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脖颈一寒,预感离死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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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常菜馆里,包子和许杰面对面,菜上齐了没人动,压抑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暗涌。包子心里的小鼓阵阵响,不知接下来会
遭受怎样残酷的对待。
有别於和人套近乎时的嬉皮笑脸,那边许杰心不在焉地抽著烟,青烟撩面神色忧郁,有种九十年代小说里文艺小青年的风
范。
平心而论他有很多包子又羡又妒的地方,家世好、工作好、长相好,这样的男人放到哪里都不愁找女友,可他偏偏对二两
说喜欢……
“上次来这,还是毕业前和二两一起。”许杰说话时目光停留在窗外,声音不大,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那天他接到刑警大队的面试通知,高兴得不得了,平时怎麽逗都绷著张脸的人,居然整顿饭都在笑。我们从天亮喝到半
夜,认识几年了,我第一次看见他喝醉的样子。”陷入回忆中的许杰表情温柔,“和他清醒时一样,安安静静倒头就睡,
吵他的话就闭著眼睛蛮不讲理地给你来一拳。”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沈默半晌才接著说:“那天,我大概也醉了。”
“和他不同,其实我并不开心,毕业之後我们就要分开,我想跟他一起当刑警,可考试没过。我跟我爸软磨硬泡,想走後
门还惹来一顿臭骂,他和我妈一直希望我继续上学,最好出国深造。”
“可你现在……”
“现在?”许杰自嘲地笑笑,“也是我爸一手安排的,多可笑。”
包子茫然地看著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後来我奇迹般地接到录取通知,几乎不敢相信是真的。我以为是我的坚持感动了我爸,第一时间跑去找他道谢。可是你
知道他跟我说什麽吗?”
包子紧张地摇摇头。
“他说要谢就去谢二两,这个名额原本属於他。”许杰瞪大了眼睛不让含在眼眶里的泪水落下来,可声音却不住地发颤,
“我就像是当场被割了喉咙,都快死了却叫不出疼。”
“为什麽会这样?”包子觉得难以置信,可对方痛苦的样子又不像在说谎。
“就是二两接到面试通知那天,他喝醉後太晚了,我只好带他回了我家,他倒在客厅就睡著了,怎麽也叫不起来。我心里
很难过,拉著他的手说了许多平时说不出口的话,包括我喜欢他的事。”许杰灌了杯酒,疲惫地长舒一口气,“没想到转
天我妈便来质问我和他的关系,我猜她是听到了那番话,遮遮掩掩没说实情,却还是没瞒过她。”
“你妈妈告诉你爸爸了?”
“怎麽可能不告诉,他们明著不说,暗地里陆陆续续给我介绍了不少女人,态度一目了然。我只是没想到我爸做得这麽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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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和二两解释?”
“解释?怎麽解释?我哪里有脸见他?”许杰黯然地垂下头,“本来就是我心术不正,托关系也是事实。”
“他会原谅你的。”包子把肚子里的常用不常用的词语搭配了个遍也讲不出更多安慰人的句子。
“我知道,可说不出口。”许杰埋头不肯抬起来,“我曾经想就此断了和他的联系也好,到头来还是忍不住厚著脸皮来找
他。”
“没办法。”他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在哭,“我想他……”
包子心里沈甸甸的,很多时候他都在想,自己一穷二白窝窝囊囊,是不是世上的人都活得比他快乐?但了解了别人的故事
之後才发现,其实每个人都差不多,像自己这样想开了的,没准儿还是最快乐的那一个。
没过多久许杰便去结账,满桌子的菜基本没动几样。包子觉得丢下太可惜,找服务员要来餐盒全部打包,等许杰回来,主
动将两大摞餐盒递过去。
“还是你带回去吧,我经常不在家,带回去也是放坏。”
“可是这麽多……”被请吃饭还打包带走,包子不好意思接受。
“算我谢你的。谢谢你肯听我唠叨,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好久了,实在找不到可以聊的人。”
“其实我也不怎麽可靠。”包子一拘谨,不小心把实话吐露出来。
“你想说出去也没关系。”许杰微微一笑,“反正我已经无所谓了。”
包子不太明白许杰的意思,又不敢多问。就地作别之後拎著十几个餐盒坐车回家。
真是漫长的一天……坐在空荡荡的晚班公交车里,包子凝望车窗外霓虹闪烁的街景感叹。他今天经历了许多事,有开心的
和伤心的,还有些情绪混杂不清的,堵在心里笑不出也哭不出,只能以无奈的心情面对。
不知不觉无奈转变成无力,他也开始自怨自艾。人生似乎很无望,那些欢乐美好的结局都是虚构的,只有曲折离奇的过程
才是真实。然而前路漫漫无定向,如同走在无灯的夜路上,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麽。
於是难得感慨人生的包子由於太专注,直到公交车到了终点才幡然醒悟……自己坐过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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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包子很勇猛地睡到下午两点,睁眼翻身惨叫一声,全身不止肉在疼,连骨头都好像错位一般。他僵直地平躺在床上出
神不足一分锺,空腹导致五脏六腑也跟著不舒服。挣扎著爬起来,四肢如同灌了铅,稍微抬一抬都会发酸。
走到冰箱前已经是极限,包子干脆捧著还冒著凉气的餐盒直接吃,边吃边思念热乎乎的米饭。肚子才半饱,电话就不识时
务地响个不停,迫使他极不情愿地爬到音源,看到来电人更是吃惊。
“姝静?”态度180°转弯,包子诚惶诚恐地接通电话。
“昨天怎麽样?”姝静有些急躁地问。
“没怎麽样啊。”想起昨天吃饱喝足升平和乐的场面,包子糊里糊涂地回答。
“那我就放心了,你有空帮我盯著点儿二两,最近我有事不能过去。等过一阵我忙完了再好好谢你。”
姝静说完不给答疑解惑的机会便急匆匆断掉电话,包子放下电话又往嘴里塞了几口菜,目光对上打包的餐盒猛然想到一个
严峻的问题──姝静托他监视许杰!
他除了吃别的都记不住的脑子哟……包子愧疚地反省了昨天的所作所为,他非但没能完成嘱托及时报告,还被对方的遭遇
深深打动,以至於有了助人为乐的冲动。
或许自己应该先和姝静解释,化解她对许杰的误解? 告诉他许杰缠著二两是因为喜欢,顶替的事全是上一辈的阴谋!
提起这点包子就忿忿不平,做父母的怎麽能陷害自己的孩子?喜欢二两又没什麽错,只不过他是个……男的!
光顾著震惊和动容的包子终於意识到从昨晚就被他忽略的关键所在,许杰和二两他们性别相同。
如果告诉一心一意为二两撮合女朋友的姝静,有一个被她深深误会并彻底讨厌的男人喜欢上了她引以为傲的外甥,依照姝
静的脾气和身手後果该会如何?
预测结果十分血腥暴力,包子不禁打了个哆嗦。
而且寄予厚望的儿子喜欢同性这件事一般父母怎麽可能会接受?将意图扼杀在摇篮里反而是正经道路。许杰的父母低调处
理,虽然手段辛辣,但也情有可原。
包子越琢磨越糊涂,好像哪边都有理,哪边都没错,现在大局已定,他进去一掺合恐怕会惹出更多麻烦。
包子一个人想了好多,思维最终超负荷,他忽然很想见二两,无关姝静的嘱托,只为求个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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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两下楼倒垃圾不小心瞥见包子的时候,他已经靠在树下站了两三个锺头几乎虚脱。看到二两面向他才勉强打起精神羞涩
的笑笑,但对方明显不愿意搭理招呼都不打就返回去了,他的笑容也立刻被如此冷淡的反应击垮。
包子正以失落的心情犹豫著该不该厚脸皮地跟过去,二两忽然回头不带任何感情地看他一眼,但这足以使他为之一振,兴
高采烈地奔向二两。
上楼的过程艰难痛苦,膝盖每一次屈伸都像是要错位,包子跟到楼上脸色惨白,双手撑著大腿一个劲儿地喘大气。
“你受伤了?”二两觉得他的狼狈相见多了,居然每次还有新花样。醉酒、挨饿、被车撞、吃饭噎住气管……细数的话十
跟手指都不够用。
“也不算。”包子没心没肺地傻笑,“昨天早晨去练散打有点儿累,本来一天都没事,不知道为什麽今天起来就变这样了
。”
“你去练散打?”二两挑了挑眉表示怀疑。
“真的!就在静姝那里!”
“你跟她学?”二两的反应比刚才还吃惊,“胆子真不小。”
“其实我胆子不大……”包子腼腆地抓抓後脑,“就是练几个动作举举哑铃什麽的。”
面对他的谦虚,二两能做的只有默默翻个白眼:“我没夸你。”
“哦。”讪讪收回抓後脑的手,包子知趣地闭上嘴巴。
“来吃饭?”二两进屋就点上烟,只有这样他才能耐心和磨磨蹭蹭的包子对话。
“不是。”虽然想,可午饭吃得太晚肚子里还是满的。
“那来干什麽?”
“那个……”
包子被问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来干什麽,一时心里难受就跑过来,到了楼下又觉得不妥,晃悠半天也无法决定上不上楼
。现在人看到了,安心了,按道理说他也该离开了。
“说话!”二两最烦他磨磨唧唧的样子,一掌拍在桌上。
“就是不安心,想来看看你……”包子吓得顾不得丢脸把实话全交代了。
“你不安心,找我有什麽用?”大概是理由太可乐,二两脸上显出笑意。
“除了你,我找不到别人了。”包子失落地说。他在这里有同学、有同事,就是没有朋友,更别提能听他说话的朋友。二
两是第一个肯听自己倾诉的人,即使始终保持沈默,包子也知足了。他已经把二两当做朋友,只是他总觉得对方并不屑於
和自己做朋友。
二两不再说话,在包子的注视下安静吸完烟,将烟蒂捻熄站起身。
“你真的什麽也不吃?”
这次包子听懂了话外音,谄媚地赔笑道:“你有多余的我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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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有一条很大的鱼,二两利落地将它开膛破肚、去鳞分段,洗干净放在砧板上备用,放油锅炸之前又点了一根烟。
包子就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很认真地剥葱蒜,凭借熟练的技术把每瓣蒜都剥得形状完整,完工後献宝似的捧到对方面前。
二两抓过葱蒜评价只有两个字:“太慢。”
这时油恰到好处地烧热,裹著薄薄一层面粉的鱼段儿便顺著锅沿儿滑进油里。
包子觉得一个人守在外边等吃太不厚道,但腿脚酸疼站不住,只好搬板凳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又坐下,观摩二两如何做饭
。
二两不愧为包子心目中的高手,锅里油星四溅都能从容不迫,挥动铲子的派头够得上潇洒级别。看似漫步经心地抓起东西
往锅里乱放,搭配起来还没出锅就飘出香味。
“摆筷子去。”二两一声令,包子立即抛弃小板凳,抱起碗筷投入饭桌的怀抱。
家常熬鱼也端上桌,还有现成的馒头和凉拌菜,种类不多,但已足够。包子抢先拿出馒头递给二两,对方只掰了一半,剩
下的又塞回他手里。
包子拿著半个馒头心里莫名地舒畅起来,他狠狠咬一口馒头,越嚼越香。
因为午饭的关系,包子的战斗力大打折扣,再加上吐鱼刺十分麻烦,他吃东西的样子比平时斯文许多。
为了使气氛别太尴尬,包子主动搭话:“你手艺真棒,有机会教教我吧?”
“你?”二两摇摇头,“我没那麽大能耐。”
一上来就吃闭门羹,包子扁扁嘴巴不放弃,“我会努力学!而且还能帮你打下手,择菜洗菜什麽都能干。”
二两发出一声冷笑,不置可否。
“你不愿意就算了……”信心受创,包子干咬馒头不出声了。
二两也不理会,自顾自填饱肚子,去厨房拿出没削皮的土豆和水果刀放在桌上。
“这是做什麽?”
“削皮切片,合格就教你。”
“真的?”原来是考试,包子兴奋地抓起土豆和水果刀,按照削苹果皮的姿势摆好架势,一手握住土豆,一手执刀相向,
牟足全力手起刀落,土豆皮没削下来,手上的皮差点儿片下一层,鲜血顿时顺著豁口涌出来,染红了带皮的土豆。
“别傻站著!”二两一把抓过还没反应过来的包子带进厨房,用清水冲干净伤口表面的血,幸好刀口不大割得不深,虽然
皮翻开了但不至於缝针。
“你这样的还打算学做饭?饭没做成十个手指都削没了。”替他包扎的时候二两没好气地说,“还是老老实实吃你的吧。
”
“我刚才太紧张了。”包子试图给自己找个小台阶。
“少扯借口。”可惜马上就被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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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儿也不光荣地负了伤,包子厨艺入学小考宣告失败。看二两将残羹剩饭全都倒进饭盒,他腆著大脸还以为又有打包,
客气地表示感谢,结果人家一个白眼砸过来丢出俩字──喂猫。
包子因自作多情而羞愧,灰溜溜地重新镇守小板凳。
惹得二两眉头紧皱:“少装可怜!”
“不是……”包子心虚地替自己辩解,“坐这儿接地气,凉快。”
“要凉快去外边,晚上有风四级以上。”二两端碟子经过包子时恶狠狠瞪向他。
居然没挨踢,包子庆幸过後又开腔:“你养猫了?”
“没有。”
“那喂哪里的猫?”
“单位门口小卖部的。”
“公的,母的?”
“公的。”
“什麽样的?好玩麽?”
“花的,会挠人。”
“多大了?”
“我说你哪来这麽多废话?”二两实在受不了,把洗了一半的碗碟往水池里一丢,对著包子喊道。
闭嘴眨眼无辜状,包子乖乖摇头表示不会再烦他。
可是一个人坐著未免无聊,包子环顾四周也没找到什麽能干的。平时刷碗的任务由於负伤也被二两替下,吃饱喝足没事干
就是他此时的真实写照。
二两收拾好厨房,在他的目送下进了阳台,抱著大堆的衣服走回卧室不久又搬著熨斗和熨衣板出现在客厅。支起熨衣板,
调好电熨斗,二两小心地将制服衬衣铺在熨衣板上。
这可让自打出生就没碰过熨斗的包子大开眼界,印象里家里只有老妈在穿她那些真丝花大褂之前会拿出来放床上熨一下,
连老爹的中山装都没这待遇。
二两动作十分熟练,很快熨平衬衣挂回衣架,包子好奇地走过去看了看,也没瞧出熨不熨之间的区别。他又好奇地摸摸电
熨斗,里面似乎有水,拿起来仔细观察,熨斗下许多小孔打开开关还会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