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衣物,以及放在悠一住处的行李箱也被搬了进来。——这里欠缺的,只有自由。
「真伤脑筋……少主有时候实在固执得很哪。」
对于原本负责贵之教育的中川而言,四方堂重工的精明董事长,现在依然是「少主」。
「贵之太过分了啦。他从以前就是那么顽固自私、会随时发飙的性格吗?」
「自私嘛……姑且不论,倒是顽固这一点,可以说是因方堂家的特产。」
真气人。那不是在说我也一样吗?
「您能有这个自觉,是最好的。柾少爷的别扭,也不输少主的顽固呀!听说您这几天连一句话都不肯跟少主说是吗?」
「先说不想听我说话的是贵之耶!」
柾气呼呼地双臂环胸。
不和他说话、不与他视线相对。把贵之当成透明人般对待。——这是柾目前唯一做得到的抵抗了。
就算对方向自己说话,也完全漠视。不响应亲吻,在床上……虽然不拒绝,可是也不响应。只是像人偶一样交出身脏而已
。
可是,贵之不管柾采取怎样的态度,都既不责备,也不大声吼叫。
反正不久之后就会放弃,又像往常一样向自己撒娇……贵之这么想的态度再明显不过,教柾生气极了。
谁要再和贵之这种人说话。反正不管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和他说话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哼!
「两个人都在闹别扭。人家说吵架输的就等于赢——只有这次,由柾少爷您先低头怎么样?」
「才不要。我根本就没错。」
柾鼓起腮帮子。
「吶,中川,你去跟贵之说啦,我不要在这种地方过年啦!」
「这……真伤脑筋呀!工作上的事另当别论,可是只要事情和柾少爷有关,少主可能连老爷子的话都听不进去。更何况是
我的意见……」
「那我就得一直这样?除夕和过年都是?难道连开学以后也是?……呜~」
柾抱着靠枕,在沙发上踢着脚。
「啊~好想出丢!被关在这种地方,我快窒息了啦!」
柾颓丧地把下巴贴在沙发的靠肘上呻吟,中川苦笑着说:「那么,让我来告诉柾少爷一个秘密吧!——比起老爷子或我,
有个人对少主拥有更大的影响力。」
「有那种人吗?」
柾抱着靠枕,睁圆了眼睛诧异地仰望中川。中川深深点头。
「是的,当然有。——为了胜任四方堂集团下任总裁之职,我将少主教导成一个冷静、理性的人,少主也总是如此铭记在
心。这样的少主竟然会为了一场争吵,就气得将对方软禁在饭店里,这是平常无法想象的事。可以让少主气到那种地步的
人,一定对少主拥有绝大的影响力——您不这么认为吗…」
「……」
柾低头皎着指甲。中川的眼睛露出鱼尾纹,恶作剧地对他笑了。
「需要的不是逞强,而是放下身段走近对方。能够舒解少主心情的,柾少爷,除了您之外别无他人。——让步有许多种。
舍己为人——也足其中之一哟!」
「……关于元旦……」
位于饭店的法国餐厅——晚餐的餐桌。
用完主菜,贵之以餐巾擦拭嘴角,开口说道:「以前你曾经说过,想在海边看元旦的日出吧!要不要到日本海去?」
「……」
「这么说来,京都的别墅也好一阵子没去了。带着三代,一起到那里去过年怎么样?关西风的年菜也相当不错喔。到清水
寺参拜……也别有一番风味呢!」
「……」
对于不管说什么都沉默不语的柾,贵之似乎有些厌倦地吐出放弃的叹息。柾默默地吃着主菜的内料理。他没有回答的心情
,也没有和贵之视线相对的打算。
吵架输的就等于赢?——中川如此忠告,可是要没有犯错的自己先低头,他绝对办不到。要扼杀自尊向对方道歉是很简单
,可是就算如此圆满收场了,还不是毫无意义?
(男人怎么能如此轻易低头呢?)当然,要是贵之先低头的话,他也不是不考虑和他和好啦!
「觉得如何?料理还合您的口味吗?」
前来收拾盘子的侍者问道,朝柾微笑。柾也笑容可掬地回答:「是的,非常美味。谢谢招待。」
「请问甜点可以上了吗?」
「可以。」
「……你那种幼稚的态度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看到柾露骨的态度,就连贵之也忍不住有些烦躁地绷起了脸。
「自认是个大人,可是做的事根本就像个小孩子。」
「……对贵之而言,这样比较好吧?」
听到柾睽违五天的回答,贵之秀丽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什么意思?」
「只要我乖乖听话,贵之就满足了吧?停止打工、专心念书、贵之说的话都『是、是』地听从、只和贵之喜欢的人交往,
这样就行了吧?」
「我没说过那种话。」
「那你为什么收买我打工的地方,又把我关在这里好几天!」
送咖啡到隔壁桌的侍者,彷佛贡备柾太大声似地看了他一眼。柾咬住嘴唇,用力吞回变得激昂的感情。等侍者离去之后,
他深呼吸平静情绪,辩解道:「贵之说,反正我不听,所以今后再也不对我说教或忠告了。我只是和你一样而已。贵之根
本不肯听我说话。佣兄的事、打工的事,什么都不肯听我说。那么,不管说再多都是自费唇舌。所以,我再也不和贵之说
话了。」
「……」
「……反正,我和贵之根本吵不起来。在贵之的财势和力量之前,我根本束手无策。」
柾的视线从贵之的俊脸别开,取而代之地,瞪着盘子的花纹。
「贵之根本不是喜欢我,你只是想征服我而已吧?」
「……」
「晚安。」
在贵之开口想说什么之前,一个身穿深蓝色上衣的大个子男人亲昵地走了过来。
看到意外的人物,柾睁圆了眼睛。
「立花先生……!」
「嗨!上次没办法多陪你,真是抱歉哪。我一直觉得很在意。」
「没那回事的。倒是我……」
柾的脑海一隅一方面期望不要在贵之面前提起那件事,另一方而又充满了心安与喜悦的心情。因为,他根本没想到立花会
主动像这样对自己说话。
而且,柾很久没和中川或服务生以外的人说话了。他的声音变得兴奋无比。
「你住在这里吗?」
「嗯,小和也在一起。方便的话,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
回头一看,里面的座位上,和实正点头向柾打招呼。
在艺术灯光晕淡淡的照耀下,茶色的头发、白里透红的白皙肌肤……纤细的肢体上,空穿着淡米黄色的柔软套装。彷佛一
只胸毛柔软的白色小鸟。
贵之以「谁?」的目光看着柾。柾无视贵之的疑问,于是保主动报上姓名。
「敝姓立花。舍弟在学校受到冈本同学照顾了。」
贵之坐着,落落大方地点头打招呼。
「是吗?侄子也受你照顾了。」
「我才是。我和弟弟一起来的,方便的话,要不要同桌共餐?如果不会打扰你们的话……」
「不,谢谢你的好意,我就此告僻了。」
贵之将膝上的餐巾放到桌上,静静拉开椅子。
「贵之自己一个人回去。」
柾以生硬的语调说道。
「我有话要和立花先生谈。」
贵之招来侍者,向对方耳语了些什么。柾心想难道贵之要诉诸武力,强行将他带回去;可是,结果并非如此。
「我到休息室去,一个小时左右就回来。你就和那位先生一起用甜点吧!」
柾托异地回视贵之,可是贵之站起身来,沈着地向保点头示意后,立即步出餐厅了。那颀长优美的身影,让店里所有女人
的视线都好奇地追了上去。
「那是你叔叔吗?」
保也露出些许感叹,注视着贵之的背影。
「啊……是的。」
柾叹了一口气,把视线从贵之身上移开。……反正贵之只是不想在人前引起纠纷而已。期限只有一个小时。简直就像叫柾
在自己掌心玩耍一样。
「哦……。你认识的全都是好男人呢!是叫佐仓吧?那个学生会的孩子,冷静得一点都不像高中生,草先生也是,慨高大
又狂野……一定很受欢迎吧!」
的确很受欢迎。……可是草……只受男人欢迎。
「听说草佣先生是个知名的自由记者。忘年会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只是个没没无闻的作家。后来,他又来采访那个事件的
时候,我吓了一大跳。……听说你也参与取材呢!」
「是的……没跟你说,真的很抱歉。」
「不,你们能来,真的太好了。因此才能阻止D的被害者继续扩大……反倒是我,应该感谢你们才是呢!川口也是。——
我实在没有那种勇气……」
忽地,保的眼神沉入无以救赎的黑暗当中。
他不可能没有受到伤害。原本是同伴的长田的疯狂行径、齐藤学的死……比起这些,还有由于自己所开发的D而牺牲的一
百三十个人。保的心中,一定因为懊悔而陷入一片黑暗吧!
可能是注意到柾正担心地看着自己吧,保转换心情似地露出微笑。
「你也住在这里吗?」
「啊……是。」
柾的座位被移到立托的座席,饮料也送了过来。两人还在用餐,代替咖啡,柾喝.餐后酒作陪。
「立花先生要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呢?」
「预定到明天。每年从圣诞节到初三,我与小和两个人住在这个饭店,已经变成习惯了。过年时如果能和家人一起渡过,
当然是最好的了。可是,长久以来,从圣诞节到过年这段期间,家母都习惯在欧洲渡过。」
「令尊呢?」
「家父已父经去世了。」
「啊……,对不起。」
「不,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也因此让小和寂寞了。」
「我一点都不寂寞的。」
在哥哥充满慈爱的眼神下,和实以小鸟般可爱的动作偏了偏头。
「哥哥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呀!」
「……是啊。」
保幸福地微笑。
「我吃饱了。」
和实把刀叉并排放好,用餐巾擦拭嘴角。他的主菜连一半都没吃完。连食欲都跟小动物一样。
「已经吃饱了吗?」
「嗯……。饱得吃不下了。」
「不是几乎都没吃吗?再多吃一点肉吧!」
「嗯。」
「花椰菜也不可以剩下。」
「嗯……」
简直就像小学生的儿子和母亲一样。之前,就觉得他们是对恋兄情结和恋弟情结的兄弟……真是满奇特的。
「很像母子吧?」
注意到柾的视线,保微微露出苦笑。以为内心的想法被解读出来,柾吓了一跳。
「我也常常被朋友挖苦,说已经有这么大的孩子了啊!从以前开始,照顾小和就是我的责任。而且,我们年纪也相差很多
……可能是因为家母不是那么顾家的人吧!」
不是那么顾家的人……这应该是相当客气的说法吧!他母亲是个连儿子的学校放寒假都会忘记的人,而且和实对哥哥依赖
的程度也不寻常。
「这么说来,学也有一个哥哥呢!听说去年结婚,目前在神户当医生。好象是直升东大医学部的菁英份子。学所以进入东
斗,好象也是为了就读大学医学部。」
「齐藤想当医生啊……」
令人意外。这么说虽然有点过分,可是他脑筋有那么好吗?
「好象是他的父母这么希望。事实上,学似乎也无法说出自己想当游戏制作人的愿望吧!」
保吃了一口送来的甜点,皱起了眉。他好象不喜欢甜食。柾与和实两三下就把甜点吃光了。
「差不多一年前,盖亚和杂志共同举办一项企划,征求游戏程序的业余制作者。学就是其中一个。在约七百件的作品当中
,他的创意出类拔萃……虽然程序还不成熟,可是着眼点完全不像业余人士。而且,他当时才高中一年级呢!说真的,我
被吓到了。由于许多因素,没办法把第一名送给他,可是看了他的履历表,发现他是母校的学弟,我就请他到公司来,和
他谈谈。结果发现他的程度很好,有许多一针见血的看法,谈话的内容也非常有趣,我们公司的同仁也非常中意他。后来
他就常常出入盖亚了……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他的成绩一落千丈,他曾经哭着跑到我这里来,说家里的游戏和计算机都
被丢了,也被逼着退出社团……」
保的视线飘向远处。
「就算待在家里,父母也只会叫他念书,说哥哥怎样怎样,好象压力很大。……我们这里对他而言,就像避难所一样吧。
他装做去补习,每天放学后到公司来,假日的时候就到我家。……他总是搭九点的电车回去,每到八点半左右,不管之前
玩得多开心,笑容也会渐渐消失,到了要回去的时间,简直就像腌过的茄子般萎缩下去,连脸色都变差了。让他对父母谎
称去补习班而到我们这里来,虽然觉得不太好,可是看到他那种表情,又觉得不能丢下不管……」
「……」
意外的内容。柾还以为齐藤一定是因为社团学长学弟的关系,才跟和实变得亲密的。这么说来,与齐藤熟悉的不是和实,
而是哥哥保啰?
「……可是,现在我非常后悔。」
保绷紧了脸,双手紧紧交握。
「全都是我害的。真的好难过……要是我不让他到我们公司的话,他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要是我没介绍长田给他认识的
话……要是我没遇见学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
「不是哥哥的错。」
原本默默听着两人交谈的和实,高高扬起细眉,忽然以激烈的口气说了。
「齐藤学长会死掉,是长田害的。都是做出那种东西的长田的错。——要是没有他,就不会有任何人死掉。全都是那个人
害的。」
「……」
「我最讨厌那种人了。」
和实用力咬住淡红色的嘴唇,咬得形状都扭曲了。原本就缺乏感情起伏的他,一生起气来,竟异样地有迫力。
「……长田不是坏人。」
一脸苦恼的保低喃着说:「他只是走错了方向。」
「……」
「——前几天,我去参加学的丧礼。因为我这种立场,所以原本只想远远合手为他祈福就满足了……可是学的父亲却让我
为他上香。」
「学在入院的前一天,到我们家来玩。那天我突然出差,急急忙忙就出门了,可是我和他约好,回来之后,会把天大的测
试片送给他。学非常期待——对我说『明天见』,和我分手了。……明天见……」
「……」
保忍住泪水似地,抿着嘴咬紧下唇。他的眼睛湿了。因为不忍注视,柾别开了视线。和实一直盯着桌上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