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醒来之后,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慢慢了解过来,我倔着性子拒绝我爸安排好的MBA课程,毅然选择到C大读枯燥无
味的英语专业。其实我对英语谈不上多么热爱,但总比看着就头脑发胀的经济书要好过许多。
我爸没有强迫我,只是抽着雪茄,极为平淡地说,“就像以前我不过问你在外的种种事情,在我死之前,你都有资本恣
意妄为随心所欲。但在我死之后,你必须肩负前整个家族的担子。”他所说的家族包括他手下的几万员工。
我爸是个地地道道的商人,我一度觉得他的思想境界到达快要羽化成仙的地步,但有次在我看到他公司里的财务报表之
后,我认定他离成仙走得太远。
据我观察,与其说是我爸和我妈的结合,倒不如说是在C市政坛叱咤风云的大伯和财大气粗的父亲之间的强强联合。不然
就我妈那小学毕业的文化水平,放一般家庭里,最强不过找一个初中毕业的男人。
这个世界的变态之处就在于,烟波浩渺的东西太多。
街上一个捡破烂的流浪汉,说不定就会是某某高官失散多年的兄弟。这样的黑天鹅事件,比比皆是,屡见不鲜。
所以我想要趁黑天鹅掉在我头上之前,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我曾经觉得我该是环游世界的。但在遇到楚南之后,我觉得这世界上没有其他比他更有挑战性了。
男人天生好征服,我也不例外。
周建说,你是寂寞太久了。
我自嘲,生活太优裕,我得追求一点没有的。
有人劳累而死,有人忧虑而死,而有的人无聊至死。
我悲叹,我尽力不做后者。
*****
第二天刚上班,楚南的秘书沈亭把我叫到总经理办公室。
敲门进去,除了楚南一脸冷冽地坐在办公桌后,沙发上还围坐着公司的高层以及我手下的那位女研究生,空气上方气压
低沉,乌云密布。
我踟蹰不前,这是哪门子事件?
石毅平时一副老谋深算的脸上,今天也格外凝重。“小杨,先过来坐。”
在大家深沉地眼光下,我做到石毅对面,和女研究并肩。
此时,楚南阴深深的声音在寂然的办公室里回响,“今天一早,投资商打来电话,要我们让利五个百分点。”
话毕,办公室内一片哗然。
在场的人都参与了这件项目,心领神会这个要求多么苛刻。公司从中捞不到任何好处,还要赔上人力。
石毅扶了扶眼镜,搭话,“我们怀疑在场的某位泄露了公司的内部消息。现在承认就是开除,但是一旦查出来,我们将
送警察局处理。”
这项投资的策划人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但两眼放着精光,“昨天商议合同时无任何差错,那么就是在下午三点到今
天早上这段时间泄密。”
企划部经理发话,“我在公司待了十多年,看着公司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我不会出卖公司,也不会出卖任何一位员工。
”
其余几位高层随声附和。
此时,后勤部经理插话,憨涩的嗓音刺耳,“温杨,昨天下午你五点钟就提前下班,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我一愣,转头望了望面不改色得楚南,摇头。
过多的解释在此时显得苍白无力。
坐在我身边的女研究生一直低垂着头,六神无主。见我陷入僵局,眼角又微微翘起。
想必她也听懂了这个格局。要么我承认我是内奸,开除我;要么就是大家抵死扛着,开除我们俩。
换作是以前,我会很慷慨得帮她。但今时今日,我不会轻易放弃。
“虽然我无法解释我昨天的无故早退,但我保证我对公司绝对真诚。”
刚说完,后勤部长就和我杠上了,冷笑,“小偷被警察抓住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发誓保证自己是清白的。”
此话一落,办公室又开始窃窃私语。我无言以对,闭嘴静坐。
片刻之后,楚南沉声说,“昨天是我吩咐温杨给我办点事情,昨天晚上他一直同我一起,我可以为他证明清白。”
瞬间办公室万籁俱静,仿佛真空世界。
我转头看着楚南那张威严气度的脸,喃喃说不出话来。
也只有他能把如此暧昧的话说得这般理直气壮,严谨分明。
大家还没回过神来,楚南继续沉着声音说,“我找大家来不是追究谁是谁非,而是要大家集思广益,尽快想出办法来。
”
这次投资资金是八千万,于公司发展无疑是锦上添花,大家都是垂涎欲滴,不忍心丢掉这块肥肉。
但是大家商量来讨论去,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楚南似乎也没有报任何希望,挥手叫他们该干嘛干嘛去。
我留下来,问,“就没有一点可以转圜的余地?”
楚南靠着椅背,闭着眼睛,双手揉着太阳穴,声音疲惫,“商人的本质就是唯利是图,没有人傻着有钱不赚。除非有个
更大的投资带动,否则希望渺茫。“
我站着有点茫然失措,想说点什么好听的话,偏生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我和他关系再亲密一点,我还可以走过去抱着
他的头,学着我妈那母性的慈祥光辉说,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过多了。
但这一切纯属幻想。我和他现阶段,只能用一个时尚的词——暧昧——来标榜。
我斟酌一下,无头无脑地说了一句,“今天谢谢你。”
楚南闭眼不置一词,挥手示意我出去。
这一整天,我都处于精神恍惚状态。
偏偏整个公司里的人,看我的眼神都暧昧到不行。
下班的时候,我撺掇进楚南办公室。
“为了表示对你的感谢,我想请你吃晚餐。”
楚南挑眉,“五百块一杯的粥?”
我狡黠一笑,“这世上独一无二的。”
“哦?”
“如果方便的话,我亲自操刀上阵!”
楚南兴趣盎然,盯着我放在椅子上的手,说:“这样一双指如削葱根的手做出来的东西,确实也算独一无二。”
我装作没听懂他的讽刺,笑逐颜开地说,“保证不会让楚总失望。”
“今天第二次听你说保证。”
我呐呐笑道,“我这记事三年来,就说过这两次。”
楚南半信半疑,“这么肯定?”
“性格使然。”我说,“以前都是别人跟我保证,现在风云轮流转,今日到我家。”
楚南突然一本正经,“说起来,你样貌出众,家世优越,竟然在这三个月来不显山露水,性格确实淡定,我都不能不被
吸引。”
“那你知道我的底细后,有没有更加动心?”笑嘻嘻地问。
楚南说,“比起外在的东西,我更欣赏内在的。”
我眨眼,“你的意思是,假如我其貌不扬,家庭平凡,你会更加欣赏我咯?”
楚南点头。
我想了想,郑重地说,“我还是宁愿维持现状。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物质精神得不到满足的人性格一定有缺陷’。
我觉得我现在心理缺陷挺大,如果脸物质都不能满足了,我怕我会心理扭曲。”我狡黠一笑,“更何况,长得奇形怪状
又没什么钱,站在你身边会自卑,没有安全感。”
楚南一下子眼神黯淡,茫然而带着浓浓伤感,像是自言自语,“真的会自卑吗?”
我暗忖,不会踩着什么地雷了吧?
我赶紧补救,讪讪地说,“心理健康的人不会,只是我心理不怎么完美。”
楚南自嘲地笑笑,“以前觉得这些都是无稽之谈,现在后悔好像有点来不及了。
挺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我脑子中搜索了一下石毅告诉我关于楚南的话,觉得最有可能能让他感情如此波动的人,当属是
他出车祸不治身亡的恋人,张卓。
石毅提到张卓总是一笔带过,点到为止,我只能从三年前的那些老员工中偶尔探听到点点滴滴,人很有亲和力,但总是
带着一股神秘感,不喜欢外出。张卓死了之后,才曝出他和楚南的多年地下恋情。而张卓出车祸的头一天,报纸上正大
篇幅报道楚南和唐小曼即将订婚的消息。
张卓的突然死亡无疑是一枚炸弹,惊起无数浪花和绵长涟漪。直到公安局公布张卓死因,议论才稍微安定下来。
长期失眠,疲惫和酒后驾驶,精神恍惚,加上犯事的垃圾车因为长期受酸性腐蚀,刹车失灵,司机开车速度过快……所
有的细节都证明这是一场意外。
而车祸发生之时,唐小曼和楚南都正在千里之外的宾馆里。
后来,楚南的高官父亲还亲自出来声明,楚南和张卓只是单纯的同学和合作伙伴关系。
但因为这事,唐楚联姻还是崩了。而楚张之间的恩怨情仇,至今仍流传着各种版本,断袖情深,背情弃义,断袖绝恋…
…
三年来,楚南则一直保持沉默。
那些风言风语,反倒像是跳梁小丑。
我量度一下措辞,说,“所以要珍惜眼前人。”
楚南回过神,盯着我似笑非笑。
我耳根子烧得厉害,催促楚南快走。
第七章:楚南家
到楚南小区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其实离我家很近,只有两三站公交站的距离。
“房子挺有品位。”我赞叹。
小区不同于我家里独立庭院风格,几幢房子错落分开,中间交杂着郁郁葱葱的树木和绿化带,房屋都是统一的灰墨色和
白色交杂,开着扇形铁窗的围墙有江南园林的味道。
楚南解开安全带下车,说,“不是我选的。”
呃,这话有点噎人。我试探着问,“张卓选的?”
“恩。”
道路两旁整排整排的银杏叶开始泛黄,稀稀落落地掉在地上,伸脚和提脚间,跟着起舞飞扬,像穿着大黄色裙子舞动的
仙子。小区中央还有一个小池塘,里面游着色彩光鲜的鲤鱼,水波生动流畅。
我这人平时太宅,挺没见识,见到这般跟公园一样环境优美的小区,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张卓真有欣赏观,选了个这
么漂亮的地方,比我家都要漂亮。”
楚南闻言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我。“这个城市比这个地方好的不知多少,就连你家那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比这里的要娇
气许多。”
又一次在楚南面前出丑,真是无言以对江东父老。
当然,这时候千万不能表现出你的无知。
我说,“我知道啊,但是我就是觉得这地方太合我胃口了,就像我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一样。”
楚南深深望我一眼,沉默转头走到最里面的一幢房子,开门。
在进门的瞬间,我感觉到三年一直困扰我的头晕又一次袭我而来,而且比以往都要强烈。我摇摇头,强作镇定走到布艺
沙发上坐着,才仔细打量起屋子来。
整体的风格给我第一印象就是干净简单带点文雅,但总觉得不是楚南风格。楚南癖好应该也倾向简单,然而直觉告诉我
他不会花心思在墙上挂十字绣和油画。
实在很合我脾胃。
楚南进厨房把刚才在超市买好食材放好,出来直接上楼换衣服。
此时我头脑也清醒了许多,便起身去厨房。
昨天晚上回家之后,我不顾我妈的哀嚎,拉着我妈给我讲怎么熬粥。但我感觉我以前似乎会做,凭着自己感觉,仍然做
出了不错的味道。所以,今天来一展身手,我很期待楚南的反应。
通往厨房的客厅墙角去,放着两个半大的手提包。我疑惑地望望楼上,楚南要出差?
甩甩头,没工夫思考这些,我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赶紧把粥给煮了。
在我记忆中,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按理说应该极其陌生。但是这一切好像又是熟悉了很多年的朋友,我总能毫无差池得
找到东西的所在地方。
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我把米饭和南瓜放进锅中以后,转身正好看见楚南站在厨房门口眼神幽深地看着我,脸色夹杂着不可思议和怀疑。
我举手向后指指,带点尴尬地问,“我没弄错吧?”
楚南摇摇头,“你在家经常做饭?”
“哪能呀,在家里还轮不到我。那样我家阿姨会恨我的。”我笑道,我这人其实潜在很懒,跟自己生活目标没什么关系
的东西,一概不触碰。
楚南似乎也觉得自己问得很傻,自嘲得笑笑,“张卓以前做饭时也你跟一样,总是很条理分明,别人要花很多时间做好
的事情,他总是很快就完成。刚才看你的样子,真的很像。”
我心里一惊,这还是楚南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张卓的过往。以前在他面前多方试探,他也没说出过他一个字。这是不是
表明他的意志力开始松动了?
“张卓也会做饭?总觉得不符合你们这样成功人士的形象。”我很好奇。
楚南望着远方,淡淡回忆,“读大学的时候他经常在寝室里拿电饭煲做粥,刚开始的时候很难吃,但是我和石毅每次都
吃的锅底朝天。尽管半夜的时候经常饿得睡不着觉,但我们都习惯了晚餐吃他煮的粥,因为他看着我们吃粥时,眼睛一
闪一闪的,最是好看。但是后来创业之后,我们都太忙,他就没再做过。”
“不是。”我反驳。
“什么?”
我摇头,“我总觉得张卓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没有再做饭,但我敢肯定不会是因为工作太忙。”
“我以前问过他,他说他太忙。”
我抬头望着楚南,说:“如果是我,绝对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不给自己爱人做饭。我妈说,给自己爱的人做饭是一件很
幸福的事情,看着他吃自己做的饭会有归属感。你有没有想过,到底是你太忙,还是张卓太忙?”
“是吗?”楚南盯着窗外出神,“石毅也说我太粗心,可是我总觉得张卓应该理解我的。”
“你太自以为是了。”
我突然为张卓委屈,就像是我受了委屈一样。张卓在他背后默默站了十五年,没有支持,没有祝福,看不到希望,而楚
南还这样理直气壮享受着,没有理解,没有关心。他该是多么爱楚南,才做到这样地步。
楚南没有答话,转身离开厨房。
看着他默默离开的背影,我几乎都要怀疑,他到底爱过张卓吗?
这世界真的有爱情吗?
李楠楠曾跟我说,爱情就像鬼,知道的人多,遇到的人少。
周建说,李楠楠不见得爱过我,但是我们彼此之间却是最合拍的。
我妈说,我和你爸从没有对彼此说过爱,也不见得有爱情,但是他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也没有。
外婆说,自从你外公死后,我一个人把你大舅和你妈拉扯长大,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也没遇到过比他更让我觉得日子有
盼头的人。
周建和李楠楠吵吵闹闹,但有好处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对方。
我爸和我妈因为一场交易而结合,但是这么多年来,想什么,做什么,两人总是最有默契。
外婆在二十二岁就守寡,但钱包里一直保留着一张外公的黑白照片,曾因为这张模糊不清的照片踩着高跟鞋追小偷两条
街。
我相信他们之间都是有爱情的,很多时候我们只是把爱情想得太飘渺虚幻,好像就该是小说里写的那样轰轰烈烈死去活
来,而忽略自己或许也是其中幸运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