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景 第二部——南枝

第一章：本科毕业答辩

经历了地震，C城人民虽然依然每天坚持不懈地搓麻将，地震来了就把桌子搬到露天地里去打，地震完了就继续回屋里去

打，好像生活里也还是和原来一个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但其实空气里还是有一丝不安的。

例如林景他们实验室本科生毕业答辩便没有安排在室内，而是在学校里的草地上举行的。

中间放着三台笔记本电脑面向三面，大家就围着坐在电脑周围，恰成一个半圆形。

答辩的人也不过几个，甚至导师都没到场，他出国去了没回来。

一切都是实验室的大师兄组织。

实验室师兄师姐们都来旁听，然后提问。

林景大二开始就进实验室做课题，本科阶段已经发表了一篇影响因子不低的SCI论文，加上他成绩一直保持专业前三没变

过，在GRE考试里还得了高分，他这样得到保外名额，或者出国是比较容易的事情。

不过，因为一直在这个实验室做实验，和实验室感情深了，而且一直做这方面的课题，做得精深，非常得实验室导师的

赏识，导师算是花了重金和费了一番口舌把他留了下来。

林景的本科毕业论文已经够两个硕士研究生毕业了。

他做答辩时，实验室博二的大师兄笑得嘴巴一直咧开就没有合拢过，带着黑框眼镜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就快看不到眼珠。

其他的师兄师姐也很佩服，本来是提问刁难的环节，到他的身上就变成了师兄师姐向他请教。

为什么实验室的大师兄是博二，这间实验室老板在德国也有实验室，读博的很多都直接到德国那边去做实验，这边留下

的没有几个。

答辩过程中又来了一次大的余震，放在草地上的笔记本都跟着晃动了几下，师姐马上笑问身边的师兄，“刚才震了哈，

震了吧！”

大家都跟着笑，她道，“就说到草地上答辩比较好，虽然费事，但是安全不是？我看别的专业就有在操场上答辩的，所

以就想我们也该在草地上来才算有idea。”

地震次数太多了，大家都已经对此不以为意。

除了512那一天晚上林景是在风雨里撑着伞躲在拥挤的食堂门口，其他时间该呆哪里他毫不含糊，13号一大早他就跑回寝

室睡了个天昏地暗，到晚上才起来，也不管是不是有地震，也不管那栋地震一震就掉灰的老楼是否会牺牲在余震里顺便

也把他带走。

512之前几天他已经通宵实验好几天了，每天只躺在实验室旁边休息室的沙发上睡3、4个小时，他这种将一切奉献给科学

的精神即使是实验室大师兄也没有。

所以他实在是累坏了，地震的威慑力完全没有睡眠的诱惑力大。

而且地震当天他和大师兄之间的事情也在整个实验里传为笑话，然后还广泛传播了出去，以至于他之后被同学笑了好久

。

地震来时他正在配试剂，抱着笔记本上网的师兄在他不远处的操作台上。

地震一来，所有东西都摇晃起来，林景一心想着配方，看到容量瓶要倒，就伸手去扶，扶了这个那个也要倒，然后他就

赶紧飞快地把试验台上面的柜子门全部关上，把手上的东西放进盒子里卡死。

整栋实验楼里的东西都在摇晃，玻璃制品掉到地上的啪啦声不绝于耳，走廊上全是人飞奔的声音，大家都大叫着地震了

，快跑，有种世界末日逃难的感觉。

偏偏神经较粗的大师兄卢文东还没有反应过来，正上网得劲的他朝林景道，“小林子你莫摇我椅子，你摇我椅子我怎么

看。”

林景根本没站他身后，他还在关柜子和抽屉呢，师姐看两人还在这里，赶紧朝两人喊，“地震了，怎么还不跑！”

林景惊一声，“要关电和门不？”

师兄这才站起来，因为大楼摇晃得厉害，已经站不稳了，他叫道，“要关！”

师姐叫道，“还是先逃吧！”

于是，师姐就跑掉了。

林景和卢文东把实验室该关的电和仪器都关了，赶紧跑出去的时候地震已经震完了，实验楼里该跑出去的人都跑了，实

验室里突然陷入一种空寂之中，于这空寂之中从哪里传来两声玻璃仪器打碎的尖锐声音，惊得人心里发颤。

林景问大师兄，“现在怎么办？”

卢文东道，“地震来了，要躲厕所。”

然后他拉着林景去厕所，林景被他拉进去后才反应过来不是已经没摇了吗？刚才摇得头晕，此时没摇了也不怎么反应得

过来。

于是林景又回实验室去把没配完的试剂配完，检查细胞培养箱，这样剧烈的摇晃，娇养的细胞已经废掉不少了。

他和大师兄把实验室全都安排好了才下楼的。

楼下师姐喊他们把楼上的包和伞都带下去，两人挎了数个包从楼梯往下走，不少人不畏地震又从楼下往楼上跑检查东西

，看来地震厉害，也没有试验压力厉害。

学生物是一件很苦很累的事，除非真的喜欢，不然真的是种折磨。每日枯燥的实验，要毕业必须要论文，试验压力大，

实验楼里博五博六还没有毕业的师兄师姐也不少。

不过，要是真的喜欢了，那也是一种乐趣。

例如林景和他大师兄。

林景还好，大师兄卢文东完全是个极品。

此人反射神经在实验方面非常能，遇到别的事情全都要慢半拍。

林景第一次进这个实验，导师向他介绍，“他叫卢文东，做XXXXX方面的，你先就跟着他做实验……”做实验看文献有

idea是一回事，但是，操作那就完全是体力劳动手工劳动，这就像是古代那种师傅带徒弟一样的带着做学习各种技能，

不然自己一去就上手，即使天才也不可能。实验室有师兄师姐带师弟师妹的传统，而且实验室等级森严，下面的都得给

上面的打杂。

林景当时正要对师兄做自我介绍，师兄连导师都没有甩，飞快地从两人身边走过去，要不是他穿的皮鞋有声音，林景真

要怀疑此人是鬼魂然后是飘过去的，林景愣了一下，导师对此却不以为意，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你以后就跟着他。”

然后大忙人导师就走掉了。

林景茫然四顾，然后去师兄进的那间实验室找他，人才走到门口，师兄又拿着东西飘出来了，林景赶紧道，“师兄好，

我叫林景，来跟着你做实验。”

对方瞥他一眼也无，已经飘远了。

林景很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一直站了有二十多分钟，飘回来的师兄扯掉手上戴着的塑胶手套扔进垃圾桶里，眼睛挑剔地看着他，道，“你叫林景呀

，几年级的？以后跟着我做实验那你就要勤奋点，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不要一天到晚对我指手画脚，不然就不要

来了……”

师兄一来就balabala一大堆教训的话，林景只好扯出笑容说一切都听师兄的。

那模样完全像是被“逼良为娼”。这个比喻句是一位研一的师姐给的，她说的时候把林景给说得脸颊通红，不知所措。

后来林景发现师兄一点也不凶，就是要求严格而已。跟着他，林景学会了太多。

第二章：他的消息

因为地震实验楼里停电了一天，以至于前一段时间的劳动成果很多都白费了。512过后两天，林景就回到实验室开始实验

，看到以前的劳动成果白费就痛心不已，于是没日没夜地将应该补充的实验补充了，余震来时，有的实验室的同学还会

跑一下，但是大多数已经无动于衷了，该干嘛就干嘛。

就如大师兄说的，“该死的时候，你在哪里都得死，你不该死的时候，呆在实验室怎么会死呢。再说C城又不是震中，这

里不可能发生地震，震感强也不足为虑。”

于是大师兄和林景两人一直坚守阵地，这时候的感情完全是革命感情。

因为地震，他们实验室里还成就了一对师兄师姐的良缘。皆因当时师姐穿高跟鞋下楼梯把脚崴到了，跟着她的师兄把她

背下去的。

这种时候的感情的确令人艳羡。

林景看两人一起做实验，每次余震来师兄都往师姐身边跑，他不由得就会晃神，想起那个已经不见了好久的人，若是他

在，在这地震里，自己和他会怎么样？

林景去陈曦家里找过陈曦，但是，因为不是受到邀请，他也并不知道陈曦家的门号是多少，他甚至连别墅区的大门也进

不去，曾经一次求了门卫进去了，陈曦家却没人，按了半天门铃没人应，林景在那里从早上等到天黑，没吃饭没喝水，

静静地一直等到心凉了，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

他不知道为什么陈曦不见了，而且再也找不到人，他真的不想和自己好了吗？

明明以前那些“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话语言犹在耳。

虽然林景高中班上和他同一学校的人有几个，但林景都没有和他们联系过，他太爱面子了，高考失利让他觉得没脸再见

同学，所以，班上同学除了董波，其余的人的联系方式他一个也没有，而且别人也没有他的。

他是大二的时候才开始用手机，那还是董波带给他的一个二手手机，算便宜价卖给他的。

董波读军校而几乎和外界没有联系，也只在有时候会给林景打个电话，寒假回家的时候见一面什么的。

董波变化很大，大一的寒假，林景去他家见他，差点认不出他来。

董波高中的时候很白，脸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长相应该是属于五官非常齐整的那种，算是小帅哥，但是因为脸部轮廓

不够突出于是就不够男人味，至少在陈曦身边他的长相就显得不起眼。

但是才在军校里呆半年的董波就全然变了，他给林景开门的时候，依然是一脸的笑容，但是，那双眼睛却显得非常深邃

而黑亮，脸上的婴儿肥是一点踪影也不见，皮肤黑了很多，但非常健康，变成了一个非常迷人的大帅哥了，并且这样的

他和以前见过的吴铮有几分相像了。

林景当时睁圆了眼睛把他望着却不敢叫他，反而是董波把他拉进屋里去，笑道，“怎么，认不出我来了？还是被我的魅

力迷倒了？”

林景红了脸，低着头笑了笑。他不想和他开这种玩笑。

董波也没有陈曦的消息，陈曦真的仿佛就从世界上蒸发了一样，除非去找以前组成他的原子，似乎就再没有他的任何一

点痕迹，甚至连分子也都是分解掉了的一样干净。

大三的时候，董波一次放假，林景那时候在学校里，董波就来他学校里看他来了，带着他去吃了泰国菜，虽然董波说那

一家很好吃，但是林景却对泰国菜里的调味料忍无可忍，只吃了炒饭，其他的是尝一口就赶紧喝果汁压压味道。

董波家在C城里有房子，这是林景后来才知道的，但那天晚上，董波却硬说没地方睡，在林景寝室里睡的。林景不会和陈

曦之外的人同床共枕，他把自己的床让给董波睡，自己去了一个家在C城回家睡觉的同学床上浅眠了一晚，第二天带着董

波去吃了学校周围一家很有名气的面食，吃面的时候，董波才说道，“我从老洪那里打听到了陈曦的一些事情。”

当时林景正在喝汤，老洪自然是他们以前的班主任，才三十几岁，董波就这样叫他了。林景被汤呛到了，董波抽了纸递

给他，林景擦着嘴，把头低得不能再低，董波只能看到他长长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眼睫把他眼睛里的神色全掩住

了。

他看到林景的肩膀也颤动了几下，才听到他的低低的声音，那声音里压抑了太多的感情，以至于让听的董波心里也变得

无比沉重起来，他问道，“陈曦的什么事情？”

董波心里感情复杂，盯着林景柔软的头发良久，才声音干涩地问道，“你是不是会一直忘不了他。”

林景没有抬头，好半天才说道，“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会不会一直忘不了陈曦，至少已经过去的日子里，他的确是每日每夜都想他，想到好像陈曦就在自己的身

边一样，他温柔地对自己说话，温柔地抚摸他的脸，还将他拥在怀里，以至于有时候他想着想着就开始莫名其妙湿了眼

眶，他已经想得入魔了。

他不知道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这种事情不是有理智想要控制就能够控制的。

董波抄起筷子把林景的那碗面端起来吃掉了，然后把汤也喝干了，这汤里面有林景刚才掉进去的眼泪水。

董波拿纸擦了擦嘴，道，“老洪说陈曦出国了，但是到底是哪个国家不清楚。老洪是从哪里来的消息我也不清楚，不过

，我觉得是真的。我给陈曦他爸去过电话，他根本不透露一点陈曦的事情，只知道把话题岔开。这样来分析，陈曦他爸

是不想别人知道陈曦在哪里的，他要这么干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陈曦肯定还对你有感情，陈曦不肯屈服，他爸才会这

么对付他。所以，你没什么可伤心的，等着陈曦从他爸那里挣脱来找你就行了。陈曦他以前对我说他没了你就活不了，

那他只要活着就会来找你，你等着他就好了。”

董波总是很聪明的，他的每一句话都能够说到点子上。

林景觉得，比起文瑄，也许董波才是真正的天才也说不定。

例如他高中的时候平时成绩平平，高考的时候却高出重点线那么多，真是一鸣惊人。

林景静静坐在那里低着头没有说话，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涌，他不敢抬起头来，不敢把这懦弱的一面展示人前。

董波把纸抽了递给他，林景接过去默默地擦眼泪，过好久了，他才抬起头来，眼睛有些发红，神色带着悠远的如远古记

忆般的恍惚的悲伤。

董波看着他，然后起身走了。

林景这才起身，跟在他身后离开。

林景觉得自己并不是离了谁活不了的人，即使心里有个空空的大洞，他也依然活着，而且外人都认为他活得很好，因为

他每天是那样地忙碌，好像事情永远也做不完，既然事情这么多，当然便没有时间用来忧虑和寂寞，所以大家都认为他

活得很好。

林景大三的时候就已经从导师那里拿到500元一月的生活费了，虽然和他为导师做的成果来比实在太少，但他非常满足，

从此他就再不向父母伸手要钱，算是从家里独立了。

他姐姐研究生毕业就找工作了，但是北京的消费实在太高，每月存不了多少钱，她交了男朋友，双方有意结婚，无奈双

方家里都无法给予他们买房的经济支持，于是就拖着，他姐说还是等买房了再结婚，不然以后生孩子的时候还没有房，

那就太不好了。

不过，以北京的房价，他姐该什么时候才能买房啊，林景不由得也有些忧虑，他现在这个样子给不了他姐姐一点支持。

林景和他母亲打电话，知道父母在外打工其实积蓄并不少，估计有二十来万的样子，当时林景听他妈这样对他说，他就

惊了一下，他一直以为家里没有积蓄，但是仔细想想，以他母亲的精打细算，定然会留钱养老的。

林景和父母都不亲，他以为父母对他一定也不亲，但他母亲却笑着对他说，“这钱是存着给你以后买房结婚用的，城市

里买房不容易，现在城市里的小姑娘可挑剔了，你没有房子，别人是不会嫁给你的。”

林景当时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他的母亲还在电话里强调道，“你不能把这事给你姐说，不然她又该闹了。”

林景只能哑着声音“嗯”了一声，心想他除了陈曦，还能够和别的女人结婚吗？他终究是要辜负了父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