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到那一天,到那自己无法控制的一日,可以让他代替自己了解自己的生命。那样一来,自己便不算毁约,就算到了
地下,也不会让延风责怪自己吧。
“你是人,不是野兽。”宫熙花继续低下头做着单调枯燥的动作。
“你明知道我是。”临水踱步走到他眼前,随即逼得对方不得不再次停下手头的动作。看着对方抬起的双眼,临水挑衅
的抬高一边眉毛:“要不要我现在证明?”
宫熙花无奈一叹,随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知道,你不用证明。”他怎会不知道,他的临水……“不过,在我
心中,你是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魔性的关系,如今的临水竟然更喜欢每每在饥饿之时化为豹身前去狩猎,每日都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
血腥会让临水体内的魔性更为猖狂,熙花自然不会允许他继续日复一日的如此下去。
在三日前,他与无商量,最后由自己留在山里,而他则带着自己的一些口讯回地宫一趟,也借此将一些琐碎之事一并解
决。
对于无,如今的熙花已经看开。若临水喜欢,他会逼自己不去介意这个人的存在。他知道临水心理并非没有他。那些能
让他挂怀的人中,自己也好,无也好,最终抵不过那一个沈延风。
或许现在的临水只是认不出自己,却还记得过去那个一直在伤害他的宫熙花,但终有一日,当他的理智与记忆只能保留
一丝之时,那他记得的定然不会是自己。
所以他不想相认,也不求此刻眼前的人认出自己。他要的只是一份薄薄的羁绊,来自此时此刻,此地此间的羁绊。
临水静默,因为那一句话而细细的盯着熙花看了许久,最终放柔了表情:“你了解我多少?”苦涩的笑容爬上面容:“
连我自己也在淡忘我自己。何况是你。”这样一个突然闯入自己世界的陌生人。
然而也正是这个陌生人,才能让自己暂时放下芥蒂,毫无顾虑的将自己的痛苦与心事全盘托出。
自己是在依靠眼前的这个男子吗?或许吧,或许老天最终还算开眼,在自己即将走尽此世之时,让自己再有这样一番际
遇。
只可惜……只可惜自己最终还是无法知道,那日之后延风的状况。
“你在想什么?”宫熙花看得临水走神,心中也猜想到几分。除了那人,还有什么能使得如今的临水出神在意?
心中不免沉重,那闷堵的感觉如何都无法释怀。并非计较自己付出多少,而是因为投入了太多情感,却无法得到丝毫回
应。
“在想……”临水一抿双唇,眨了眨眼,将眼底的酸涩强忍:“在想,我这辈子是不是又会和上辈子一样,就这样莫名
其妙的消失于这个世界上。”
扔了手中的道具,熙花无言的拉着临水起身。在碰触到对方的一瞬间,他清楚的感觉到对方身体传来的颤抖。
心中稍许安慰,至少临水的抵触已经不再。或许是自己的这份坦然与纯粹让临水卸下了防备,也或许在临水的心中,这
段日子的痛苦终需一个依赖。
“别胡思乱想。回去吧。”适时的松开手,宫熙花装作无意的走在临水身前,向如今他们栖身的山间木屋走去。
是自己的错觉或是敏感,总觉那走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竟然与自己心中的另一人重叠。
临水困惑的蹙眉,继而晃了晃头,举步跟上。
定然是自己多心了,那人怎会在此。正因为了解那人,知道那人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放弃权势地位及身边的一切,他才会
从那个战场离开不是吗。所以……不会是那人……不会……是。
俩人一前一后走到木屋前,临水与熙花竟然同时收住脚步。下一刻,熙花一个闪身护在临水身前,目光紧紧盯着木屋的
门板。
“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你们了。”木屋“咿呀”一声由内打开。一道拉长的身影刚出现在俩人眼前,宫熙花猛然感到
身后闪过一道劲风,下一刻自己也迅速行动。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间,临水的剑被对方架住,而熙花的剑则直直指向对方心口。
“若你敢伤他分毫,今日休想走出这里。”即便是同归于尽。
虽然勉强说出这句话,可熙花心底很清楚,这不过是搏命要挟之言,他没有半分敌过对方的信心。
“恃雁!我要杀了你!”体内的魔性在看见眼前人的那刻彻底泛滥,无法抑制的躁动在体内形成数道真气,不停挤压着
心脏。让临水急需一个宣泄的渠道,来发泄这股劲气。
“临水!”熙花知道临水与眼前人之间的所有恩怨,更知道此时此刻,恃雁的出现无疑推动了临水魔化的速度。
看那一头雪白的头发与彻底变为血红的双眸,熙花紧咬着牙,不知如何阻止。他想让临水冷静,可他发现自己竟然毫无
任何的方法去办到。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被架住的剑剧烈的颤抖起来,那强大的劲力让恃雁也不由皱眉。
不过才短短一月,沈临水体内的魔性竟然已经到达了此般程度。看来若自己再晚来几日,他就真的无可救药了。哪怕是
自己的内丹,也无法化解他的戾气与魔性。
“想杀我?你不妨试试。”恃雁一挑眉,却没有贸然动作。只是稳稳的夹住那把剑,以语言相激。
“你闭嘴!恃雁你到底想干什么!”熙花狠狠看向恃雁,他知道恃雁是故意说出这些话,为的就是让临水发狂。
“呵呵,能让那高傲无情的宫熙花;地宫的新任君主为你落魄至此。甚至不惜放弃权利、身份和自尊,就陪你在此深山
中日复一日。沈临水,我倒是小看了你的魅力。”恃雁的目光扫了身前的宫熙花一眼,随即冷笑的看向临水。
原本暴怒之人,在听得此句话时,身体所有的动作皆是一顿。继而双眼中闪过迷茫,皱眉思索了一下,转头看向宫熙花
。
“你闭嘴!你再敢多言就休怪我不客气!”熙花没有接受临水投来的目光,反而更冷的看向恃雁。
“怎么?原来他不知道吗?堂堂一国之君,就这样一声不吭抛弃了国家百姓,却跑来此处陪个即将祸害人间的堕魔之人
。若传出去,当真会被众人唾骂不耻。宫熙花,你说这事值也不值。”
“是真的吗?”小声且疑惑的询问声在熙花耳侧响起,可熙花却选择忽略。他不能承认,他不想好不容易能有所安稳的
生活再次被破坏殆尽。再来,他也真的不知该如何说好……
若是说,临水就会信吗?若说是,临水又会是何反应?感动?厌恶?或者就此再逃避到另一处,让自己再次无法找寻踪
影?
不,他绝不要再让临水走出自己的视线,绝不!
“不是。”熙花看着临水,坚定的说:“在你眼前的人是季卿,只是季卿。不是别人,没有高贵的身份,权倾一方的地
位。”
他没有骗临水,早在自己决定留下的那刻起,在自己让无带回口训的那刻起,一切就都成了定局。
他不会再回去,也不会再成为那个“地宫新君”。
第七十四章:转机
“不是?还一句轻巧的否认。就不知你身后之人又能信你几分。”若说不吃惊是假,恃雁从未料到,宫熙花当真能为沈
临水做到这般地步。然而转眼,他心中一动,一张记忆中熟悉的脸庞浮现出来。
是了,情之一字,当真引无数英雄竟折腰。然,唯有体会过个中滋味之人,才能了解到一份真情的可贵。
宫熙花,如今的他这么做,或许才是他人生中最正确的一次选择。
“恃雁,我说了莫要再说这些,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拨煽动,何时起,堂堂真武国师竟会使出这
等手段。
“我想你是搞错了,我并未觉得你何时有留情过,我也不需要你对我客气。你别忘了,除却其他,你我之间还该有道杀
父之仇。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又何须压抑你自己呢。”恃雁当真笑得闲散,仿佛这个沉重的话题并为带给他丝毫
压力。
此些话当真是戳到宫熙花痛处。虽说自己曾一度对父皇心存芥蒂,可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父皇,
如今从一个外人,还是弑父仇人口中听得此言,自然无法再保持冷静。
然而,此刻的临水已经失了冷静,若自己再被仇恨怒火蒙蔽双眼,岂不是正着了对方的道?说到底,宫熙花还是没有搞
懂对方的目的意图。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他为何能找到这里?
眯起双眼,握紧手中的长剑,因为克制怒气而不断散发出杀意。可这些似乎都无法让恃雁退步。
“恃雁,真武国师就这等能耐吗?要靠百般挑衅才能达到目的?”
“呵呵,若你觉得无果,大可不必在意。就怕是这些所谓的挑衅真正恰到好处,才会让素来以冷静自持的宫熙花如此失
态吧。”恃雁不以为意,那把架着的剑与对准自己的剑仿佛都不具任何威胁。
的确,恃雁的话一针见血。然而,此刻的熙花却突然莫名的缓下神色。仿佛什么疑惑在心底瞬间解开。
突然收剑,当剑身入鞘的瞬间,竟然无人意料的反身出手点了临水的穴位,让毫无防备的临水失了先机,松了手中剑瘫
软的倒在熙花怀中。
“进屋说吧。”
刚才激动的语气此刻转为平静,熙花没有发现,自己这样的表现看在恃雁眼中,让他不由露出一抹欣赏的表情。
宫熙花没等恃雁反应,扶着临水先一步走入木屋。而他身后,恃雁一个顺势收了佩剑,薄唇微挑,转身跟进。
“你就不怕我在此杀了你们俩?”
恃雁一进屋,便看见宫熙花将临水放倒在床榻上,随后倒了杯水,小心翼翼的喂着失去知觉的人缓缓喝下。
他毫无防备的将门背大开,丝毫不顾及屋内还有个他的仇人。这样的情况倒是让恃雁反而讶异起来。
“若你想,刚才就可以那么做。”虽然自己不愿承认,但即使是在鼎盛时期的自己,也未必是恃雁对手。更何况是如今
日日为临水控制魔性而夜夜暗暗消耗内力的现在。
“我以为你已经失去了冷静,但如此看来……倒是我小瞧了你。不愧是地宫君……”恃雁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熙花一口
打断。
“我说了,我已经不是了。在这片山林中只有平凡的季卿,仅此而已。”熙花并没有回头,声音却带着强势。唯有这点
,他半分不可妥协犹豫。
恃雁一挑眉,随即叹了口气道:“还说不是,这般的性子……”
熙花喂完临水半杯凉水,继而放下手中木杯,转身定然的看向恃雁。
“你如此看着我是为何?”恃雁抿了抿嘴,有些不甚习惯。他还是不喜欢接受别人太多瞩目的眼光,只除了那一个特例
。
“我想现在有些话也该说开了。”熙花那幽深的双瞳闪着狡黠的目光:“看来你心中的郁结之气也消散的差不多了。”
否则,今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恃雁,又怎会自始自终不带一点杀气?
“哦?你像是知道不少?”恃雁傲慢的抬眼一扫熙花:“那你倒是说说,我今日不是为除去你们俩,又是为何来到这里
?”
“你想说便说,若不想说,大可不说。”熙花淡淡的说,接着替自己倒了杯茶:“只不过……”捧着木杯的手在思考时
习惯性的转动着杯身。
“只不过?”
“只不过既然你无事而来,又不想离去,那就请你自便,我没空与你瞎耗时间。另外,临水受不得刺激,若你再用言语
相激,那我虽则奈你莫何,但却也能选择再次消失。”
熙花并非威胁,而只是如实而告。
“能找到这里的人并不多,临水自己的能力也不弱,想避开闲杂人等,在山外设下了诸多迷阵。若非当日我有梓轩师父
给予的提点,也无法找到此处,更无法进入这山中别有洞天之地。”
听得宫熙花一番话,恃雁并未吭声,反而是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虽然你乃真武国师,和梓轩师父又有渊源,但能在这么快的情况下找到这里也并非简单的事。更何况,想要你堂堂真
武国师主动前来这里,实在有所不符。眼下局势,无论从何角度而言,都是真武国占据了莫大优势不是吗?”
“不愧是宫熙花,分析的真好。”恃雁“啪啪”拍起手来。“既然知道眼前局势,还选择背弃子民前来窝缩深山,你不
觉得有愧于百姓,有愧于地宫先祖吗?”
“这不劳费心,哪怕我在九泉之下无颜面对众人责难,那也是我该受得的,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既走出这一步,自然就
毫无后悔之理。”
“是吗?”恃雁不语了,只是默默的看着宫熙花。俩人相对无言,皆是沉默以对。直到一方终究忍不住一声叹息,打破
了这僵持的局面。
“真是固执之人,与轩说得一模一样。”
轩?
听得恃雁的称呼,宫熙花脑中有瞬间的空白。轩……轩……轩!恃雁口中的轩,莫非是--师父?!
如此说来,那这俩人间的恩怨,看来这一次是真正的解决了吗?
“正如你所想的,轩已经回到我身边。”
此一时,说出这句话的恃雁放缓了表情,脸部的线条化为柔美。这样的表情让宫熙花看了也不免心惊。心道:原来,在
眼前人的脸上,也能出现所谓的温柔。这么说来,恃雁所言非虚,太傅和他当真言归于好了?那么,此刻恃雁会在此的
原因便越加清晰了起来。
心底莫名的惊喜。若自己猜的没错,那么或许临水心魔之事的转机,正在于此。
没有急着追问个中缘由,熙花第一时间想到的依然是临水之事。
“看来你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恃雁如何会错过宫熙花脸上点滴情绪的转变。故而语带调侃的叹道:“莫不是轩一再强
调,加上如今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置信眼前的你和那传说中的宫熙花会是同一人。”
“……”宫熙花抿唇不语,此刻的他在推测到来人的目的时,硬是将所有的怒火与仇恨压抑在心底。
若是恃雁能让救得临水,即便一丝希望,自己也愿意就此放下过往,从此绝口不提。
仇恨也好、怒火也好,在此刻也不抵不过想要换回临水重生的希望。
一声喟叹,恃雁这一次当真服了。看来正如梓轩说到,宫熙花对临水的感情,或许比延风更深、更重。或许……他才更
适合留在临水身边。
“临水的心魔,的确无药可救。”
听得恃雁突然而来的这句话,刚才还能勉强自持的男人瞬间感到了心痛如绞的滋味:“当真只能看着他一日日如此下去
吗?”
闭上双眼不再看恃雁的表情,心头的沉重让宫熙花感到比以往更多的疲惫。若真有那一日,那自己又该如何?真能下手
亲自了解临水吗……
“无药可救却并非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