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定何物 上——高阳

既然他开口回护，乔大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在曾一杭俯身收拾当儿，与季霖寒暄几句，听得季霖是来要文书的，便提

笔亲自为他拟了一份。乔大人写字时，曾一杭顺势看了一眼在一旁等着的季霖，只见他扶着腰，明显有些吃痛，正怒意

未消地看着自己。

第四十三章

这时，乔大人盖了印，把文书递给季霖，季霖立马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脸色，接过文书就离开了。

曾一杭想起自己还有东西要送出去，和乔大人交代一声，也连忙走了。

这边季霖走出门几步，突然回头，见曾一杭正追到门外呆呆看着自己，情不自禁就要回身走过去，猛然想起这不是少年

时候，忙止住了动作。两人遥遥相望一阵，终是季霖拂袖而去。

话说这些时日，曾一杭他们没有驯龙，而是去处理文书，这工作看似轻松，其实反倒吃力。特别是有些官员，有时还爱

引经据典，曾一杭虽然事务熟稔，聪明肯学，可是在华清这方面的阅读面不足，根基不实，真真怕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不得不一边拼命看书补足，一边请教前辈上司，仍是挨了不少训。有一两篇漏网之“书”呈到黄大人那里，被季霖截

了下来，他看了两眼便看出谬误，知是曾一杭所学有限，也不声张，自行提笔改了过来。

“水司新进的御龙使，不当总事文书，应该把他们尽快调去驯龙，以发挥所长。”有一日，季常对主管人事的徐大人道

，“以后我们作战，也能派上用场。”

“迟早是要调的，”徐大人点头称是，“只是他们本就常与走兽打交道，不大懂世情，故让他们在各个职位先行走一段

时日，以熟悉世情，多学点做人做事的道理，以后差遣起来也方便些。”

季常闻言，看了季霖一眼，季霖端起茶杯，埋头吃茶，一边道：“华清道士，他本来就什么都不懂的……”

过了一阵，曾一杭与仲书就被批准，到天龙部去。驯龙是他们的老行当，调到天龙部是早就盼望的事，本以为还要等个

几年，没想到这么快，自然十分高兴。加上在文书方面实在不胜繁钜，也不免如释重负。而且，在天龙部有好几个华清

同门，大家聚在一起，也比在水司办公自在得多。

天龙部有一项不成文的“福利”，天龙不能总圈于天廷，有时也要带它们出去遛达，这样，御龙使就可驾龙出行，借驯

龙之便四处游玩。曾一杭过去总以为天上人间，差别甚大，人间热闹，天上冷寂，哪知仙界也有许许多多好玩的地方。

其中，最让他吃惊的是，相对几百年的东海海上，海天相接之际，有座洛城。这城墙修得奇伟，一望便觉得鬼斧神工，

瑰丽非常，远远往去，好像座落五彩云霓之中。

城中更是热闹非凡，各路神怪，在这汇聚一堂，包罗万象，一派祥和气氛。在这，龙也不是什么稀奇之物，行人纷纷牵

有奇形怪状的座驾，有时太不方便，还会寻处寄放。集市上卖的东西，活物可作死物用，死物却像活物动，总之许许多

多，都是曾一杭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宝贝。曾一杭他第一次去，就用很便宜的价格买了几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给自己驯

养的龙玩耍。夜里轮到而他当班时，他就在池边看群龙戏珠，夜明珠真的夜明，在天幕下莹莹发亮，不但从远处看十分

好看，自己看，那天龙池，也有了点华清池的味道。

季霖三哥长年在东海当值，有次巡视到洛城，正撞见曾一杭他们骑龙来游，不禁奇道：“这不是当年的小道士么？也这

般大了！”又听得他如今是御龙使，也赞他英武。曾一杭听了不好意思：他弟弟率千军万马下九天，场面何等气势恢宏

，自己哪又称得上英武？他又随口问了几句季霖的事，说他也常来洛城，这次有没有与曾一杭一道。曾一杭真的不知道

，只好据实以告。

三哥感慨道：“都长大了啊！小时他可疼你得紧，从未见他和谁这般亲过！他向来喜欢独自一人，不爱上岸，也讨厌热

闹，倒是常常带你来宴饮。”他对身边同行的东海龙子笑道，“那年上元节，霖儿连从来不去的凡间灯会都带他去看了

，我们都称奇哩！可一问他，却闭口不提，像是要把小道士藏起来似的！”

东海龙子纷纷奇道：“季霖么？从看不出这么有心思！小时候常不屑与我们玩在一块哩！”

曾一杭想起旧事就心里苦楚，本要说如今物是人非，不是他们想得那样，何况自己也不是当年能藏得了遮得住的小道士

了，被这么说，实在有些不是滋味，还有些尴尬，话也不知怎么接了。待应付过这些龙子，同伴早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曾一杭只好牵着龙走到城外，准备回天廷。刚骑上神龙，他便看到一条赤龙从眼前掠过。赤龙是妖龙，并不常见，见

之不祥，他一向不喜欢，皱眉看去，上面驾龙之人，竟然这般眼熟，再定睛细看，竟是冯秋！

冯秋在华清，本是曾一杭同门大师兄，曾一杭对他，总是敬重有加。不想他年年选不上天，竟心生歹意，要驯服季霖以

取得师傅注意，想得保荐上天。那次驯龙，他袭季霖于不备，连剥季霖背上致命处两块龙鳞，还差点连他龙筋也抽了出

来，残忍至极。要不是曾一杭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伤心头至爱，曾一杭如何不想找他寻仇？只是东海一战后，冯

秋奉师傅之命与季霖又干了一架，季霖那时身上有伤，修为不够，与他打了个平手。至此，冯秋便不知踪，没人知道他

是自动离去，还是被师傅赶走的。事隔多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他！

曾一杭如何能放过他！沉着脸驾龙跟了上去，只见冯秋直往西飞去，心中狐疑，紧追不放。冯秋飞了一阵，也察觉后面

来者不善，轻拍龙首，赤龙巨尾便带着熊熊大火狠狠扫了过来。

正等这一着！曾一杭不闪不避，狠狠一金鞭劈开烈火，反勾住那赤龙尾巴，用力一拉，整条龙被他倒拖几里，再狠狠一

甩，掉在海里。那赤龙似乎从火而生，碰到水，全身哧哧地冒烟，怒吼起来，把冯秋也甩到水中。冯秋一跃在半空，使

法用力把赤龙唤了上来，重新坐在上面，怒骂道：“曾一杭，找死么！”

“找死？我还怕大师兄杀不了我！”曾一杭冷笑一声。冯秋才回过神来，就见那金鞭向自己伸来，尖头竟直指自己喉头

！他躲闪不及，用剑一挡，才得逃得一死。只听咣当一声，利剑被生生打成两截！

冯秋大惊，不知他已精进如此，忙赔笑道：“你我出身同门，何必为屈屈一条龙，反目成仇呢！”

曾一杭不说话，按住龙头，沉着脸上下打量着他。他并不想饶过冯秋，只是刚才一晃眼，见他身上哪里带着可疑的紫光

，可再一细看，却又没有，真是邪乎得很。

“师弟如今，可是在天廷做御龙使？可喜可贺。哎……”冯秋看曾一杭死死盯着自己，只得又开口说下去，“我在华清

修炼多年，仍不得正果，还被师傅赶了下来，真是……”

“那师兄在哪里发达？”曾一杭不客气地问。赤龙怒吼一声，被他狠狠一瞪，竟摇头摆尾，再不敢作声。

“流落人间，哪里有营生，就上哪里混饭吃。”冯秋见曾一杭目光依旧十分凌厉，又试探道，“听说季霖也已成了朝中

大将，你一定也沾得光罢！我就知你天赋异禀，自从前，就你驯得他……”

曾一杭喝道：“什么废话！天上神龙，是我能驯得了的么！不是我驯得他，是你作恶太甚，逼人危急，他才肯让我助他

一臂之力！”

“是是，是我小人之心了。”冯秋嘿然一笑，突然目露凶光，大袖一挥，万箭齐发，带着火向曾一杭射去，来势极猛。

曾一杭连忙拉起龙疆，巨龙一昂头，喷出大水，形成数丈水墙挡在身前，火箭遇水，纷纷掉落水中。待曾一杭撤去水墙

，冯秋早已驾着赤龙，逃之夭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