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段老爷的拳脚都没能使他那头脑开窍,自己这么不咸不淡的几句话,又能产生什么作用?万一说的狠了,这家伙忍
不得,兴许还会翻脸发脾气。
沈嘉礼心情郁郁——本以为段至诚可以成为一座乱世中的靠山,不想事到临头了,才发现对方离靠山的境界还有十万八
千里之遥,充其量只能当做一块垫脚石,而真正有了难,还得他亲自上阵!
035.大请客
段至诚忙碌几日,果然是邀来一大票人马,在日租界的饭店内大排筵宴。沈嘉礼平时在这些酒肉朋友中很少出风头,可
因如今是心怀目的,所以也不吝惜钱了,出手格外豪阔。至于对外,则是宣称此次宴会乃是段沈二人合作举行——因为
段至诚更有面子,能请来许多贵客。
在宴席上,沈嘉礼满面春风的同那几位日本老相识寒暄笑语。日本人知道他是个遗少,父辈在前清朝廷和北洋政府中都
有地位,所以对他也很是高看。双方谈笑风生,一派融洽,正值此刻,又有客人络绎前来,为首一人虎背熊腰的,竟然
就是马天龙!
原来这马天龙在开战之际,心中胆怯,又想保存实力,就悄没声息的逃入山中,想要观望一番。没想到还未等他站稳脚
跟,大批的伪军和日军就开始进山剿匪,专打他这种零散军队。他熬了十几日,实在是怕死,生活又艰辛,身边既没有
馆子也没有妓院,而且吃不饱睡不安;故而他忖度一番,也没交火,直接就举起白旗,被日本军队收编过去了。
他先也惭愧,觉得自己没种,不算个汉子。可是在回到天津狂欢了几日之后,他那一颗红心上渐渐结起一层老茧,日益
的麻木不仁起来,偶尔还洋洋自得、自觉高明——因为他现在的确是好吃好喝好日子,又平安又享福。
沈嘉礼为了拉拢力量,也不摆往日那种名士派了,对于一切人都很敷衍,尤其知道这马天龙如今仍然拥有兵权,便特地
起身走过去同他握了握手。马天龙许久没有看到他了,如今相会,也挺高兴,攥着他的手笑道:“好,咱俩命大,又见
面了!你好啊?”
沈嘉礼笑着一低头:“唉,马马虎虎,马师长呢?”
马天龙还挺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才答道:“我?我也……还行吧!”
沈嘉礼知道这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有情有趣的话来,就转身把他往座位上引,马天龙咋咋呼呼的还客气:“哎哟,这
不敢当,你坐你的,甭管我,我自己能找到地方!”
沈嘉礼微笑着没理会,硬将他推到了桌前落座。马天龙侧过身还要起立:“沈三爷你别跟我见外……”
沈嘉礼看他像吃了弹簧一般,挺大个子晃来晃去,不肯安稳坐下,就抬起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由分说的向下按去:
“你请坐……别动……马师长你别动……”
此言一出,旁人听在耳中,都忍不住笑了。马天龙自己也觉得怪滑稽,跟着众人一起笑,同时又抽了抽鼻子,感觉沈嘉
礼香的很诱人——现在一般摩登些的年轻先生,都讲究把自己打理的香气袭人;马天龙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所以
此刻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并未由此发出调笑。
沈嘉礼总算是弹压下了马天龙,正待要返回座位,不想段至诚忽然从外面进来,不言不语的把伸手将他揽到了一旁,低
声说道:“聂人雄来了。”
沈嘉礼很诧异:“你也请他了?”
段至诚微微弯腰,把嘴唇凑到了他的耳边:“趁这个机会,大家认识一下,以后也能说得上话,这不是挺好么?我告诉
你,日本人现在最抬举北洋政府的元老,凭你家老爷子当年的那个声望,你也算是有政治资本的人。要不要再进一步,
那是你的事情;不过现在不妨开阔一下眼界,反正先交个朋友,也没什么关系。”
沈嘉礼大以为然,心想原来这段至诚的头脑中也有道理清楚的时候。随着段至诚离开人声鼎沸的厅堂,他一路走到了饭
店门口。
他方才喝了酒,头脸都有些发烧,如今被这秋夜的冷风一吹,惬意之余就打了个寒战。放眼向前方望去,他见正有三辆
黑色汽车首尾相接的慢慢停下,车门外的踏板上皆站有全副武装的卫兵,那势头威风凛凛凶神恶煞,心中便有了计较,
明白这聂人雄是个好摆谱的。
这时那为首一辆汽车上的卫兵跳下来,面无表情的打开车门。段至诚率先走上前去,很愉快的大声笑道:“聂司令,姗
姗来迟呀!”
车内却是没有回应。
片刻之后,一根手杖伸出来,试探着点在了地面上。旁边卫士俯身钻进车内,生拉硬拽的拖出了一个高大男人。那男人
是西装打扮,宽肩长腿,身姿是相当的潇洒,头上又歪扣着一顶礼帽,路边灯光照耀下来,就见他相貌端庄,英气勃勃
,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竟是个少年英俊的人物。
一手摘下礼帽送到身边卫士手中,一手拄着手杖站稳了身体,聂人雄司令这才转向了段至诚,十分和气的答道:“段大
爷,别怪我晚,我可是从北平直接过来的。”
段至诚做了个吃惊的表情:“哟,又去北平了?唉,早知道如此,我就不劳动你跑这一趟了!”
聂人雄摇头笑道:“什么劳动不劳动的,你太见外。别人的饭局倒也罢了,你段大爷的场,我必须要捧。”
段至诚和他无非是虚情假意,寒暄完毕之后,就回头向沈嘉礼一招手,自己作为中间人,为双方做了一番介绍。聂人雄
听了沈嘉礼的来历,忽然停顿着想了一想,随即笑问道:“我部下有个参谋叫沈子靖,就是你的侄子,对不对?”
沈嘉礼迟疑了一下,点头应道:“正是舍侄。”
聂人雄又饶有兴味的继续问道:“听说前两天,他把你的房子给烧了?”
沈嘉礼忖度着答道:“唉,家务事,乱七八糟,一言难尽。聂司令你里边请。”
聂人雄转向前方,拄着手杖一瘸一拐的开步走。沈嘉礼跟在后方,仰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那五官眉目有点像葛啸
东。
不知道葛啸东现在是怎样一个局面了,死活大概也不定。很好的一个人,结果被人打成了那个烂样,可惜,可怜。
沈嘉礼是个容易自卑的人,所以对于葛啸东聂人雄一流,一直保持着远观的态度,丝毫不动心思。
那聂人雄身份较高,被引入雅间,与日本人同席。沈嘉礼在一旁陪同坐下,就听聂人雄和当年的商人、如今的中佐幸福
次郎大谈自己的腿伤,这才知道他那右腿前一阵子曾被刺客打了一枪。沈嘉礼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张罗打点,又给聂人雄
倒酒布菜,神情是很和悦的,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暗想若不是沈子靖那条白眼狼要吃我的肉,我又何必出钱费力的来
伺候这些东西们!
聂人雄同日本人交谈了一番,忽然发现段至诚不知所踪了,便转向了身边的沈嘉礼,打量着他笑道:“你这是个小叔叔
啊!”
沈嘉礼看了他一眼,自认为很正经的答道:“我比子靖年长四岁。”
聂人雄一挑眉毛,感觉沈嘉礼方才的眼神有些不怀好意——一闪而过,尤其值得玩味。
“希公也和我提起过这件事情。”他继续说道:“沈子靖这种行为,的确是过分,目无尊长了嘛!”
沈嘉礼知道段老爷的字是“希贤”,如今到了外界,则被尊称一声希公。他没料到段至诚能搬得动他的老爹,心中倒也
有几分惊讶,只是不肯在脸上流露出来:“聂司令,不瞒你说,军界的人,我是没有力量去抗衡的。我这个侄子,十六
七岁就到了我家,我看着他长大的,后来……后来他做的那些事,我也没脸说,总而言之,是同我结了仇,负气出走。
我这一年来,哪天不惦念着他?没想到他有了前程了,竟会回来烧了我的房子。我如今哪里还敢去充他的尊长?只要能
保住剩下的一点小小产业,就谢天谢地啦!”
聂人雄一直觉得沈子靖那人不错,是个值得栽培的干将,没想到经沈嘉礼这样一描述,竟成了个狼心狗肺的坏人。
他不是很相信沈嘉礼,自有一番主意。垂下眼帘笑着点了点头:“好,沈先生,你也不要太挂怀,回去我训斥他两句,
不许他再胡闹,也就是了。”
沈嘉礼听了这话,就慢悠悠的抄起酒瓶,为聂人雄斟满了面前的酒杯:“聂司令,那我先行谢过了。”
宴席直到午夜时分才散了场。聂人雄的卫士不在身边,沈嘉礼看他站在原地摇摇晃晃的,就主动伸手搀住了他,且一直
把他搀出饭店,送上了汽车。聂人雄以为他是好意,自然要道谢,殊不知沈嘉礼乃是存着一种占便宜的心态,另有一番
乐趣在其中。而在目送聂人雄的汽车队伍离去之后,他抬手嗅了嗅手指,立刻就把这人抛去了脑后。
他和段至诚在饭店门口分了手,乘坐汽车回家去。独自坐在后排位子上,他心中暗叹:“我这边的长篇大论,大概都比
不上希公放的一个屁!我被人烧了房子,急的像狗一样团团乱转,可是放在聂人雄那里,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我真
是活的一天不如一天了!”
他俯身向前,扑在驾驶位的靠背上,盯着汽车夫的后脑勺发呆:“要不然,我也去买个官做一做?”
汽车夫是个清爽相的小伙子,头发总是剃的很短,因为不用发油发蜡等物,所以几乎有些毛茸茸。沈嘉礼对待下人向来
不苟言笑,此刻忽然发现这个脑袋看起来很可爱,就很想去摸一摸,然而又伸不出手。
左思右想的犹豫了半天,他终于是忍无可忍的抬起手,在那个脑袋上胡噜了一把。
汽车夫冷不防的被人摸了脑袋,不禁吓的一哆嗦,立刻侧过脸来问道:“老爷,有事吗?”
沈嘉礼随口答道:“停车,换我来开。”
汽车夫陪笑说道:“老爷,现在这路上关卡太多,您开不了快车啦。您再等一等,马上就要到家了。”
沈嘉礼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而那只手向下滑去,就搭在了汽车夫的颈窝肩膀处。
汽车夫茫然的笑着,有点儿瘆得慌,同时脚下加大了油门。沈嘉礼知道对方只是个傻头傻脑的青年,不会多想,也不敢
多想,所以并没有收回手来。
“买个官当。”他在微醺的醉意中对自己说:“政府公务人员的财产,总不会被人说抢就抢、说烧就烧。这个混蛋,以
为世道变了,我就可以任人宰割了?去他妈的,他完蛋了,我还没完蛋呢!”
036.所谓仕途
沈嘉礼那思想比较落伍,他以为如今做官,还需要用钱打点;哪晓得段至诚在得知他的心意之后,也没多说,几天后就
带着委任状过来了,随行的还有菊山直人以及幸福次郎。
沈嘉礼莫名其妙的接待了这三人,幸福次郎没大发言,菊山直人初次前来,却是谈笑风生,后来又让沈嘉礼“为中日之
间的关系多做努力”。沈嘉礼很茫然的微笑点头,如坠五里雾中。
末了菊山直人和幸福次郎告辞而去。沈嘉礼送他们出了院门,然后回头询问段至诚:“老段,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
事?”
段至诚见怪不怪的答道:“哦,前几天你不是说想要弄个官当一当吗?不瞒你说,治安维持会里的位置都已经被人占满
了,没有空闲,所以我和菊山叔叔商量了一番,就把你安插进了秘书处。这虽然不能算是官,但是也不能算低,你先挂
名混着,等有了机会,再往上推你。”
这时沈嘉礼已经随他进入楼中。糊里糊涂的坐在沙发上,他抬头问段至诚:“这……这就行了?”
段至诚双手插兜站在他面前,挑着眉毛一耸肩膀:“那你还想怎么样?可不就是行了?”
沈嘉礼从茶几上拿起委任状又看了看,随后诧异的感叹道:“这也……太容易了。”
沈嘉礼很受震撼,简直对这政府的正规性产生了怀疑。不过几日之后,他听说本市一位有名的文学家,也被强行塞进了
教育局内,文学家不同意,不肯接委,结果被日本军官打了一顿。
沈嘉礼知道现在的官职不值钱了,而且还会惹来汉奸的名声。他心里有些后悔,不该进什么秘书处,想要匿在家中隐居
,然而维持会开大会,菊山直人一天好几个电话的来催促他,他不出面还不行了。
现在已然进入深秋时节,只有在正午时分还能感受到些许阳光的暖意。沈嘉礼垂头丧气的做出西装打扮,又在外面穿上
一件薄呢大衣,腰间也整洁利落的系好了衣带。找出帽子扣在头上,他漂漂亮亮的、唉声叹气的出门去了。
汽车刚刚驶入市区,他就看到了马天龙。
马天龙铁塔一般站在路边,一个小兵仰面朝天的钻进一旁的汽车下面,想必是在做修理工作。沈嘉礼命汽车夫停了车,
推开车门探身唤道:“哟,马队长!”
马天龙现在已经由民国的杂牌军师长变成了伪军的保安大队队长——不算降级,伪军的队长,手下的人马数量也是很可
观的。
忽然见到沈嘉礼出现,马天龙也笑了:“沈三爷,开会去啊?”
沈嘉礼点头笑答道:“正是。马队长呢?”
马天龙“嘿”的笑出声来:“我也要往那边去,偏他妈的汽车又坏了!你车上有没有位置?带我一程怎么样?”
沈嘉礼缩回车内,空留声音在外:“那没问题,你上来吧!”
马天龙得到许可,当即抬手狠狠一拍车顶,口中吆喝道:“滚出来吧,有顺风车了!”
沈嘉礼坐在车内,就见马天龙那边前后车门一开,从里面钻出一名军装打扮的青年,又钻出一名军装打扮的青年,又钻
出一个长袍马褂的汉子,又钻出一个娇小身材、烫飞机头的女人。这一大帮浩荡前来,把沈嘉礼吓了一跳!
马天龙先上了车,把沈嘉礼挤的紧贴车门,随后那两名青年军官也跟上来,侧着身子勉强坐下。那长袍马褂的汉子上了
副驾驶座,女人则是蜷缩着坐在了他的大腿上。砰砰两声车门关好,汽车夫发动汽车,继续前行。
马天龙大喇喇的坐稳了,仰着脑袋打量汽车内部:“嚯!你这汽车很宽敞嘛!”
沈嘉礼几乎是合身扑在了车门上,对着车窗外面答道:“呃……还好。”
马天龙扭过头来,看他在夹缝中求生存,坐姿十分痛苦,便也起了反省的心思,想要向后退一退,可是身边两个大小伙
子,全是人高马大的,哪里还能让出余地来?无计可施的思索了一下,他忽然从前方那个汉子身上得到启发,盛情邀请
沈嘉礼到自己的大腿上暂坐片刻。沈嘉礼一听,感觉这法子实在是不像话,刚要拒绝,不想马天龙自有一份主意,生拉
硬拽的把他强行抱到腿上。又对着前方的汉子笑道:“哎!老张,看看,你有一个,我也有一个!”
老张听他这玩笑话来的不对劲,没敢搭茬,只是傻笑。而沈嘉礼横了他一眼,犹豫着没有翻脸。
对于马天龙来讲,沈嘉礼的那点重量是不值一提的。他轻松愉快的把沈嘉礼横搂在怀里,还有闲心聊天:“沈三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