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什么……就是这样决定了啊!」
「……」
「还有,你说三对三比赛?星期日已经有练习赛了。」
「你昨天没说啊!」
「突然决定的。……不好意思,不能帮你。要是住院的是你妹,我当然二话不说……可是啊,西崎的家人啊……」
矢部苦笑着将咖哩送进嘴里,柾生气地瞪住他。
「怎么说那种话……大家不是朋友吗?」「朋友?少来啦!只是队友而已吧!」
不,前队友。矢部嫌麻烦地订正道,将刚才放过汤匙的水一口喝干。
「这样说是有点难听啦,可是前东中篮球社里的人啊,没一个把那家伙当朋友看的。而且,那家伙也不认为我们是他朋友
吧?绝对是这样的。」
「那是因为我们都无视他的存在吧?」
不知这是否为矢部不愿触碰的记忆,听到柾的话,矢部厌恶地皱起粗浓的眉毛,将视线从咖哩盘子上抬起来。
这对柾而言,一定也是个讨厌的回忆。可是,柾的性格让他无法将仍未治愈的伤口就这样撇下不管。
「我们不是对他做了很过分的事吗?故意不传球给他、把他刚买的球鞋藏起来,集合时间改了也不连络他……被这样对待
,不管怎样的人都会生气,也会受伤的啊!」
「……对于那些事,我也觉得很抱歉。可是,这是两码子事吧?即使你叫我把那种瞧不起人的家伙当朋友……」
「你自己不也说过,我们能够得到全国优胜,全都是靠西崎的力量吗?」
「那件事是那件事,这件事是这件事。」
矢部生气似地强硬反驳。
「我认同他的篮球天分啦,说实话,那家伙是个天才。可是只要有才能,不管做什么都能够被原谅吗?练习后的球场整备
和擦球工作,还有购买学弟球鞋的事,他都说『就算做这种事也不能让篮球进步』,而从来没帮忙过。那种把人家做的事
当蠢事、自私地扰乱团体秩序的人,我最无法忍受了。——全国大赛结束后,所有的队员不是都去向西崎道歉吗?那个时
候他说了什么,你应该还记得吧?『就算被蝼蚁无视,我也不痛不痒』……都被说成这样了,你还要我把他当朋友?」
「这是……那家伙口德不好……」
「他坏的不是嘴巴,是性格!」
矢部烦躁地搅动牛肉咖哩。
「那家伙啊,就算伤害别人也毫不在乎。他会被无视,也有充分理由的。——当然,我们也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关于这一
点,我会反省。可是,打死我都不要帮那家伙的忙。对那种人抱持友情、或罪恶感,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我才不想和
那家伙扯上半点关系。」
「……」柾握着汤匙,静静凝视着矢部。
「我想救的不是西崎,是西崎的妹妹。」
「……」抬起头的矢部看见柾僵硬而迫切的表情,尴尬地别过视线。
他望向整面玻璃的窗外。叶子完全掉光的枫树根部,前几天下的雪,还未完全溶化,在那里成块堆积。
「……我也觉得那个女孩子很可怜,说老实话,我也想帮你……想帮是想帮……可是募款这种事,不是得站上街头什么的
,很辛苦不是吗?大家都说,都要升上三年级了,根本没那种时间。而且,练习已经很重了,还得去上补习班……你也明
白吧?大家都挪不出时间来啊!而且,即使不靠我们,那个女孩子的同学还有其它人,不也会帮忙募款吗?」
「……算了,没关系。」柾自暴自弃地一口接一口将咖哩塞进嘴里。
「拜托你这么奇怪的事,不好意思。算了,没关系的。」
「……这是篮球社全员决定的,我想就算你去拜托其它人也没用。」
矢部拿起吃到一半的咖哩饭站起来,忽然想到似地如此叮嘱,然后转到同班同学所在的窗边位置去了。
「这真是令人为难的商量哪……」在学生指导室面对面坐着的导师山冈,露出八字眉的苦涩表情,拉了拉下巴上松弛的皮
肤。
「把帮忙那个生病女孩子的募款活动当成社福课的课外教学,给予参加者学分——我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啦……。如果是
现任东斗学生的话,或许还有办法,但是西崎没进入高中部就学……而他妹妹又一直是公立学校。这实在有点……」
「还是不行吗……」柾大大地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就这样伸了伸背。铁制椅子的椅背发出吱嘎声。
「他妹妹读的国中怎么样?」
「嗯……我连络过了,可是对方说要是家人没那个意愿的话,也不能勉强。」
「唔……」
「我也问过一些帮忙募款的团体,他们说没有得到家人同意这点,是最大的顾忌……可是我也没有说服西崎的自信……」
一想起西崎顽固的态度,柾的叹息更深了。
事态紧急。要是募款太迟的话,手术也会被拖延。拖拖拉拉的结果,原本救得了的也会变得救不了了。所以,柾认为首先
要让募款活动开始,西崎和他母亲看到这个情景,应该会改变心意吧?
但现实并没有这么简单。
柾想咬住拇指指甲,可是发现自己的动作后,又放开手指。
「有没有可以说服他的好方法呢……要是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讨厌募款的理由,或许就能找到突破点了……」
「……吶,我说冈本啊……」山冈用原子笔搔着快秃光了的头,以有些悠哉的语调打断柾的话。
「义工活动当然好,你的热情和友情也让我觉得很了不起,可是比起别人的事,你先好好考虑自己的出路怎么样?说老实
话,你应该没有去管别人闲事的时间吧?」
山冈用原子笔的尾端敲打着桌上的档案夹。
「我也不想浇年轻人的热情冷水啦,可是现在已经是这种时期了啊!——第二学期收回来的志向调查表上,你的监护人写
着希望你进入经济学科就读吧?想想你的家庭环境,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而且,我也觉得既然如此,你去试试经济或
许也不错啊!」
「老师,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柾朝上狠狠地睨住对方,山冈困惑地用原子笔搔着后耳壳。
「不……也没有什么站在哪一边的……」
「这和家庭环境无关。除了那所大学之外,我都不想念。」
「哎,别这么大声嘛。」
山冈安抚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柾。
「我也不想对有前途的年轻人说这种话,可是,干了将近三十年的高中老师,我看过太多失败的例子了。」
「……」
「……吶,冈本,世上啊,可是有着比你想象中更多更多的选择的。照你的成续,想直升国立大学也绝对没问题,好好找
份工作后,再把建筑当成兴趣来做怎么样?自己赚的钱的话,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干涉,你叔父应该也不会这么反对了
。」
「我不是想当兴趣或玩玩就算了的。第二学期和老师商量出路的时候,我不是已经清楚说明过了吗?老师当时不也接受了
吗?」
柾把愤怒压抑在下腹部,嘟起了嘴巴。
他用拐杖用力敲了一下桌脚。
「……什么嘛!我还以为阿山是站在我这边的……」「我只是告诉你现实而已啊!」
「学费我可以申请奖学金。」
「那生活费呢?」
「我会打工。」
「大学要忙考试、实习、报告什么的,根本没时间让你打工。肚子都填不饱了,哪能够用功?要是因为营养失调倒下而被
送回来,那可就是个大笑话了。」
「总有办法的,而且我也有存款。」
「……」一脸严肃地双臂环胞的山冈,张大鼻孔吁了一口气,然后将被夕阳照得橘红的脸转向窗外。
「……从前,我第一个带的班级里,有个学生说过和你一模一样的话。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他们家世代都是医生
,他是必须继承家业的长子,他的双亲都认为他会成为医生。
可是,他说无论如何都想当画家,所以我就陪他一起向他父母低头请求,但还是帮不上忙,结果他跟家里断绝了关系。他
一边工作一边念书,经过一番辛苦,终于从美大毕业,可是他的努力没有得到回报,画家的才能迟迟无法萌芽……他每年
都一定会寄贺年卡给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却没寄来。上周日我想隔了那么久,找他一起去喝喝酒吧,于是去拜访
他,结果才知道他去年秋天因为心脏衰竭而过世了。」
「……」
「他的父母领回了遗骨。隔了二十几年,等到他过世、变成骨灰之后,才终于能够回家。他的父母哭着自责,说当时为什
么不原谅他,而我只是觉得非常过意不去,根本没脸见他们。二十年前,我认为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可是现在回想,一
想到当时真的没办法为他们疏通吗?就觉得难过不已……」
山冈深深叹了一口气,拿下眼镜,从裤袋拉出一条绉巴巴的手帕,仔细地擦拭镜片上的污渎,又载了回去。
「……话题变得感伤了哪!——总之,到考试前还有一段时间。好好想想,也和你母亲好好谈谈吧?然后,如果你依然没
有迷惘的话,我也不会再说什么了。……只是啊,千万不能做出让你母亲伤心的事啊!你能够像这样活蹦乱跳地上学念书
,全都是因为母亲养育你的恩惠啊……」
「我拒绝。」脸看着学生会室的电脑画面,悠一冷淡地一口回绝。
「我连半秒都没有可以为那种既没见过面、也没擦身而过的国中女生浪费的闲工夫。」
「别说那种冷淡的话嘛!这可是事关一个女孩子的性命耶?要是在国内等待手术的话,那个女孩子搞不好真的会死掉耶。
无论如何都需要钱啊!至少要是不服用从英国平行输入的药物的话,她连接受手术的体力都没了……可是那种药不在保险
给付范围内,所以贵得要死,一年就要花五百万耶!」
「加藤,把这个影印二十五份。」
「是的。」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人家说嘛!」
柾坐在沙发上,单手拿着加藤泡给他的咖啡,如此粗声叫道。悠一那张端整的脸嫌烦似地,转过头来瞥了他一眼。
「擅自闯进非学生会成员禁止进入的学生会室,还敢要人家听你说话?明天有毕业欢送会执行委员的会议,学生会的所有
成员都忙着准备。你看不见这种忙碌的样子吗?你那双大眼睛该不会是玻璃珠做的吧?」
「你才是,那对耳朵是从猪身上借来的吗!?」
「就算你一个人在那里一头热,得不到家人同意的话,根本没用。没钱就不能动手术,这点西崎的家人应该也很清楚。可
是,他们即使如此还是拒绝募款,就一定有它深刻的理由啊!用不着外人干涉。」
「所以我不能丢下不管啊!」
柾用拐杖戳戳办公椅的椅背。
「吶……悠一可不可以去说服他?就算只有西崎他妈也好,你很受欧巴桑欢迎,也很擅长说服别人吧?」吶~吶~吶一吶
~听我说嘛~。被柾这样烦人地戳着椅背,于是一脸怒气的悠一转过椅子,双手环胸地正面望着他。
「说实话,我的确受年长者欢迎,对辩论也很有自信。可是——」
悠一倾轧椅子交迭修长的双脚,泠泠地望向柾。
「我并没有为西崎垣的家人消耗这些的宽容心肠。——以上,解散。」他这么一说完,又把椅子转了回去。
「为什么限定西崎垣啊?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只是个人喜好。」
「你和那家伙的交情根本不到可以说那种话的地步吧?你们国中的时候不是一直不同班吗?」
「管他同班还不同班,就算是在路上擦肩而过的人,合不来就是合不来。」
「慈善活动怎么可以选择对象?」
「我社福的学分已经够了。」
「怎么可以用那种势利的心态去想事情!」
「不要喷口水。」
「……啊,是吗!」悠一那冷淡到了极点的态度,让柾的右眉一阵痉挛,他抓住沙发背,忿忿地站了起来。
「是啦是啦是啦是啦!我没想到你是这么薄情的家伙!算了!我再也不来拜托你这种人了!石头!小气鬼!」
悠一悠然将手肘放到椅子靠附上,转动椅子,再一次转向柾。
「说我薄情也没关系。要对那家伙抱有罪恶感或同情,那是你家的事。可是不要逼迫别人也这么想。慈善活动这种事,不
是被人强制才做的。」
「……」
「募款活动似乎被前国中部的篮球社员全体否决了,这也是理所当然哪。你别再随意干涉了,这才是为你自己好。」
柾挥起拐杖,「砰!」地狠狠打上寄物柜。
炽烈的眼神直瞪悠一。由于愤怒,握着拐杖的手阵阵发抖。
「没想到你竟然会说出这种话!狼心狗肺的东西!」
柾笨拙地拄着拐杖一拐一拐地走出去,门「砰!」地关上之后,加藤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不安地轻声开口了。
「这样好吗?」
「什么东西?」
「协助冈本学长的话……」
「反正我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听到悠一闹别扭似的口气,加藤露出苦笑。
「不是这样的。副会长这么说的话,冈本学长不是会变得更固执吗?」
「就算这样,让他吃点苦头,学点教训也好。每次每次,都只会给我找些麻烦来……」悠一瞪着电脑画面,低声说道。
「……要是担心他的话,老实这么说不就好了……?」
「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话说回来,风纪委员会传过来的通知,说明天早上要突袭检查学生物品,要不要通知冈本学长?」
「没那个必要。」
「可是,冈本学长还有前天迟到的扫除惩罚,要是再犯规的话……」
「别管他了,那是他自作自受。——谁叫他平常都把别人提供的情报当垃圾,只有方便的时候才颐指气使。叫那个臭小鬼
知道我有多么值得感激。」
加藤整理着资料,吃惊地回头望向悠一。
「啊?学长说什么?」
「没什么。」
在电脑桌上撑着下巴,悠一不悦地呢喃:「我是很会记恨的。」
「你回来了。哈~~已经黄昏了啊!时差调不过来,累翻我了。你有好好去医院吗?要乖乖去啊!不好好治好的话,扭伤
会变成习惯的。」
代替去买晚餐材料而不在家的三代,母亲为柾打开玄关大门,一面打着大哈欠,一面啰嗦地说个没完,柾在玄关前脱着拄
子,生气地瞪向她。
「啰嗦啦!要你多管闲事!妳才是,不要整天窝在床里不起来,每天睡大头觉睡到黄昏,死老太婆!」
「……」瞬间,手肘靠在柱子上,从睡乱的浴衣前襟伸进手去搔着腋下的瑶子,双眼皮的大眼睛就像在丛林里发现猎物的
猛禽般瞇了起来。
从她的眼神感到一阵恶寒,柾立刻往后退去,但是衣襟瞬间就被从上迅速伸来、如鹫般的利爪给抓住,不容分说地按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