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叶锦年朝他温柔一笑,眼神却是冷冷冰冰,转身就朝另一侧展馆走去。
周亚言笑嘻嘻,完全没被叶锦年的眼神给冻到。
他这人虽然谈不上学问广博,学历也只不过堪称高中毕业,但是立业后一向刻苦,「塑」、「望」不识这种错误自然不
会犯。
之所以念了个错词,则是周亚言行了招险招,叫做「被无视不如被鄙视」,好歹要博个让人记住的机会,即使这印象差
劲都好。
反正依他猜想,叶家老头肯定不会在儿子面前说自己好话,既然如此,索性就玩一招,哪怕招来叶锦年的白眼也好。
叶锦年临去时的眼神证明,周亚言这一招或许还真有几分效用。
叶锦年满是不快地发现周亚言又贴了上来,于是眼前光色温润柔美的青瓷唾壶看来竟有些面目可憎,叶锦年慢慢叹气直
起腰身,突然觉得父亲对于周亚言的评论还真是贴切。
这个人还真是流氓得紧。
周亚言看着面前的人慢慢转身,此刻的青瓷馆里人极少,从案架顶端照射下来的柔软灯光映在身前人上,单看那一侧耳
垂,就仿似透明一样,温软无比,灯光映着浅浅一层茸毛,周亚言顿时心猿意马了。
然后就迎上了叶锦年的微笑眼神:「周先生?」
周亚言还想再看那小小耳垂几眼,于是只发了个鼻音:「嗯?」
「你想泡我?」叶锦年微笑,嘴唇弧度看来十分温柔。
话音里的冷意却终于让周亚言从绮思异想中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眼神稳定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啊」了一声。
叶锦年没再重复自己的话,只直直看着周亚言。
然而,事实再一次证明,要让周亚言这样的奇人感到害臊或者类似情感,实在是有点难度的,周亚言笑开了眉眼,衬着
他额际那微白的头发,看来还真有几分痞样:「是呀。」男人大方承认。
叶锦年一时为之语塞,看着满脸堂堂皇皇不觉得有丝毫不妥当的男人,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这种脑筋思维,与自己的似乎完全是两个平行世界,根本看不出相交或者至少理解的可能性。
这样想着的叶锦年没再掩饰自己的态度,平静又毒辣地甩下一句:「对不起,我对变态没兴趣。」
然而叶大少再度被周厚皮给打败,因为周亚言呵呵笑着,看来分外好脾气地回答:「没关系,我对你很有兴趣。」
叶锦年很有想吐血的冲动。
面对这样一个讲又讲不通,损也损不坏,脸皮赛城墙,态度牛皮糖的男人,你说怎么办?
于是,只能……
打不过就逃。
叶锦年在瞪视周亚言许久之后,转身直接走人,姿态虽然保持平静,自己却知道其实是有些狼狈了。
在经过博物馆大门时,看着门上金属感十足的门钉,叶锦年又升上了把周亚言按到门上挂着的暴戾冲动,然后就发现身
后某人正在不紧不慢地尾随。
叶锦年冷下了脸,再度发现周亚言这人出离于自己的理解及想象范围之外。
叶锦年于是打消了直接开车走人的念头,向博物馆后的小山坡走去。
市立博物馆坐落于丘陵之上,正在山腰,馆前一片碧湖,馆后一座青山,虽然湖不大山不险,但胜在清静非常。
两人一前一后,不约而同地保持静默向馆后走去,只是气氛有些紧绷,光看叶锦年一张冷脸,就像一不小心就会擦枪走
火大打出手,而后面的周亚言倒是很自然,施施然笑着。只是配着他一向有些戾气的脸,看来奸诈得很。
总之,这两人身周都弥漫着一股「赶快躲开此地危险」的气氛。
其实周亚言倒是有几分得意的。这几天他零零碎碎听了些关于叶家大少的小路消息,很多人都称赞这位年纪不大的叶家
二世祖「心性沉稳,冷静聪颖」。如今,光用目测都能看出叶家大少的头顶正在冒烟,自恋一点地想,这也算是叶锦年
对自己的特殊待遇吧。
胡思乱想之间,前面的叶锦年已经踩了刹车,两人停的地方是一片被花木掩映的小亭,四周寂寂,只有春来土中的一些
小虫子发出各种各样的叫声。起初因为两人的脚步声停了一会儿的昆虫合唱,很快因为叶周两人不约而同保持沉默的态
度而大胆了起来,复又叫唤开来,夹杂在风声里,更添了几分安静。
然后叶锦年的声音平静响起,于是虫鸣又停止了:「周先生,我再重申一遍,我不想以任何方式与您发生接触,请你不
要再缠着我。」
周亚言认真地听完了这段话,认真的思考,然后朝叶锦年绽开微笑:「如果接受你的请求,我有什么好处?」
流氓!他就一流氓!叶锦年在听到上面那段厚颜无耻的要胁后,深深地觉得自己的教养太好,实际上周亚言就是一个欠
扁的家伙!
叶锦年的脸更冷了几分:「周先生听不懂人话?你离我远一点!」这回,除了习惯性地保持「先生」的称呼外,叶锦年
终于把「请」字给拿掉了。
「没有好处的事情我可从来不干的。」周亚言微笑,笑容居然堪称憨厚。
其效果却很有杀伤力,这手边如果有什么凶器,叶锦年在头脑发热之下一定会抄家伙上了。
然后可惜现场没有,总算阻止了一场血案的发生。
叶锦年呼气、吐气,保持平静,然而压低的声音已经抑不住愤怒的奔涌:「你想干什么?」
「我想追你啊。」周亚言分外诚恳。
叶锦年的情绪终于走向了一个制高点。
然后,他完全冷静下来了,好像之前被气得差点吐血的人并不是自己一般。
叶锦年看着周亚言,此刻的眼光是完全的打量,不带任何情绪,然后叶锦年微笑了,转身坐到冰冷的石凳上,就好像晚
唐的名流贵族们坐在属于自己的小桥流水之间一般,优雅而自然。「周先生都习惯于这样自说自话么?」
阳光还很明媚,穿过树荫的那些光线争先恐后地亲吻着叶锦年的脸,就像那些时光争先恐后地从人们身边走过,留下这
样那样的阴影,却让人难忘至极。
周亚言微微眯了眼,即使文盲如他,居然也生出一种「不可亵渎」的感觉。
然而流氓与圣人的区别在于,流氓遇到美景,最后的情绪必定是「占有」。这样子的周亚言毫不在乎破坏本身画面的美
感,一屁股坐到了叶锦年的身边,继续诚恳又流氓气十足地说:「我一向很讲道理的,可是对你就不想讲道理。」
叶锦年居然没有挪动身体,就好像身边坐着的不是让他厌恶的男人,而只是爬过的一只蚂蚁,姿态中甚至带了几分特别
的耐心:「为什么?」
「我要是讲道理,你一定会躲我躲得远远的。我比你穷,手段又比不上你老爸,正儿八经追你,一定在没见到你的面之
前,就被人灌水泥直接沉湖。所以我想来想去,只好不讲道理了。」周亚言一五一十地说着,居然还带了几分愁眉苦脸
。
叶锦年笑了。
光风霁月,无比自在。
「可是你如果不讲道理,我也只好不讲道理。你要是再妨碍我,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他温柔地威胁。
周亚言咧嘴一笑:「招你讨厌,总比都入不了你的眼来得好,我宁可让你讨厌。」他有些一往情深的神态。
叶锦年闭嘴,直直地瞪着他。
周亚言也闭嘴,深情地看着他。
叶锦年拂袖而起:「好啊,你可以试试。」
两人二度交锋,堪称不欢而散。
此役,论气势叶锦年输了八百里去,可是周亚言其实也没得什么好处,因为在此刻的叶锦年心中,周厚皮与苍蝇仍是同
胞兄弟。
第四章
「你可以试试」的下场就是,周亚言突然遇着了经济危机。
此时周亚言的「亚华」集团正在着手攻克H市附近卫星城的几块住宅建设地。这几块地皮都是零碎用地,油水比较少,打
交道的政府部门太多又太贪,属于肉少又难啃的骨头,所以叶家并未投标争抢。而得罪叶家大少的下场,就是亚华在这
几块工程投标中的全面失守。
周亚言手下分管这几块的专案经理天天愁眉苦脸,想不通财大气粗的叶氏为什么要来为难亚华,生生花了大钱要撬掉亚
华长久以来苦心经营的关系,看来却只不过是谋求些蝇头小利。作为大老板的周亚言却是心知肚明,这实在是自己「风
流债」的下场。
而且,他居然有几分甘之如饴的感觉。
然而,钟意归钟意,周亚言却不允许到嘴的肉被人叼了去,哪怕只是小肉,哪怕对方是自己钟意的人也一样。
因他一向笃信商场如战场,输钱都不可以输阵。情场更是如此,只要一旦做小伏低,面对叶锦年这样脖子向天的主儿,
只怕更没有什么胜算。
接下来几天,周亚言密派手下,把叶氏几个专案经理与负责标书审核的几个主管吃饭泡吧兼泡妞出台的证据抓了个十足
十,直接匿名把灯红酒绿下的照片送给监管单位。
其实这招根本动不了叶家,只是让对方疼上一疼,难受一下而已,然而如果不是这样,只怕终有一天会被人下重手。然
而到底还是有所顾忌,周亚言没让亚华挑明了出头,还是怕真正翻了脸,他这辈子恐怕真的没有接近叶锦年身畔的可能
。
于是叶家安分了不少,换了几个专案经理,可是投标案上却真正下了苦力,大家凭真功夫出战。
单凭实力,亚华还是不如叶氏,于是工程还是意料之中地流了标,周亚言却不以为忤。
他忙着继续查叶家大少的生辰和喜好,少赚点钱他还真无所谓。
几天里,叶周两家小小过了一手,一场短兵相接,姿态尚算温和,结果各有输赢。旁人还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更有人心
惶惶,以为终要选择一方站,却不知道这一场风波实实在在乃是——桃色纠纷。
叶望天甩着薄薄的一份文件,有些不悦地瞪着儿子。
落地窗下的阳光里,他儿子正安安分分地泡着功夫茶,拈着闻香杯的手指稳定得很,根本没拿老子的瞪眼当回事。
叶望天显然没有周亚言那般的好本事,而叶锦年面对他老子明显修养好很多,于是叶家老头终于忍不住低吼:「我说你
是怎么回事?我是一心巴望着你来管事,但你怎么专找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来整,挑上周亚言却只搞了这两块小小的地皮
,赚的利润少得可怜!你爱玩也别拿自己老子玩啊。」
叶锦年慢条斯理地泡着茶,端了一杯递给老子,叶望天一时没忍住,乖乖接过,闻了闻才发现不对,又想板起脸却终究
慢了一拍,只对上儿子一双澄澈眼睛:「早跟你讲过我不想管叶家的事情,你看,我只是小小玩一把,你就吹胡子瞪眼
,要是我真的插手,万一有什么问题,你肯定要剥了我的皮。」
叶锦年这番话也很无赖,饶是叶望天这种一跺脚整个H市都会震上一震的人物,一时居然也哑言了。
于是老子瞪着儿子,气急败坏;儿子看着老子,优哉游哉。
一阵笑声打破了僵局,香风袭来,叶望天身边的沙发陷了下去,一名身着鹅黄套装的女子一把抱住了老人,左右开弓,
朝他那满是老人斑的脸颊上亲了两口,然后笑着说:「老爸,都跟你讲了,你拿弟弟没办法的。」
大笑着的女人就是叶望天的掌上明珠,叶锦年的胞姐,叶锦宁。
叶锦宁一边笑着一边把皮包扔到沙发旁,来回看着老爸和弟弟的脸色,皱了皱小巧的鼻子:「你们俩干嘛呢?一年聚不
到几回,还互给对方脸色看,嫌相处时间太长了么?」
叶锦年耸了耸肩,很给姐姐面子,不再争辩。
叶望天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嘴上却仍不饶人:「你就是一心帮你弟弟,你看看他,我让他帮忙分担点生意都要三催四
请,好不容易请得动他,却为了一桩利润还不到三千万的案子跳上跳下,最后也没得什么好。人家还以为叶家钱多势大
,急着洒钱玩呢。」
这番话充满着「怨父」的味道,奈何动摇不了他的一双子女。
叶锦宁看了弟弟一眼,又对着老父皱了皱鼻子:「我早跟你讲过,叶家从来不缺钱,你干嘛还非执着于找个比你更能赚
钱的接班人呢?按我说,我们三个人只要学会怎么花钱就好,不然你辛苦一辈子赚的钱都没人花,多可怜呀。」
叶望天忍不住拿拐杖敲了敲女儿的膝盖——当然力道很轻:「你们哦,一个个都活像败家子。」
叶锦宁满不在乎:「谁让你当年太拼命,宁可把妈和我们都扔在家里不闻不问,也要赚你的金山银山。现在我们若不安
安稳稳坐在金山上,怎对得起你当年苦心。」
叶望天顿时无语了。
他早年太过热衷于事业,对家庭关怀甚少,虽然从头到尾他都只钟情于妻子一人,但直到妻子查出身患癌症之前,一年
内都难得在家吃一顿晚饭。虽然到妻子病时,他放下一切陪伴,却终于也弥补不了逝去的时光。正是因此,叶望天总觉
得对妻子儿女十分亏欠。
叶锦宁看出了父亲眼中的黯淡,话锋一转:「锦年干什么了?」
叶望天继续沉默,只是慢慢地把快要冷掉的茶水一口喝尽。叶锦年接过老父手里的空茶杯,又递了一杯过去,然后又递
了一杯给姐姐,这才淡淡地把事情交代了一遍,只是隐下了特意要针对周亚言的这个原因,以及与某个大老粗相会时的
情景。
叶锦宁皱了皱眉头,有听没有懂。
或许与叶锦宁不肯入叶氏的理由相同,叶锦宁大学时就选择英文系就读,就业时更是抛开了叶氏的背景,到一家小小的
翻译公司上班,现在则是 SOHO族,专门接一些书稿和文件资料的翻译工作回家做。这样的她,与商场的距离实在是十万
八千里,自然不明白老爸痛心疾首所为何事。
听到最后,叶锦宁只是抿嘴笑着说了一句:「能把老爸气成这样子,这个周亚言一定不是普通人。」
叶锦年为这名字失神了一下,那个白痴,又会干出什么?
自己之前的动作倒并非针对周亚言那番举动的报复,用小脑想都知道,这样的行动对于周亚言而言大概不伤脾胃,但却
是自己姿态的一种显示。
叶锦年微笑:如果那个白痴还不放弃,那么就再试试吧。
在阳光底下,男人笑容的弧度看来很清淡温顺,他的胞姐却情不自禁地抖了抖:是谁又触了锦年的逆鳞?笑容看来十分
可怕啊。
一家人用完午餐,叶望天按老习惯回房去午睡,叶锦宁无聊地从水果盘中挑出颗梨子来削,而叶锦年则在一旁看搭档传
来的设计方案。
女子削着梨子的手指稳定又纤巧,阳光底下两人都静静坐着,很是安宁。
在一片沉静气氛里,叶锦宁突然发难。
刀光稳定地在鹅黄的梨皮间行进,叶锦宁的声音很是清脆:「周亚言惹到你了?」
叶锦年拿着厚厚纸张的手在空气中一滞。
「他干嘛了?虽然没见过,不过我听老爸提过他,好像不是省油的灯。而你的修养一向都很好,他做了什么事惹到你要
这样宣告看他不爽?」
叶锦年考虑了一秒,很快回答:「他说他要追我。」
叶锦宁的手也停滞在空中,然后慢慢下垂,下一秒,那把亮铮铮的刀就被甩到了水果盘里,发出响亮的声音,琉璃制的
盘子立刻被砸出一个小缺口。
而叶锦宁则柳眉倒竖,活像要是周亚言站在她面前,水果刀一定是掷向他的喉咙:「我早听说他是个流氓,原来没说错
,居然还有这样的混蛋?」
叶锦年把手上的东西扔到沙发上,温言对着姐姐说:「没事,我这次回国又不会很久,只不过是个小插曲而已。」
叶锦宁的眉毛还是有着尖锐的弧度:「你没跟老爸讲?」
「讲什么?这么丢脸的事情。」叶锦年斜睨了一眼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