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洵——冰霖

了一位大夫。

湘的病根子就是在那时落下的。

雪地里冻了一夜，寒气入肺，此后，他稍不注意身体就容易犯咳嗽的毛病，若是情绪激动了，更是猛咳不停。

后来，在云昊十一岁时，云昊开始计划复辟，湘只是默默地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也不关心那些事儿。

在他看来，云昊是犯人还是皇子都无所谓，云昊，只是他的主子。

对于湘偶尔出去卖身，云昊也秉持这视而不见的态度。虽然依靠湘这样挣来的钱维持生计令他觉得羞耻，但是他此时尚

未成年，也做不了什么工作，无计可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近来他外出的次数却是越发频繁起来。

“又出去卖了？”颈处的红痕连衣领都遮不住，云昊看着就心火烈烈，口吻跟着冰冷了下来。实际上，自从知道湘这么

做之后，他对湘的态度就明显冷淡了很多。

“回答我的问话。”他不耐烦地说。

“是。”湘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你天生下贱么？”他拍案，皱眉。

湘半抬头，平静地笑了笑，“主子现在正在长身体，衣着饮食都马虎不得。”

云昊噎住，转开头去，半晌才道：“这些都简朴些就是了，这儿比不得皇宫，我也没那么多要求。”他的神色有些生硬

。

湘复又低下头去，“是。”唇边，一抹浅浅的笑容柔软地绽放开来。

十二岁时，云昊联系上了几名对先帝极为忠心的大臣，开始策划复辟事宜。

湘看着这些人不时出入此地，谈不上高兴更谈不上生气。

他的主子若是复辟成功，就会成为帝王了啊。

到时，也就不会再需要他这个肮脏不堪的下人来服侍了。宫里，自会有出身清白，身世良好的人跟随着他的主子。那时

，他该离开。他的珠子本就有洁癖，肯忍受他这不洁之人这么久，也是无可奈何下的妥协罢。

他这么想着，竟仍是微微笑着。

大臣们时常送来银两，虽然不多，但也足够这几年节省了不少的他们花销。

这倒让湘渐渐停止了自己的肉体交易，专心服侍他的主子。

不久之后，一名老臣见此处仅他们主仆两人，担心他服侍不周，又派了一名丫鬟来此。

他也不多话，让出了自己住的偏房，住到了柴房去。也甚少再在云昊面前出现，大多打理杂务，厨房之事也依旧由他包

办，那丫鬟只管服侍云昊便成。

“小玉，湘呢？”云昊一连几日不见他，有些不大习惯。现在住偏房的是小玉，半夜唤人好生不自在。

端完茶准备退下的小玉愣了一下，旋即回答：“禀主子，大概是在柴房。”

云昊挥手示意她退下，然后亲自去了柴房。

整洁有序。湘不论在哪儿都能把一切布置妥当。狭小的柴发西侧对方了劈完的柴，背面是才采买回来的原柴，南面用以

劈柴，冬眠则安置了一地床铺。那被褥，是陈旧而熟悉的。

他什么时候搬去了柴房？云昊有些惊讶。同时又想起了新来的丫鬟。

这个笨蛋，让小玉打地铺便是了，竟自己搬去了柴房住。

云昊再环视了一遍四周，没有看见湘的身影。正准备走人，依墙而建的柴房传入了墙外的声音。

“陈公子，请……请放开……”毫无疑问，是湘的声音。

“小湘儿，几天不见你了。本公子我可想死你了。怎么样？今儿个陪陪本公子如何？”一把声音，透着猥琐的意味。

“不，陈公子，我今天还要去劈柴火……”

“这么一双纤纤玉手，劈什么柴？改天我送你二十捆。”

云昊当下皱紧了眉头。

湘一步步后退，直到背抵在了墙上。他退无可退，有些紧张，眼睛睁得大大的，脸色微红，看上去万分柔弱，“陈公子

，我真的还有事……”

“本公子就爱你这羞涩的样子，来来来，让本公子亲上一口。”陈公子抓住了他的手，凑了上去。

湘挣了几下，最后无奈地闭上了眼。

下一刻，对方松开了他。

睁眼，却见一把剑搁在了陈公子的颈边。剑的主人，他再熟悉不过，“主子？”他惊讶极了，根本没有料到他会出现。

“你就是把自己卖给这种人？”云昊依旧将眉头皱得死紧，目光冷得像一把刀子，狠狠地剜着眼前的丑陋男子，“简直

像头猪。”

湘羞愧地低头，脸红得好似能滴血。

“给我滚！别再让我看见你！”云昊沉声叱道。

陈公子立刻移动臃肿肥胖的身体，逃得不见了踪影。

云昊收剑回鞘，“回去了。”

“主子……”他欲言又止。

“以后，别再去卖身了。”云昊回头冲他说到，“看着就恶心。”

他怔了怔，不明白云昊所说的“恶心”意指为何，只能低头应道：“是。”

伍 葛生（下）

湘其实有着极美的歌喉，这完全是遗传了他的母亲。早先仍在皇宫时，云昊曾听湘的母亲唱过几支曲子，但日子久了，

也就忘了有多么动听。而湘，云昊从没听他唱过。

每日的大小粗细活就可以让身体并不强健的湘忙上一整天，哪来时间一展歌喉？

小玉来了之后，湘确实轻松了一些，但以往的忙碌习惯让他在天黑之后的的一段时间里也无法早早地睡下。

主子的房间里，小玉正在侍奉主子处理事务，根本用不着他。

大臣送来的情报主子总是要看完了才肯休息，不论怎么劝都不肯听。

初秋的季节，天气转凉，湘站在庭院之中，望着仍亮着灯的房间，身子在夜风之中渐渐有了些冷意。

他忽而叹了一口气，启唇曼声吟唱：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他轻柔地唱着那古老的曲子，发反复复，“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他振袖，开始合着自己的歌声跳起独舞，“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

，谁与独处？……”

无星无月的夜晚，他于漆黑的庭院中安静地唱着舞者，歌声曼妙，身姿翩跹。

云昊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门前，小玉已被挥退。他站在那儿，静看湘翩翩起舞。

白衣纤尘不染，好似下一刻便会羽化飞仙。

云昊记起了童年的某些模糊地记忆。华美的宫殿，成群的美貌宫女，端庄美丽的母妃，威严而苍老的父皇……

而今，他所剩下，竟只有……

湘盈盈折身，看见了云昊，立刻停下行礼，“主子。”

云昊不说话，转身回房。

湘只道是主子不喜欢自己打扰了他，便回了柴房，自此不再歌舞。

过了不久，云昊让小玉回了原先的大臣那儿。湘不明白，于是问：“主子，是小玉没有服侍好您么？为何辞了她……”

“那晚为何会唱《葛生》？”云昊问着全然无关的问题。

湘怔了一下，回答：“别的我都忘了，只记得这首。”他低低地说到，“可是主子嫌吵？奴卑该死……”

云昊看了他良久，道：“不，你唱得很好听。那天的那支舞可以继续跳下去么？”

他欣喜地抬头，露出的笑容一时间竟让人移不开眼，“是！”

又恢复成了原先的生活，只有他们两个人，虽然累，可湘并不觉得辛苦。至少，他又可以一直陪在主子身边了。

很快，四年过去了，云昊长成了一名玉树临风的俊美少年，平日里虽对湘依旧冷言冷语。但态度却日趋柔和了起来。

在十六岁生辰那日，他抱了湘。

他很温柔地吻着湘的脸庞，湘微微睁大了美丽的眼睛，身子轻颤，好似蒲草。

云昊解开了湘的衣衫，露出了他纤细白皙的身子。其上，有几处发白的伤痕，指尖拂过，云昊于他耳边呵气，“这些伤

是怎么来的？”

“……从前有些客人喜欢刺激些的……”他顿了顿，继续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今已不需要他再这么出卖

自己，这些痛苦的记忆，也慢慢淡了。

心里隐隐有些疼痛，云昊抱了抱他，“放心，我不会弄疼你的。”

湘点点头，清丽的脸上带着一丝紧张与羞涩。

再疼的他都受过。只是不知为何，此刻他的心中总有些莫名的忐忑与——期待。

那般喜爱干净的主子，竟愿意拥抱已如此肮脏不堪的自己……

做足了前戏，云昊克制地缓慢进入，湘低声呻（和谐）吟，目光有些朦胧。

在到达高潮的那一刻，云昊于他的耳边，轻声说：“湘，我喜欢你。”

那一瞬间，眼中积蓄的泪落了下来，他呜咽着抽泣起来。

所有的辛劳与耻辱，都因为这句话而消散无踪。有他这句话，再苦，他也甘之如饴。

“怎么了？很疼么？”云昊问。

他摇摇头，声音细细的，仍带着哽咽的意味，“只是觉着很高兴……”

“湘真是个笨蛋。”云昊搂着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事踏实，“从不为自己着想。”

“只要主子能好好的，湘怎么样都无所谓。”他由衷地回到，目光柔和得如同最美丽的月光。

云昊抬眼看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湘笑了笑，“主子，该睡了，明日还得早起呢。”

低低嘟哝了句什么，云昊趴在了湘的身上，不久就睡着了。

湘轻轻地伸手，回拥住了他，依旧觉得有些不太真实。他的主子，竟会对他如此温柔……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抱着云昊，又慢慢地露出了微笑。

又过了两年，云昊已成年，并对于复辟的事，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他告诉湘，他将在这一年成为皇帝。湘恭顺地低

头，“请主子一切小心。”

不知为何，听着云昊志气满满的话，湘的心里隐隐有着不安他小心地掩饰了过去，照旧侍奉云昊的饮食起居。

直到……那个男人找到了他。

“湘儿，现在朕已知晓了云昊的行动，若你愿意给出大臣的名单，朕可以放了他。”昔日两小无猜的男子，转眼成了篡

位的帝王，“朕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你说可好？”

湘低着头，不说话。

“湘儿，朕做了如此让步，你也依旧不乐意么？”

“……你还是我认识的阿烨么？”这个满口以“朕”自称的男人，分外陌生。

他怔了一下，旋即道：“这是自然的了。”

“那么，我便信你一回。”湘说完，行了一礼，兀自离去，“三日后，我给你一个答复。”

“主子，这次行动果真万无一失么？”湘担忧地询问，“不会出现纰漏？”

第一次听见湘询问复辟只是，云昊显然有些高兴，“这个计划我与他们商讨了数次，不会有差错。”

“是么？”湘的声音有些奇怪，他旋即笑了笑，“主子，还请小心些。”

有些诧异于湘奇怪的态度，但云昊什么也没问，只点了点头。

当夜，湘就在房中开始书写名单。

方落笔便顿住。笔尖的墨汁在纸上化作了大滩的黑点。一张好好的白纸，就这么作废了。

他叹了口气，揉了纸，坐于桌边，发呆到天亮。

一边是最重要的主子，一边却是忠良之臣。他——该怎么办？

隔天，云昊收到密报，一名助他复辟的大臣做完暴毙于家中，死因不明。

湘当时正在云昊的身边，当下便愣了。

他知道，那是那个那人的警示。

那人其实已经掌握了不少名单，但是仍有尚未确定的。如果他不把名单呈上，死去的人当中，定会有不少无辜之人……

可是——他咬唇，仍是犹豫。他怎么能背叛主子？

他找了一个接口退了出去。

云昊怎会没有看见他那略显苍白的脸色，那模样，古怪异常。

心中不得不奇异，思及昨日他反常的询问，聪慧如他，已猜到了几分。

心中一阵发寒。教他如何能相信，忠心跟随他这么久的湘——背叛了他？

他沉着脸，苦苦寻思。一阵鸟禽振翅之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无声地推开窗，望见了正在飞向高空的信鸽，而庭院里，

正站着仰头望天的湘。

心越发往下沉去。他不动声色，直至半夜，又闻得扑翅声。他在湘发现之前，抓住了鸽子，解下其腿上的纸条：再多给

你三日，五日之后，一里外山涧处见。

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战栗。云昊将之卷好，重又绑回鸽子腿上，他放开鸽子。看它停在了湘的窗前，然后，一双纤细的手

伸出，将之抱了进去。

云昊的心，犹如这寒风，一点点，一点点地冰凉了下来。

他掉头走人，没有听见窗口处传来的幽幽叹息以及随后的一阵阵压抑的咳嗽声。

同样的叹息声，正自皇座上的男人的唇边溢出。

找了云昊数年，不想竟是躲在了京城的角落。这，定是湘儿的主意。

自小青梅竹马，湘儿有多优秀，他岂会不知？那般慧敏的心死，一身的才气。尤其是他的歌舞，虽只见过一次，却至今

难忘。

那么一个湘儿，却甘心侍奉那个云昊这么多年，下厨打杂，端茶送水，甚至——卖身赚钱。

想到这一点，他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杀了那些所有碰过湘儿的人。

五天后，湘儿会来见他的。到时，只要湘儿点个头，他可以封湘儿做妃子，他可以不计较过去的一切，可以让湘儿的地

位等同皇后。因为湘儿是他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无论湘儿沦落到了怎办的不堪地步，他都不在乎。只要湘儿肯点个头

，半壁江山，皇位与湘儿同坐，也无不可。

只要湘儿点个头……

他的脸上露出了些微的笑意，往日威严的脸上带着一抹柔和。

湘儿……他的湘儿……

这些天，云昊异常焦躁，湘不明就里，也顺从地并不多问。

他只默默做好自己该做的。

湘的心里，其实也乱得很。他始终犹豫不决，又无法对云昊诉说。他沉默着，才几日已瘦了一圈。

湘会不会去？他会不会真的背叛了自己？云昊不确定，因为他根本不了解湘。

湘喜欢些什么，讨厌些什么，他心里想着些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体贴的好主子。

所以，他根本不敢肯定，湘是否会去。

“湘，顾烨你可认识？”云昊问。

湘顿了一下，点头“是，我母亲原是顾府的丫鬟，后来才跟了当时刚被选为秀女的主子的母妃。”若要追溯，主子的母

妃也是阿烨的亲戚。只是……主子何故问起了阿烨……

“那你与他极是熟识，对吧？”见湘再度迟疑着点了点头，云昊的表情变得冷冷的，“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湘不再多说，顺从地退了出去。

他才走远，云昊手一拂，将案上的物品尽数扫落在地。有嫉恨的怒火于他的眼中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