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野茨乐园
“喂,小芹,再来一碗!”
一大早就食欲全开的加藤活力充沛的说起,将碗递了过来。
“啊?哦,要再来一碗?”
坐在加藤旁边细嚼慢咽的我赶紧接过加藤的饭碗。
加藤雅臣是位于山中的住校制私立名校——天王寺学院的二年级生。他是实力庞大的经济流氓头头的儿子,具有目中无
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性格,是天王寺学院史上最恶劣、最强悍的不良少年,为众人所惧怕。
然而,他却拥有一八七公分的健壮体格和让人联想起野豹般的精悍美貌,据说在涉谷鬼混的时代受欢迎程度到了号称百
人斩的地步。然而,现在他却口口声声叫同样身为男人,而且是他的导师,又大他七岁的我“小芹”,拿我党抱枕兼宠
物看待。
我并非出于自愿当加藤的宠物,然而却总是无法抗拒虽然人高马大,却又像孩子般率直天真的加藤的强硬态度,在不知
不觉中,竟然就喜欢上他了。
加藤不问青红皂白久盘踞了我的舍监房,然而我们的“肉体关系”却被校方知道了,目前正处于等待处分的禁足期间。
——真不知道要禁足到什么时候?
我叹了一口气,正待把手伸向饭桶。
“芹泽老师,我来。”
坐在我对面的玲次一边打开饭桶盖一边说。
桩本玲次是个有着女孩般可爱脸蛋、身材娇小的一年级学生,因为课业和运动都不好而饱受欺凌,却是个相当体贴别人
的好孩子。
“啊,谢谢。”
我把饭碗递给了玲次。
“玲次的手脚还真是利落啊!”
坐在玲次旁边的冰山很感慨似的说道。
以一头茶色长发和耳环成为注册商标的冰山三纪彦,是天王寺学院理事长之子,但就读国中部时因为某些缘由重读了二
年,目前是高中二年级生。
“嘿嘿嘿,是吗?”
玲次很高兴似的笑了,利落的盛好了饭递给了加藤。
“哦。”
野兽加藤眼里闪着精光,结果饭碗。
今天早上的菜有金枪鱼、味噌芝麻茄子、醋拌芋头小豆、生蛋、囊荷味噌汤。
我不敢吃黏糊糊的芋头和小豆,一直不动筷子,却被眼尖的加藤发现了。
“干嘛?小芹。你不吃芋头吗?”
“唔……嗯。”
我用低沉的声音支吾着。
要是告诉绝对不允许身为老师的我偏食的加藤说我不敢吃的话,他一定会强行“喂”我的。
“身为老师,又偏食了?”
加藤用严峻的语气说。
“不、不是的,这、这个很好吃。”
我扬言道,心里想着,照这种情势看来,真不知道谁才是老师。
“如果好吃,为什么不吃;芋头对身体很好啊!”
加藤吊着眼睛说。
“喂,加藤……”
冰山一脸“就算对身体再怎么好,也不可以强行喂食”的表情,适时阻挡。
“芋头这种东西可以让皮肤变漂亮,所以小芹要多吃一点!”
加藤像小孩一样宣扬自己的看法。
“皮……皮肤……?”
“嗯,没错。可以让你的皮肤变得更光滑哦!”
加藤的话挑起了我身为“人”的自尊。
我已开始就知道,加藤之所以把我当宠物兼抱枕的理由是“皮肤触感好,抱起来舒服”,可是就算如此,为了让我的皮
肤变好而强迫我吃不敢吃的芋头,不觉得过分了一点吗?
“你什么意思嘛!”
我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变尖了。
“嗯,我过世的妈妈说芋头可以让肌肤变的光滑有精神,还特地从尾岛定购买来吃呢!”
加藤若无其事的说道,我一听,心中一惊。
他的母亲在他七岁时就过世了。
“你妈妈喜欢吃啊……”
我忘了生气,忍不住问加藤。
“嗯。”
加藤用力点点头。
“没错。”
“虽然不像老弟那么像健康专家。”
他口中的老弟指的是小老弟高桥正直。和身为加藤监护人的哥哥忍夫先生一样,因为深信野兽加藤是“百年难得一见得
神授存在”而毫无保留的追随加藤。
宣称“加藤少爷的幸福就是自己的幸福”的高桥,曾经对因为我而遭受禁足处分的加藤表示“请离开芹泽老师”。可是
,却被加藤以一句“我的事情我自己决定”给拒绝了。
正因为高桥公开宣称把自己的人生赌在加藤少爷身上,因此一旦产生反弹,就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
——跟我与加藤的关系是大大的不同啊!
望着背对着我吃饭的高桥那挺直的背影,心情变的好郁闷。
“对了,跟星野谈过了吗?”
加藤一边喝着饭后茶一边问冰山。
二年级生星野幸彦素有“天使般的美少年”之称,然而个性却不折不扣是个男人,念国中部时因为打了企图欺骗妹妹感
情的浪子秋山曾遭听学处分。
“嗯,谈过了,不过他好像还是不相信。他一再扬言‘人是不会那么容易就改变的’”。
冰山面无表情的放下筷子。
星野的天敌秋山慎次是县里的大资产家——柏青哥连锁店秋山兴产的儿子,以和加藤组对立的龙崎组的关系和庞大的捐
款为靠山,无恶不作。
我们之所以被禁足也是秋山造成的,后来因为在和加藤及玲次一决胜负的麻将对决中败北而洗心革面。
然而,星野依然听不进他尊敬的学长冰山的劝导,死也不肯相信秋山已经改头换面了。后来他跟对加藤产生反弹的高桥
连城一气,夸张的高句“反加藤”的旗帜。
“像星野同学这么固执的人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弹是情有可原的……”
玲次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说。
“难道他看不出来吗?秋山的表情跟以前已经是判若两人了。”
冰山用成熟的语气说。
从他的发言中隐约可以看出身为理事长之子,而且还是优等生,却自甘堕落而后出国留学因而重读二年,一直现在的冰
山的人生观。
“什么意思?为什么?”
加藤正经八百的问冰山。
坐在旁边吃着芋头的我大吃一惊,心想:你真的不懂吗?
“这世界上的人大多数都不想你那么单纯的。”
我用老师的语气对加藤说。
“啊?”
加藤一脸茫然。
我心想,对一头野兽说大道理没什么用吧?但是随即又想,如果不开导他,他永远也无法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大人。
“一般人都有许多你不懂得心情,所以要花很多时间去理清。”
我以开导的语气说道,加藤听了不禁瞪大了眼睛。
“啊?这跟小芹在做爱时突然就发起牢骚也有关系吗?”
加藤正经八百的问题让正要喝茶的冰山不由自主的呛住了。
“你……你没事吧?冰山学长?”
玲次赶快把手帕递给冰山。
“加藤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冰山一边咳嗽一边瞪着加藤。
“啊,抱歉。你是说食欲个性欲的话题别扯在一起是吧?”
加藤很认真的问道,冰山一脸“不是啦~~”的表情看着我。
“芹泽先生,你是怎么教育加藤的嘛!”
“怎么教育……”
我没办法开口问冰山,他的意思是指“以教师的立场”或者是“以这种关系的立场”,结果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冰山学长,这样跟芹泽老师说就太严苛。”
玲次谨慎的表达意见。
什么意思?我想问,但又觉得会自找麻烦,所以就放弃了。
“但是……”
冰山似乎想反驳“难道就这样放任野兽加藤不管吗?”,眼神茫然的望着远方。
“要让加藤明白道理对我们来说都很难了,更何况是芹泽老师。”
这句话让我不由得怒火中烧。
“太失礼了吧?再怎么说我也是个老师啊!”
我加强语气顶了回去。
“有时间说三道四,还不赶快把芋头吃掉!”
加藤怒吼道。
“我……我知道啦!”
害怕加藤又要强行喂食的我,赶快放弃辩解,扒起饭来。
“话说回来,到底打算把我们禁足到什么时候啊?”
吃完饭的加藤一边啜着茶一边说。
我一听,心中一惊。很明显的,加藤很想早一点接受校方的“处分”,立刻出发去旅行。
“——他们正在想一个尽可能不伤害到天王寺招牌的方法。”
冰山不屑的说。
“伤害……招牌?”
比一般人更单纯的玲次皱起了眉头。
“号称名校的天王寺这块招牌对学校或对校友而言都是‘摇钱树’。只要让有钱人家的儿子走后门入学,或挑动校友的
自尊造出学阀,就会有大笔的捐款进来。校友也会基于精英的意识而强化连带感。”
冰山充满厌烦似的说。
“走后门入学固然值得商榷,不过天王寺没有大学,所以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优点吧?”
我表示自己的意见,冰山却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
“大学也有‘特别门槛’啊!我们家都是念名校,即使达不到大学的要求标准而离开,可是因为日本非常重视个人‘考
上的大学’的好坏,所以一点问题都没有。”
“说……说的也是……”
我念的是普通的县立高中,所以从来没想过私立名校有这么多不为外人道的内情,冰山这段话着实让我受冲击。
“学校从加藤父亲那边要到了大笔的捐款,可是等出了状况的时候,就以当事人素行不良为由,要学生退学,手法肮脏
也得有个限度嘛!”
冰山恨恨的说道。
“我从来就不知道我那蠢老爸的脏钱是以什么方式流向什么地方的。”
加藤不以为然的说道。
“——喂,加藤,难道你还不懂自己的所作所为所代表的意义吗?”
冰山压低了声音对加藤说。
“啊?”
“你老是对你父亲有诸多不满,可是你要知道,目前你可以这样为所欲为,可是完全拜你父亲的金钱和加藤组的背景使
然哦!”
冰山尖锐的说,加藤一听,不悦的皱起眉头。
我正想阻止冰山,这是自尊心倍于常人的加藤最不愿意被戳到的痛处。就在那一瞬间——“这种事我也懂啊!”
加藤用力往桌上一拍,大步走出餐厅。
“……可恶!”
冰山抱着头,咬住嘴唇。
冰山全身散发出身为朋友却说了不该说的话的后悔情绪,以及不说不行的脆弱表情。
“对不起,芹泽先生……”
冰山无助的看着我。
“啊?”
正想问他,为什么是我?冰山预言又止的说:“其实我并没有立场对他说那样的话的……一时太过冲动了。”
当冰山因为龙崎组的设计而面临家里濒临破产,最后甚至扬言“休学去工作”的时候,加藤把从小靠着打麻将赚来的所
有财产都拿给冰山,并对他说“这些钱哥你,你去念大学,好好走正当的路。”
自己竟然对付出那么多的加藤讲出这种话,冰山要霎时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中。
冰山之所以这样吐糟加藤,不是因为对任性的加藤感到不耐。其实,他只是把没有能力解决问题的自己,那心中的纠葛
加诸在对方身上而藉以发泄怒气罢了。
“冰山学长……”
玲次战战兢兢的说。
“没……没关系的,冰山。”
我以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坚定语气对冰山说。
“啊?”
冰山不安的看着我。
“加藤虽然动不动就发飙,但他不是会记恨的人。我相信他明白冰山没有恶意……”
我以加藤身边人的心情对冰山说。
“……对不起,我会跟他道歉的。”
冰山沮丧的垂下头。
“我会让加藤恢复的。”
我暗自吞下了“我这个宠物就是为了这种时候而存在的”想法。
我知道自己的任务就是讨任性而暴躁、动不动就生气的加藤欢心。可是我不在乎。
如果加藤能因为我而多少有一点精神的话,要我当宠物或玩具都无所谓。
虽然自觉太没有自尊了,但是我喜欢加藤微笑的表情。也非常喜欢他撒娇的叫我“小芹”。
“好了,你们该上学了吧?去吧!”
我以老师的口吻提醒他们两人,迳自回舍监房。
我战战兢兢的打开舍监房的门,往里面窥探。
衣橱整个翻了过来,里面一团乱。创罩也被掀起来,枕头飞到门边。连书架都逃不过劫难,教材和书本散落一地。
——哇,真是浩劫啊!
我被眼前的混乱模样给吓呆了。
加藤缩着背坐在乱成一团的房间角落。
加藤平常充满了野豹般的迫力,可是在恣意破坏之后,他却像一头被抢走了势力范围的野猫一般。
“——加藤。”
我叫了一声,加藤只是动了一下,连头都不回。
我想提醒他,这是我的房间,不要任性过头,可是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我小心翼翼的走过已经没有落脚处的舍监房,进入厨房。
我想起去年暑假被绑架到加藤家时,加藤的调教师忍夫先生拿巧克力给我的事情。所以,我想找些零食出来安抚加藤。
我发现架子里有手工做的牛奶糖。这是餐厅欧巴桑厨师所作的点心,她说“作了很多,那一些给小雅吃”。
虽然形状不像市面上卖的牛奶糖那般漂亮,但用彩色玻璃纸包着的手工牛奶糖却有着朴实的温暖感。
我心想,这些糖很甜,一次只能吃一颗,不过这个时候吃些甜的东西或许会比较好些,于是便拿起牛奶糖罐。
我往房间里窥探了一下,加藤仍抱着膝盖坐着,我把糖罐子抱在怀里,慢慢的走近他。
“——干嘛!”
加藤低吼道。
我很害怕,但是现在可不能退缩。我蹲在加藤斜后方,从罐子里拿出牛奶糖。
“加……加藤。”
加藤瞄了放在我手掌上的牛奶糖一眼,立刻又把脸转开。看来他并没有胃口。
“这是欧巴桑亲手做的牛奶糖哦!”
我好似喂食凶猛的野生动物一样,小心翼翼的接近。
“我不要!”
加藤固执的说。
我想告诉他,现在他的样子就跟我闹脾气时没什么两样,但随即一想,这样实在太自虐了,还是作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