寻找浮木,拼命的去抓周思棋的手。
周思棋却不动声色的避开了,懒懒的阖上眼睛:“我实在倦得很了,想再睡上一会儿,叶大侠请自便。”
他重伤未愈,醒来后又说了这么多话,确实疲倦到了极致,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又是好几日,醒来时叶静鸿仍旧守在身边。他们两人都是伤痕累累,一个气若游丝,另一个形容憔悴,这样相对
而坐,当真算得上狼狈。
周思棋忍不住出言调笑了几句,那谈笑风生的模样,瞧得叶静鸿怔怔的似在梦中。
不过他呆归呆,照顾起人来倒非常尽心,时常连伤口裂开了都不自觉,夜里更是定要搂着周思棋入睡,陪他熬过每日发
作的寒毒。
周思棋劝了几次都不管用,便只好由得他去了。不过暗地里查看了一下双腿的伤势,大致拟了两个方子,估摸着什么时
候能够下地走路,以及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武林盟。
叶静鸿并不晓得他的心思,每天忙进忙出的端茶煎药,虽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抽了空就盯住周思棋看,盼望着他能
回心转意。
周思棋只是叹气。
待精神略好一些,便披了衣服靠在床头看书,尽量无视某人的存在。
这日看着看着,也不知怎么回事,手上突然一滑,竟将那书册子摔在了地上。他双腿上抹了药,并不能随意动弹,只好
费力的挪动身体,一点点弯下腰去捡。
好不容易捡着了书册,眼睛一瞥,却发现床底下藏着只药箱。
那药箱瞧上去有几分眼熟,像极了他从前用过的。
周思棋知道自己如今住的是叶静鸿的屋子,不觉心中一动,干脆伸手将那药箱拖了出来,轻轻掀开盖子。
一看之下,心头跳得更加厉害。
满满一箱,全是他亲手配制的忘忧。
他记得这些都是藏在那破庙中的,原以为早就焚于火海,想不到却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周思棋定了定神,一手撑着床板,一手取过只药瓶来细看。碧绿的瓷瓶底下刻了几个小字——十二月十七。
他记得那日下着大雪,他独自坐在屋中饮酒,四周安静得寂寥,于是,毫无预兆的想起了叶静鸿。朝思暮想的容颜直直
撞进胸口,像极了突然刺入身体的利刃,一下子挑起无尽相思。
断肠蚀骨,痛彻心扉。
时隔多年,他忘记了那日的雪景,忘记了那日的美酒,却独独忘不掉当时的那种痛。
所以才费尽心思配制忘忧。
唯有忘却心上那人,才能够逃避那种痛苦。
可惜忘忧一瓶一瓶的制出来,他却一次也没有吃过。
呵,毕竟是他太痴心。
情愿忍受相思之苦,也舍不得忘记叶静鸿。
想到这里,周思棋弯唇笑了笑,慢慢倒出瓶中药丸,放在掌心里把玩一阵,喃喃自语道:“忘忧忘忧,岂能忘忧?”
正自叹息,忽见一人从门外冲了进来,一边大叫“住手”,一边不管不顾的往他身上撞,结果用力过猛,直接将他压倒
在了床上。
周思棋有些吃痛,但看清来人的相貌后,仍是微笑起来:“叶大侠何时向小白学来的这一招?当真吓我一跳。”
印象中只有白旭才会这样冒冒失失,而叶静鸿如此慌张的样子,却是见所未见。
叶静鸿抬头瞪他一眼,动作飞快地夺走了他手中的药丸,厉声道:“你别胡来。”
“胡来?”周思棋奇道,“我没有啊,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
叶静鸿不说话,只是满脸戒备的扣住他的双手,转而望向放在一旁的药瓶。
周思棋这才恍然大悟,道:“你以为我打算服下忘忧?”
顿了顿,真正笑出声来,带着似有若无的叹息:“叶大侠多虑了,我不可能干这种蠢事。忘忧是用来治相思之症的,我
的病早已痊愈,哪里还用得着它?”
说着,用手拨了拨旁边的药瓶。
那碧色的瓶子滚动起来,顺势跌下床去,“铛”的一声,霎时摔得粉碎。
而周思棋面含浅笑,毫无留恋之色。
叶静鸿只觉背脊发冷,手足俱是冰凉。
他不明白。
他的伤口明明快要愈合,怎么突然间似齐齐裂开,痛得无以复加?每一次呼吸都带出腥甜血味,视线模糊不清,只看得
见眼前之人。
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周思棋笑颜动人,眸底却不再写满柔情。
他忽然知道错在哪里了。他挣扎这么多年,迟疑这么多回,到底还是一步步的沦陷下去,难以自拔。
他终于染上了相思。
但周思棋的爱情……已经结束。
第二十九章
叶静鸿顿觉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不见。
他分明还制着周思棋的双手,心里却慌成一片,仿佛眼看着这人越行越远,却偏偏无能为力,只能徒劳的低下头去,轻
轻吻上那柔软的唇。
依然是记忆中的熟悉触觉。
带着略微的凉意,在辗转缠绵中温热起来,令人情动不已。
但是周思棋平静的躺在床上,始终毫无反应。
叶静鸿喘了喘气,清楚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指望了,但固执地不肯放手,嘴里喃喃自语道:“我喜欢你……”
他向来冷静自持,少有失态的时候,此时却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情意,一遍遍的重复这几个字。
他喜欢周思棋。
这一句话,在心底辗转了多少遍?
又……迟说了多少年?
只因他总是拖泥带水、犹豫不决,所以他与他,才会一再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