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步离开。
“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书房内此刻只剩当朝地宫君主与梓轩俩人。而褪去了平日威严的皇帝,脸上带着淡淡的平缓笑容。
“是啊,终于还是回来了。”本不想再回来的这个地方,充满回忆之地。“淮,你作何打算?”
被称为淮的地宫君主一愣,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快的便切入主题。然而接触到这个问题,无论多少次,都会牵动内心的无
奈与怅然。
“其实我早就想过,将这位子交予季卿那孩子。只是没想到,因为我的疏忽,而让他对我产生那么深重的怨恨。也没想
到,他们兄弟间会变成今日这种结局。”皇帝脸上的苦笑昭示着他此刻的心情。
“真的是一时疏忽而已吗?”
此一言令皇帝反射性抬头看向梓轩,对上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双眸,微微皱眉。
“淮,还记得我离开说过什么吗?”
说过什么?皇帝略一想,随即倏地睁大了双眼:“你的意思是……找到了?”
“不错。”普天之下,唯一能助得地宫江山避过大劫之人。
“他是谁?”皇帝的口气略显焦急。此刻的他,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身份权势,何况在梓轩面前,他不过是名为淮的普通
男子,从来不是什么淮帝。
“不是打算将江山放下了吗?那他是谁也与你无关了。只要季卿那孩子知道便可。”梓轩淡然的口气奇异般的让淮帝舒
缓了心情。
“这么多年,辛苦您了。”皇帝倏地从书桌后站起,走到梓轩面前躬身行了一礼。
梓轩看着淮帝,沉默了片刻,终是化为一声喟叹,扶起对方。“无论是过去身为太傅的我,还是之后身为国师的我,都
不值得你向我行如此大礼。”因为无论是何种身份的他,终究是地宫招来大劫的祸种。
淮帝看了眼梓轩,心里知道他的想法。随即笑道:“你自己也常说因果天定,那这一切本就是地宫之国注定的轨迹。何
必耿耿于怀。”
看着眼前的淮帝,梓轩怔愣,继而露出释然的笑容。“毕竟不是那个爱哭的娃儿了,是我老了,亦是你成熟了。”
“是我们都老了。”淮帝笑着与梓轩坐到一旁:“倒是你,出门在外依然带着这副假皮相,习惯不改。”
似是想到过去的往事,淮帝忽而笑出声:“若非过去我太过顽皮,偷偷潜入父皇说的宫中禁地,是否这一辈子也无法知
道,原来地宫传奇般存在的国师大人,原来竟有天仙般尊容。”
过去吗?一阵恍惚,梓轩似乎也想到了在这座皇宫中经历的过往。那些欢快的、悲伤的、痛苦不堪的记忆。
“虽然不知那人会在何时,又会以何种姿态再次归来。不过能在他发难前找到临水,真是太好了。”强忍着胸口的钝痛
,梓轩的笑容显得有些虚浮。
他这一辈子便是不断在亏欠与悔恨中度过,伤害了一次,便要用另一次去弥补。若非年少轻狂的意气用事,若非“情”
字深重乱心。他便不会负了那人,令那人堕入魔道,故而扬言报复。
为了这报复俩字,他离开地宫,四处游历,就为找出弥补之法。途中收了三位徒弟,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他们为这未
知时日的报复化解几分。
当临水刚在此世出生之际,自己夜观星象,用尽卜卦推算之能,才终究决定放手一搏。
写信与淮帝促成二皇子对沈延风的暗杀,令沈延风无奈下只得躲进临水所在的那片丛林,从而与临水相遇。不然,临水
又如何恰巧与沈延风相遇,从而出世?
之后促成季卿的访营,将其中缘由告知季卿,又命铭耀答应下助得季卿三次的约定,从而最终令沈延风决定让临水离开
来这龙乌山。
自己收临水为徒,决定助他成人。因为他便是自己找到的那个人,亦是唯一能继任地宫国师一职的人。即便牺牲自己助
他成人,也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心思,
让临水保护铭耀也好,让焰儿帮助临水逃离猎场也好。心中百般无奈。虽然确实对不起临水,可自己却不得不做。
只是未曾料到季卿那孩子对临水会如此执着。还有那沈将军……看来,暂时自己还不能放下心来啊。今次出谷归来,便
是为了此些事。
自己所剩时日不多,失了内丹,在谷中也不过只能多活数年。如今回到这里,只是不想再瞒着临水,这些因果,至少要
让临水知道真相。无论他是否愿意原谅自己,也无论他最终的决定为何。
“轩,你没事吧?”
因为心口的剧痛而晃了身形,幸而淮帝及时的搀扶才不至于跌倒。心中苦涩,却是摇了摇头。“没事,只是一路太累了
。”
这样的谎言实在拙劣,如今的他竟要用此等托词来掩饰,实在是好笑。
淮帝拢眉,却没有揭穿对方的掩饰。他总觉得梓轩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然而知晓对方的脾性,既然对方不说,自己问了
也无从得知。
“去休息吧。你走后你的房间始终没变。”
梓轩笑着轻轻挣开淮帝的手,拱手一拜。“那么臣先告退了。”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令淮帝手上的动作一滞,僵硬在半空。他说不出半句话,只能看着那道身影离开自己的视线。
果然,自己还是无法代替那人吗?即便那人将成为他们的敌人,即便今时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抵御那人。
恃雁,看来无论是过去抑或现在,你都是赢家啊……
离开了御书房,梓轩一路缓行。按着记忆中的路线,绕过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虽然多年未归,然而正如淮帝所言,此
一处他的住阁,始终未变。
无言的叹息,他不是不懂对方的心思,然而此生他注定要辜负他的一番心意。
“国师大人。”
这一声忽然而来的叫唤止住了梓轩的步伐,侧身望去,便见月光下倚廊而站的身影。脸上的表情微变,转过身淡笑着回
应:“季卿找我有事?”
宫熙花听得此称呼一挑眉,随即向梓轩走近。“难得国师大人还记得我这个名字。”
“怎会不记得。”梓轩看着已然高过自己半个头的男人,笑道:“我们有多久不见了?记得前一次你我相见之时,你还
未及我胸口。”
“先生一走便是这么多年,此是自然。”称呼一改口,宫熙花的表情倏地柔和下来,口气也不再咄咄逼人。
“这一声埋怨,梓轩理该受得。”想要拱手行礼,却是被宫熙花一把拦住。梓轩抬头,宫熙花这才发现对方脸上的笑容
。
“先生又是这般耍弄,叫我怎能舒心。”
“好了季卿,你来找我定然是有事。来,咱们进去聊吧。”梓轩转移了话题,他了解宫熙花的性子,也知道此事该是如
何应对。
虽则外表强势,可面对自己,他依然是过去的样子,依然还能听从自己。这样便好,这样至少自己能试图让他明白临水
的心境,让他……不要再对临水有所为难。
“先生想必也明白我的来意。”
一壶薄酒,两樽玉杯;一轮明月,对饮两人。
“今非昔比,若真能晓得季卿的心思,对我来说也算是喜事。”
宫熙花笑着摇头:“看来在先生眼底的我也已冠上了不少不中听的词眼。”
“噢?”梓轩略一笑叹:“那么依季卿自己来看,所谓的词眼又该是哪些?”
宫熙花一愣,继而挑眉大笑了几声。不似以往人前的虚伪,倒是带上了几分洒脱的真性情。
“心狠手辣、不折手段、冷血无情、喜怒无常、暴戾乖张……”这么每说一条,宫熙花嘴角的弧度就更为上扬。
“好了好了。”看着对方的模样,梓轩抬手递去一杯酒,阻了对方的话。“心狠手辣是为求生存,不折手段是已难回头
,冷血无情是掩饰内心,喜怒无常是虚应他人,至于暴戾乖张……”梓轩顿了顿,好笑的看着满脸错楞的宫熙花,最后
佯装咳了几声,缓缓道:“怕是只为了一人。”
而偏生那人,又是自己觉得亏欠甚多的徒儿。
“轩师父还真了解我。”虽然他从不曾教授自己,可因其曾是父皇的老师,又有着特殊的身份,故而唤他一声师父其实
也不为过。只不过往日里觉得这称呼好生矫情,故而从不肯以此称呼。然而今次,这声称呼还真是出自肺腑。
这一次,换做梓轩错楞。看着宫熙花的表情闪过没落,梓轩选择沉默,他知道对方有话要说。
“我……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何执着。”宫熙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烦心的事,眉头不由自主的皱起:“可是就算不明白,
我也不想让他离开我。”
“你喜欢临水是吗?”
“我不知道。可与其让他离开,我宁愿让他恨我。”宫熙花倏地抬头,看着梓轩的眼神坚定不移:“他心里并非一点没
有我,所以我不放手。即便他现在喜欢的人不是我。”
这才是他宫熙花的做法。他并非不善于应对,而是只有遇到那一个人,才会变得如此反常与执着。他知道自己的方式伤
了对方,可他不懂如何去改变。或许这才是他今天想来找轩师父的目的,他……想要试着去改变对待临水的方式。
第四十七章:梵焰
浮浮沉沉,意识总在忽醒忽远间徘徊。耳边似乎不时有交谈声响起,细琐的响声惹人不安却又无可奈何。
身体僵硬着无法动弹,分不清白天黑夜,亦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耳边的声响逐渐清晰,尝试动弹的手指能够弯曲。
“水……”干涩的喉咙令临水第一句便本能的说出这个字。接着他感到自己被人托起了身体,依靠在某人宽阔的臂膀间
,干裂的唇沾染上湿意。
“慢点。”
略沉的声音让临水顿了顿捧碗的动作,继而困难的想转身看向身后的人。
因为无法使力,身体几度挺起又瘫软跌回男人怀里,可越是如此,临水便越是着急。挣扎的动作也越发猛烈起来。
“临水。”因为临水的动作而慌神的梵焰将手中的碗往旁边一搁,接着侧身抱住对方,也让对方看见了自己的面容。“
是我。”
若是细看,便不难看见临水瞳孔间骤然缩放的瞬间。那正是因为眼前的男子,自己的二师兄--梵焰。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这里?那师父呢?
心里一急,伤势虽是好了大半却依然留有余毒。导致心口一阵钝痛,紧紧揪着强忍。临水抬眼看向梵焰,那赤裸裸的质
问无需言语。
“我……师父……”不过数月而已,梵焰还是和过去一样,心里一急,话就更难说得顺溜。
临水看着这样的梵焰,心里一阵难受自责,随即皱眉闭眼,让自己也跟着冷静冷静。二师兄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如果
师父有事,他定然不会离开身侧。
“对不住二师兄,刚才是我太急了。”
“不是。”梵焰叹了口气,突然起身走到桌边,取了纸笔,随即坐回床边开始书写起来:我来这里是为了帮你,师父算
到你或许需要帮助,才让我前来。
“师父他还好吗?”
梵焰抬头看了临水一眼,写道:还好,至少没有你我想象的坏。
看到这里,临水才稍稍放缓了心。“没想到本是领师父之命前来帮助大师兄,却反倒替你们招惹了麻烦。”
说到这,临水的表情一变,显得有些阴郁。宫熙花,那日之后,他变的如何?那突然出现的国师,又是谁?
一只温热的大手突然抚上自己的发顶,就如同从前一般,规律的来肉揉了几下。这样的动作奇异的让临水安心,随后露
出醒来后的第一个笑容。
“二师兄,三师兄在谷中吗?”若是二师兄在此,那想必在谷中陪着师父的便是三师兄吧。
梵焰一顿,随即摇了摇头。
“那……”
梵焰以手压住临水的肩膀,示意他不用操心:师父也出谷了,过几日我带你去见他。这几日你好好养伤,这是师父的吩
咐。
出谷?可是若自己没料错的话,师父的身体根本不适合出谷吧?
临水的脸色因此变的难看起来,然而面对梵焰,他又全然无法发作,因为对方根本不知道此种缘由。
师父的脾气,临水也是知道。表面温柔实则固执,决定的事便是难以劝说。所以既然他决定这几日让自己养伤不见自己
,那便是定然不会让自己见到他。
如今既然二师兄这么说,那就只有等自己好了,去见师父时再好好劝师父回谷了。不过,还有些事,自己需要问个清楚
。
“二师兄,大师兄呢?”
“回北陵。”
临水恍然。不错,那晚的对峙自己还依稀记在脑中。怕是那封加急的信件,迫使他不得不急赶回北陵吧,不知北陵那边
是出了什么事,北铭耀是否能应对自如。
“放心。”似乎能感到临水的不安,梵焰放下手中的笔,突然倾身搂住了临水。
这样的举动来的突然,临水措不及防,只能傻傻的愣在原地,任由自己的身体在对方的怀中渐渐僵硬。
说不出的感觉,却是从心底产生的抗拒。只不过靠着自己的强忍,才没有将安慰自己的男人从自己身前推离。
为什么?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心里似乎开了个口子,无尽的黑暗从中宣泄而出,抑制不住,不容逃脱。
负面的情绪将临水的心头挤压的近乎崩裂,就在自己忍不住大口喘息的时候,那抱着自己的手终于放松了劲力,紧贴的
身体也跟着拉开距离。
“临水?”
关切的声音让临水露出有些虚应的笑颜,他不忍伤害眼前单纯的男人,更何况那份单纯只是纯粹来源于他对自己的关怀
。
“我没事。”不想让对方发现异样,所以临水跟着带起话题:“我睡了几日?”
“三日。”梵焰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递给临水。看临水接过服下,继而执笔写道:这药是师父命我取来的,临
水要好生调息养伤。
师父吗……
眼睛突然觉得酸涩,想到美人师父,临水微微低下头。
脸颊被人碰触,临水反射性的拍开对方的手,却尴尬的发现除却自己与梵焰,此房中再无第三人。那么刚才的手……
终究还是和过去不同了,终究自己还是被渐渐改变了。
临水从梵焰的眼中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后那人露出了片刻的受伤,接着转为平淡。
“对不起。”梵焰稍稍拉开他与临水间彼此的距离。接着写道:我去替你准备些吃的,你该是饿了。
这样的疏远的动作让临水一阵自责。看着对方起身离去的身影,临水一皱眉,转瞬便替自己下了决定。
伸手一拽,拉住了梵焰的衣袖,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笑道:“我还没说完。二师兄急什么。”
梵焰没料到对方会留住自己,刚才自己分明在临水的眼中看见了他对自己的厌恶。如今却又仿佛不曾存在,无论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