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名旅客,再加上十二名机组人员,总共是两百二十八人。机场医护人员正在全力抢救当中,目前还没有发现生还者,
最新的伤亡人数我们随后会立刻为您追踪报导……”
翔凌现在还没有放弃希望。也许竞文只有受到轻伤……也许竞文没事……也许竞文根本没有登机……即使知道在这场大
爆炸中,以上的所有假设都只有不到千万分之一的渺茫机率,翔凌还是不愿意接受眼前残酷的事实。他拚命在替自己做
心理建设……是的,竞文不会有事的!
在将近凌晨一点钟时,电视台终于从航空公司那边拿到了失事班机的旅客登机名单。
“名单拿到了!播名单!”导播喊道。
这时,翔凌原本正准备要播国外组整理出来的世界十大空难,不过他一听到旅客登机名单传回来了,立刻话锋一转,让
这则即时新闻优先播出。
旅客名单以字卡的方式出现在萤幕上,翔凌已经没有心情去管接下来要播的稿子了,他皱著眉头,丝毫不敢大意地紧盯
著萤幕瞧,深怕漏掉任何一个重要讯息。
而根据航空公司传来的登机名单,上面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竞文确实登机了。
怎么会……?我不相信!
看到旅客登机名单上面出现“徐竞文”三个字,翔凌像是忽然被雷劈中一样,整个人呈现呆滞状态,而且脸色惨白的可
怕。虽然翔凌之前一直说服自己竞文也许根本没有登机,但是,亲眼看到旅客登机名单的那一瞬间,他还是忍不住崩溃
了!
镜头切回棚内。就在此刻,全国观众惊讶地发现,夜线新闻主播居然掉下了眼泪!
导播眼见情况不对,当机立断,立刻切进广告。
可想而知的,新闻部的电话瞬间全线爆满,都是打电话来关切主播情况的热心观众。毕竟,男主播当著镜头前落泪,可
能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引起的震惊自然非同小可。
“你在搞什么?!”透过耳机,导播不可置信地对著翔凌大吼。
翔凌摇摇头,拭去眼泪,而等在一旁待命的化妆师,则是赶紧趁广告空档冲进棚内为他补妆。
他忍住悲恸,尽力不让眼眶泛红,尽力不让语调显得哽咽。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一位代表新闻专业的主播,所以他
不可以被情绪所影响……但是,现在的他,同时也即将失去最重要的人啊!他,只不过是一个平凡而无助的人而已……
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对此刻的翔凌来说,待在摄影棚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比的煎熬。不管情况多么的不明朗,不管竞文在这场意外中生
还的机率是多么渺茫,他都一定要亲自赶到现场!
之前所有的记者、主播都在赶著剪接、配音、做快报,棚内只有翔凌一个人撑场;而在连续播了五个钟头的新闻之后,
直到凌晨四点,总算有其他主播前来支援了。
“拜托!请让我先走!”一下现场,翔凌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用沙哑的声音求采访主任让他赶去机场:“我的朋友
也在这场空难中……我一定要赶到机场!”
虽然这场新闻仗正打得如火如荼,电视台极需人力,但是采访主任也不是不通人情,他眼见翔凌急得眼泪又快掉出来了
,于是拍拍他的肩,便让他离开了。采访主任现在才明白,翔凌之前在摄影棚里播报新闻时,心情一定是焦急万分,如
坐针毡。
翔凌先是急急忙忙地拨了通电话给竞文,却发现他的手机完全没有回应。刹那间,一股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翔凌抓起
皮夹就冲了出去。他招了一部计程车,直奔机场。
一路上,他完全无法思考,只能泪眼朦胧地想著他们曾经共有的一切。所有的回忆就像跑马灯似的在脑海中反覆播放…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竞文强忍著厌恶的表情替他搬玫瑰花与巧克力进屋,还因为花粉的关系连打好几个喷嚏……
他们起初因为彼此的职业而大吵了一架,最后却因为共同采访新闻而结为莫逆之交……还有,自己生日的那一天,竞文
到公司来等他,甚至为他亲手做巧克力蛋糕……
往事排山倒海袭来,翔凌止不住地掉泪。他们一起经历了好多好多事情……两个笨手笨脚的大男人一起照顾小枫、一起
在天台看月亮、一起吹风淋雨、一起喝酒聊天、一起吃年夜饭……最后为了发掘新闻真相,还一起携手合作……现在想
想,自从认识竞文的这段日子以来,很多事情只要少了竞文,好像就不再完整了,因为,他们两个人是一起的……
计程车接近机场时,附近已经开始严格地执行交通管制,一般车辆根本不准靠近失事的地点。虽然知道这么做不对,但
是翔凌还是拿出了挂在脖子上的记者证,以采访的名义获准进入。
一进入机场,他便开始疯狂地找寻著竞文的踪迹。他再度询问航空公司柜台确定登机的旅客名单,希望能够证实自己之
前只是眼花;他打电话到附近各个医院,求证每一位送医急救的伤患姓名;他抓住每一个他所能碰到的记者同业,追问
最新的搜救进度。只是,每问一个问题,他的心就再往下沉一些。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证明竞文平安无事。
最后,他颓丧地走进了临时救难指挥中心。角落里摆满的,都是空难罹难者四散的遗物,等著家属前来认领。
翔凌抬起头,他一眼就看见,正中央那个带著些许破损、烧焦的布偶,正是他送给竞文的那只小熊!
刹那间,天旋地转。翔凌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失去竞文了。
永远的。
如果人有来世~那么我将活得自由、精彩、另类!可人没有来世……
50
看到那只小熊玩偶的瞬间,他只觉得地坼天崩,浑身瘫软。
就在昨天早晨与竞文道别之后,翔凌还没踏进办公室,就在半路上接到了立骐打来的电话。
“你知不知道?他要走了!就在今天晚上!”立骐著急的大叫。
“我知道,可是……”翔凌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可是什么?还不快把他留下来!”果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立骐听出了翔凌的犹豫,立刻打断他的话:“我劝竞文
一整个晚上了,他根本不听我的,你怎么不说他几句?”
“如果他坚持要走,我只能尊重他的决定,”翔凌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相信,他会这么做,一定有他的
理由。”
“你这个大笨蛋!你管他有什么理由?你赶快把他留下来就是了!”电话那端的立骐气急败坏地大叫:“你到底知不知
道?他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听到这里,翔凌愣住了。“就算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纵使心里千头万绪,但是他仍然随即稳定下自己的语调:
“……就算真的是这样,我也没办法这么要求他……其实他心里一直是想要回到英国的……”他说出的一字一句都在扎
著自己的心。他的心正在滴著血。
竞文……也喜欢我?!
“郑翔凌,你真的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大笨蛋!”立骐扯著嗓子,试图唤醒这只呆头鹅:“喜欢一个人就是希望永远和他
在一起!你究竟懂不懂?!”
“对不起,我不懂。”翔凌压抑著自己略为颤抖的声音:“……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尽全力让他感到幸福。如果回到英国
对他来说是幸福的,那么,我不会阻止他。”
“我……”听到这里,立骐忍不住为之气结,干脆撂下狠话:“我懒得跟你讲了!你这个不知变通的大笨蛋、木头人、
冷血动物!”
我……我又何尝愿意让他走?只是,看到竞文心意已决的模样,要求他不要离开的那句话,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如
果他真的想要回到英国,我又怎能自私地剥夺他的幸福?!
“立骐……我……”翔凌试著向立骐解释,但是立骐完全不给他任何机会。
“他真的走了以后,你可千万别后悔!”说完,立骐狠狠地挂上电话,而且一整天拒绝跟他见面。最后,没想到他再见
到立骐时,却是她为了坠机事件赶到机场和棚内做连线报导……
是啊……我当初根本就不应该让竞文走的!我应该拉住他、抱住他,求他不要离开啊!如果我不要那么自以为是的放手
,现在竞文也不会……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翔凌必须要赶紧用手撑著墙壁,才不会因为过分悲恸而双膝跪地。此刻,他的脑海一片空白,没有情绪,只有绝望……
而且,他发现,人在真正绝望、真正哀恸的时候,竟然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因为,就连哀伤也被冻结了。
他头晕目眩地倚著墙,不知道经过了多久,他终于下定决心去面对事实。翔凌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登记认领那个布
偶;他用颤抖的双手紧抱著布偶,凄楚哀伤的神色盘据在他的眉宇间。当所有的家属都哭泣著前去认亲人时,他却决定
要离开了,他知道自己绝对没办法承受那锥心刺骨的恸。
翔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机场,这个伤心地。不过,此刻的他,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了!
最后,翔凌叫了计程车,决定回家,回到那个没有竞文的家。虽然家里有太多太多关于竞文的回忆,对他来说都已成为
一种精神上的凌迟,但是,家里也是唯一可以放声大哭的地方……是的,不顾别人的眼光,把所有的后悔、自责与伤痛
都哭出来……不过,翔凌知道,这辈子他都不会原谅自己,再多的眼泪也洗不清他的罪恶感……
从机场回到家的路程,从来也没有那么远过。一路上,他的眼眶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双眼红肿不堪,而且因为一整个
晚上的折腾,翔凌看起来简直憔悴到极点。
恍惚之间,翔凌来到家门口。他左手紧紧抓著那只小熊──竞文留给他最后的东西──右手则是颤抖地掏出钥匙,打开
了门。
终于回到家了,回到这个从今以后只有我一个人的家了。
关上大门,翔凌颓然向后一倒,整个人靠在门板上。他绝望地闭上双眼,把小熊抱在胸前。
“你回来了?”忽然,一个再熟悉也不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但是,翔凌紧闭著眼,理性地告诉自己,是幻觉,一定是
幻觉!
一阵沉默。果然,我就知道是幻觉啊……我太想他了……
“对不起,”不过,这个声音的主人显然想要证明自己并非幻觉:“……我拿备份钥匙自己开门进来了。”
翔凌在极度震惊之下,猛然睁开双眼!客厅的地板上好端端坐著的,不就是他一心悬念的那个人吗?!
竞文缓缓抬起头,看著虚弱疲倦、眼中却突然散发出晶亮光彩的的翔凌。
“你……你没事?!”翔凌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接著,他手一松,小熊布偶掉落地上。
愣了一愣,翔凌一个跨步向前,跪在竞文跟前,紧紧把他拥入怀中。
“没事就好……还说什么对不起……”他呜咽著,泪水落在竞文的肩上,濡湿了他的衣服。翔凌把竞文拥得如此贴近,
就像要用两人身体的契合来确定他真实存在一般。
“我在等你。”竞文感觉到翔凌的体温传了过来,自己的心跳也跟著加速:“……你去哪里了?”
“我一直播新闻播到凌晨四点,然后就直接赶去机场找你……”说到这里,翔凌已哽咽不成声。
“你觉得你赶过去就可以找得到我?”不知道为什么,竞文的眼睛也开始湿润了起来。他紧紧地环抱住翔凌。
“我不知道,不过我非去不可……”翔凌把脸埋在竞文的颈窝,身体不住地颤抖:“告诉我,到底……到底发生什么事
了?”
“飞机爆炸之后,我就立刻和报社联络,然后一直留在机场采访……直到刚刚才回到家。”竞文伸出手,轻轻抚摸著翔
凌的头发,他悄声说道:“机场那么大,我知道你一定找不到我的。我打了好多通电话给你,可是你却一直没有接……
”
这时,翔凌才想起来,他情急之下,只拿了皮夹便冲出公司,其他的东西一概没有带走,包括手机在内。
“对不起,我忘记把手机带在身上了……”翔凌歉疚地把竞文抱得更紧了些:“你呢?你的手机关机了吗?我也一直找
不到你……”
“我不小心把手机放在托运行李里面了,所以……应该是摔坏了。”竞文任翔凌紧抱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的,自己就
是只想被他抱著。
“我……我真的好怕,”翔凌的声音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显得沙哑:“……我以为你登机了。”
“我的确登机了没错,”竞文轻轻推开翔凌,用清澈的眸子望著他:“可是,我在最后一分钟后悔了。”
“我坐在飞机里,忽然发现我好舍不得。”竞文轻声说道:“……我没办法就这样离开。”
“……舍不得什么?”翔凌的眼中泛起一阵雾气。
竞文没说话,他只是看著翔凌,深深地看著,像是要把他看进心里面一样。接著,出乎意料的,竞文温柔地伸手环住翔
凌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然后吻上他的唇。
面对竞文的举动,翔凌因为过分惊讶而浑身僵硬。他感觉到竞文试著用生涩的吻来代替回答,虽然竞文很明显地不确定
该怎么做,不过当他将柔软的唇瓣轻轻覆上翔凌的那一瞬间,却同时为两人带来了刻骨铭心的震撼。翔凌紧绷的神经开
始放松了,于是,他也伸出手绕上竞文的颈子,轻闭双眼,深情地、甚至是更深入地回应著他的吻。此时此刻,什么也
不要去想,什么也不必去想,心里,只要想著彼此就好了……
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翔凌感受到了无比剧烈的情绪震荡。今天,他第一次感受到整个人被掏空似的绝望痛苦,也在
今天,他第一次感受到被自己爱的人所爱的幸福温暖。这强烈的落差,让翔凌忍不住又掉下眼泪。
“不要哭……”竞文附在他耳边柔声说道。接著,竞文吻去了他脸庞上滑落的泪水:“……适量的盐是有益的。”
然后,竞文红著脸,结束了这个混合著泪水的长吻,他的手还勾在翔凌的脖子上;翔凌则是呆呆地杵在一旁,微微喘著
气,一脸沉醉地摸著自己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