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庆忽然说起他也并不会觉得很惊异,只是有点‘他竟然对我提都不提,是在防我吗’的叹息。
“他们一家,和肖副市长的关系很好。如无意外,殷晓今后还会往上爬,前途似锦。”
唐堂不语,隐约猜到周国庆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所以你也想得到吧。他的人生不能留下任何对手可以攻击的污点。婚,一定会结,而且门第一定要相当,对他日后的升
迁,要有帮助。”
唐堂仍自沉默,头却慢慢慢慢地,垂了下去。
想来刚才那个女孩肯定很符合这些条件。那个王主任,不知是哪个部门的高官,亲自做媒……看双方家长的意思,似乎互
相也很钟意。殷晓年纪不算小了,如果这场亲真的相成,或许很快就会办喜事……想到结婚那一日他春风得意,唐堂不由
得自嘲地一笑,而这一笑看在周国庆眼里,心中真真是百味杂程。
他也不想做恶人,但有些事,他不做,谁做?他不说,谁说?
“唐堂,”他停了停,神色有些复杂,再开口时一字一句都象是经过用心的斟酌,慢慢道来。
“你知道我不爱管闲事。但你和小辉,你们两个的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不管。你想另找一个好的,大哥赞成。但殷晓
这个人,无论性格还是家庭环境,都看得出实非良配,再拖下去,于你也是无益。”
唐堂沉默良久,终于慢慢地点一下头,同意他的说法。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他怎么会还不明白。今天这一幕,多半是周国庆故意为之,好让他亲眼看到。
其实他和殷晓之间存在什么样的隔阂他自己不是不清楚,只是一直以来他强迫自己忽视,可现实却不容他再这样自欺欺人
,它完全不给他作准备,直截了当,逼面而来。
事已至此,再逃避显然已不可能。唐堂不由得轻叹一口气:看来,是又到了该决断的时候了……
这一晚唐堂回去的时候,殷晓居然已在家里等着他。唐堂一进门看到,顿时有点吃惊。
他以为那样的场合,无论如何他都会陪着那女孩玩一会儿,吃完饭后看个电影散散步什么的,怎么会回来得这么早?
不知道殷晓是如何向对方解释自己的早退。但唐堂相信,他必定能给出一个正当又合理的理由。他想不通的是他这么早回
来做什么呢,是要向自己解释么?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唐堂想找个话题打开僵局,但一时又想不出自己该说什么才恰当,正迟疑着,殷晓倒先开口了,他神
色严峻地问他:“唐堂,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唐堂略想了想,摇一摇头。
有什么好问的,问他为什么要去相亲?以殷晓的口才,想必能给他洋洋洒洒讲一大篇关于同性恋现状的大道理出来。
看到他这么平静,殷晓脸色有点不好看了。
“你不生气?不伤心?不想跟我闹?”
唐堂一怔,忽然有点想笑。
对,他应该要有上述的反应才对。但问题是,一直以来他潜意识里已经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现在,也只不过是预感成真
而已。事到临头,他还真不愿意因为这么件事就失态地同他大吵大闹……出这种丑,有必要么?
他温言反问他。“殷晓,你真希望我跟你闹?”
殷晓盯着他,眼睛渐渐冒火,但咬紧牙关却又始终挤不出一个‘是’字来。
诚然他怕他跟他闹,更怕他当场翻脸,豁出去鱼死网破。但他不闹他又觉得异常愤怒,这人怎么会是这种反应?这么心平
气和云淡风轻?换作是周立辉,他还会这样么?!
第45章
唐堂垂眼默然片刻,叹了口气。
他说:“殷晓,你不必因为我没跟你吵,就觉得自尊心受了伤害。跟你说实话,在酒楼看到你的时候……你以为我真的是
一点不在乎吗?毕竟……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过下去的……”
殷晓一听这话,神色大缓。他急忙道:“想和我过就好!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唐堂,其实就算我结婚了……对我们的关系
影响也不大。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
唐堂眉头一蹙。
活到他这个年纪,对人性已经有一定的了解。所以他隐约能猜到殷晓所谓的‘在一起’,究竟是怎么一种在法。
其实说穿了不外乎就是家外有家。他一边随大流结婚生子,一边秘密地跟他保持关系。这房子可以继续租着,他不定时地
过来……说是长期买春或许有点侮辱了,殷晓大概会在各方面都对他很好以作补偿。遇到什么事,估计也会以他的人脉尽
量解决。可是……
唐堂想了一会儿,忽然一笑。
殷晓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看到他这么似自嘲又似是不以为然的一笑,立刻知道有点不妙。
他不死心,急急说服他。“唐堂,其实这种事圈子里也很常见。要知道大家各有各的难处,你一向很体贴……”
“我知道很常见。”唐堂轻声打断他的话。“可是殷晓,我不行啊。”
也许换作其他人,会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满足了。但他……他之前已经和周立辉过过那么正大光明的日子,大家一对一,也
获得家人的认可。如今珠玉在前,怎么可能降低要求这样委屈自己。
唐堂忽然想起以前不知是听谁说过,说‘两个人在一起,为对方受点委屈也没啥,谁让他爱她’。原来他不肯答应,还是
因为对殷晓的感情不够啊……
要承认这一点让他觉得相当的怅惘和惭愧,以至于停了停,便放低姿态。
“算了殷晓,你既然能结婚,那就干脆好好过。听说那女孩……是财政局局长的女儿是不是?门当户对,好得很啊。”
“你怎么知道?”殷晓脸上冷如寒霜,盯住他,神情已有些不善。
“你怎么知道她是谁的女儿?谁跟你说的?周国庆?!”
唐堂一怔,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殷晓那灵活的脑袋瓜已经开动起来。
“噢,我说这吃饭的地方这么多,怎么就偏偏让你遇上了我。原来是周国庆从中作怪?!”
唐堂意识到无意中给大哥惹上了是非,不由得嘴张了张,想替周国庆辩护。但殷晓早就对那个冷淡严肃的周国庆有种说不
清道不明的意见,再看唐堂嘴巴一动似是要替他说话,越发大怒,愤而捶桌:“操!这周家两兄弟,没一个好货!”
他说这话的时候绝没有想到,就在几天之后,一个特殊的场合,他终于化激愤为暴力,与周国庆冲突起来了。
这是一个由政府出面举办的宴会,邀请工商界及金融界人士。象电视里看到的场景一样,人人衣冠楚楚,谈笑风生,席上
推杯换盏,气氛十分友好。
中途周国庆在洗手间里洗手。整理仪容时,忽然注意到不知几时,鬓边竟冒出几丝白发。
啊……
他不由得伸手摸一下,内心受到一点冲击。
岁月不饶人哪……
近年来他对此等场合越来越觉得有些疲倦,不止一次地萌生过退意。虽然很快就把这种念头扼制住,但还是忍不住会想:
要是有个帮手就好了。
中国的商界,家族企业很多。他虽然留过洋,但还是有‘上阵不离父子兵,打虎还需亲兄弟’的传统思想。
以前其实也有叫过周立辉来帮他。但之前,周立辉怕到他手下上班越发受了拘束;后来,又和唐堂出了状况,居然远走他
乡,宁愿去山区收烟草都不愿意留在城里。不过这倒是个好事。出去锻炼一番后真是比以往要稳沉得多,以他现在的状态
再去追回唐堂,说不定也还是有希望的。
周国庆这样想着,渐渐有点感慨。
他无子无女,也没有再续弦的意思。百年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会留给这个弟弟。他也不指望他做出一番大事业光宗耀祖,
只希望他能家庭和睦,以后踏踏实实地和唐堂过日子那就行了。
正这么感慨着,忽然砰地一声门被人大力推开,殷晓脸沉沉地出现在门口。
周国庆一抬眼从镜子里看到是他,不由得眉头一皱。
他素来不喜殷晓,觉得这个人心机太深、想法太多,偏又和唐堂走得那么近。此刻他这个样子,显然是来者不善,于是适
才那一番轻微的感伤情绪立刻被压制下去,整个人迅速进入到战备状态。
说是战备状态,单看外表可看不出来,因为周国庆一向从容不迫。他甚至还向着镜子里的殷晓微微地点了下头,十分有风
度地招呼一声:“殷科长。”
殷晓脸色不太好看。今天在酒会上看到周国庆他心头就有点冒火了,下意识地关注着他一举一动。此刻被他这一声殷科长
,想起新仇旧恨来,于是进来把门一关,皮笑肉不笑地道:“不敢当。”
周国庆如何听不出他的怨气,却只是安之若素地看他一眼,取过毛巾擦擦手,转身便要与他擦身而过。
奈何殷晓却不肯放过他,忽然开口道:“周总,是你吧?”
他半转过身来,逼视周国庆。“你故意把唐堂约到那儿去,存心让他看到的是不是?”
距离近了周国庆从殷晓身上闻到一股酒味,看来今天喝得不少,难怪有点失态。
于是周国庆越发笃定,脸上甚至露出一丝亲切的笑意来。
“殷科长,在此地说这个……你不怕隔墙有耳吗?”
殷晓脸色微微一变,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周国庆确实提醒了他,他有点太冲动了,简直有负他平时的机警。
殷晓狠狠盯住周国庆,身子却慢慢退到那几间隔间,一扇门一扇门地推开。
拿眼角一瞄,还好,都没人,洗手间里就只有他们两个,这下可以放心说话了。
周国庆此刻也收起了笑意,再也不掩饰他对殷晓的冷淡。他淡淡地道:“是,是我把唐堂带去的。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分了对他比较好。”
他居然这么爽快地就承认,殷晓几乎是咬牙切齿。“我们是不是一路人,关你屁事?”
殷科长显然已气极,良好家教荡然无存。
他眯起眼睛,冷笑着看向周国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对他,也有那种意思是不是?”
周国庆眉头一皱,有些不悦。
“殷科长你喝多了。”
殷晓不理他,继续冷笑。
“什么为他好。我太明白你这种人了!你自己不能对他出手,所以想把他留在你弟弟身边,看看也是好的,是不是?”
周国庆牙关紧一下,微微垂眼,看看自己的拳头。但殷晓并没注意到他这细微的反应,还在火上浇油。
他绕着周国庆转圈子,轻言细语地道:“道貌岸然衣冠禽兽啊周总,你说你弟弟知不知道你在打他老婆的主意……”话未
说完,脸上已挨了一记重拳,整个人都被打翻过去。
周国庆松松领带,转转脖子。“殷科长,东西可以乱吃,话是不能乱说的。”
“……”
殷晓一反应过来,被激发了血性,猛扑上来,两人打作一团。
周国庆呢,当初留学时有洋童种族歧视,所以他的身手都是实战经验来的。而殷晓……就象他的初中老师说的那样,如果
班上那几个总干坏事的男生是一只黑手,那殷晓就是在背后操纵黑手的人。换言之,就是动脑不动手的那一种。
所以这两个人对上,其实结果是没有什么悬念的……
第46章
姑且不论殷晓是如何不愿失去唐堂并且把这种不愿以实际行动迁怒于周国庆身上,唐堂似已拿定了主意,分手已成定局。
他搬出去的那天殷晓在旁边坐着看他收拾东西,心头有些舍不得。
或许还是出于利己主义的考虑吧,他一向比较钟意成熟大方懂事的情人,而唐堂,则刚好就很符合他的要求。
你看他连分手都分得这么和平友好,完全不曾跟他撕破脸皮,如果他再肯退一步,能稍微放弃一下他的原则,那就真是再
完美不过了。
就这么让他走殷晓有些不甘,意图作最后的努力。斟酌再三,他终于吞吞吐吐地道:“唐堂,要是以后你改变主意……”
唐堂向他看过来,两人视线一对,殷晓那后半截就说不下去了。
但唐堂并未给他难堪,只淡淡地笑一下。“嗯。”继续收拾东西。
这态度已很能说明问题。殷晓惆怅地明白,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唐堂重新搬回了学校宿舍,每天上班、下班,低调地生活。
与家里通电话唐妈妈听闻他与殷晓已分手,也并未过多发表议论,只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说:“唐堂,不管男的女的,你还
是要找一个吧?不然以后老了一个人,可怎么办呢?”
唐堂沉默着,没有接话,他已经……不想再找了。
有首歌是这么唱的:
人说情歌都是老的好,走遍天涯海角忘不了;
我说情人总是老的好,曾经沧海桑田分不了。
唐堂很清楚地知道,他这一生,不可能再摆脱周立辉的影子了。因为他和他的青春时代纠缠在一起,回忆往事,势必就要
牵扯到他。和别人在一起日子不是不能过,但遇事总不免要与前任作比较,虽然也知道这种比较毫无道理,甚至对后来者
并不公平,但就是……
所以先就这么着吧。唐堂想,一个人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等以后年纪再大一点,再来考虑老来无靠的问题。
于是就在这种无奈的自我劝慰中,时光堪堪滑过,转眼已到年底。
寒假唐堂又回了老家。因为知道父母都在暗暗为他着急,所以唐堂在他们面前都会尽量把情绪调动起来,以开朗向上的面
目示人,表示自己现在过得很好,无需担心。
唐妈妈大概是看出一点什么来了,一直忍着并没有戳破他,只是有一天从外面回来后她情绪忽然有点不对劲,若有所思似
的,又有几次欲言又止。
老人家往往怕后人嫌她罗嗦,所以有些话想说也不敢说。唐堂看出来了,不忍心让母亲这样憋着话,便主动问她。
“妈,有什么事?”
唐妈妈见他问了,那话终于在心头关不住,吐露出来。
“唐堂……今天,我遇上周立辉了。”
忽然听到这个久违了的名字,唐堂怔了一下,随即就反应过来,表面还是淡淡地噢了一声。
“在哪儿遇到的?”
“我跟你三姨她们在江南那边等车,他看到了,就送我们回来。”
唐堂默然,过得一会儿,点了点头。
周立辉这点优点还是有的。即使分手了,对前任的父母亲戚总还是认得,绝不会看到了也当作没看到。
唐堂停了停,尽量以一种不经意的语气问道:“他回来干什么?妈你没问他?”
“问了,听说是给他爷爷奶奶迁坟。他们那一片墓地不是修铁路要占了吗。”
“哦……”
唐妈妈看他没再接话的意思,只好自己说下去。
“唐堂,你和殷晓分手之后他有找过你吗?我今天看他呢,觉得他对你……还是有那个意思的。”
唐堂眼睛一抬,“他跟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