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也想你。」贺丰姿淡笑着拍拍贺荣莲的背,难得见到他如此孩子气的时候。
良久,贺荣莲都保持着这姿势没在说一句话。房间里异常的安静,贺丰姿轻轻挣了下,刚准备说点什么,却又听见贺荣莲
说道。
「哥……如果……我做错了事,你会原谅我么……」
「会。」
「什么事都可以原谅么?」
「嗯。」贺丰姿轻轻地应了一声,脑海中想起今早的事,心中一下沉了下来。他紧紧地抱着贺荣莲,空出一只手轻轻的抚
摸着贺荣莲的头发,抢在前面说了话。「其实是哥不好。我家的小莲本来该是能娶个好娘子,幸福美满的过一生的。可是
却一直被我拖累了六年……」
贺荣莲瞬间愣住了,想要解释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静静的抱着贺丰姿,听着贺丰姿接下来的话语。
「我一直都知道。从小到大,我们的生活中只有彼此,所以你对哥的感情才会比一般的兄弟深。六年里你的生活中只有我
,所以也没发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如今你找到了喜欢的女子,哥自然希望你能幸福。所以……我的小莲才没有做错什么事
。」贺丰姿把头埋在贺荣莲的怀中,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他有些发抖,只感觉贺荣莲的怀抱暖暖的。
「嗯。」很久之后,贺荣莲才抬起手顺了顺贺丰姿的头发。「我希望哥能祝福我。」
安静的黑暗里,一霎那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了。窗外的夜风沿着窗棱溜进来了一些,绕着两人的衣摆打转。而后,贺荣莲
听见贺丰姿有些压抑的笑声,从自己的胸口传出来。他笑得很用力,连身体都在抽动。
「哥,我发现,我其实接受不了男人。」
「哥也接受不了,之前那些都是玩玩的,其实还是如花美眷最好不过。」不等贺荣莲继续说下去,贺丰姿就抬起头接口道
。贺荣莲只觉得那双眼睛亮亮的,在暗淡的蓝光下还能泛着幽亮的光。「哥就在想,那天我们兄弟一起成了亲,爹娘还不
高兴得合不拢嘴了。」
「怎么什么都想着要和我在一起呢。如果有一天我忽然就消失了,你可要怎么办?」贺荣莲抬唇笑,宠溺的摸了摸贺丰姿
的头。
「我会跟你一起。」贺丰姿在贺荣莲的手心中蹭蹭脑袋,说道。「这点小莲明明都是知道的。」
「嗯,我一直都知道。」
贺丰姿觉得今日最冷不过,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轻轻地贴着贺荣莲的背,却不敢如以往的往他怀里钻。贺荣莲似乎是感
觉到什么了似的,转过身反手将贺丰姿圈在臂间。一双锐利的眸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将贺丰姿的睡颜看了个遍,而后呼吸
渐渐的不稳起来。贺荣莲将头靠近贺丰姿,轻轻地向他的双唇贴去,然而却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停在了原地。
感到贺荣莲不再靠近,贺丰姿的心里霎时间酸酸的。他忍着不出声,直到感觉贺荣莲的目光从自己的脸上移开,才将眉头
揉成一团,任凉凉的泪痕在脸上肆意涂画。
良久,贺丰姿才浅浅的说道。
「小莲……如果我说……我是真的爱你,不是兄弟之间的疼惜……你……」
静谧的黑暗里没有回答。
贺丰姿想,贺荣莲大概是睡着了吧。
第51章
柳施一夜未眠,脑袋里全部都是贺荣莲的影子。贺荣莲不爱笑,至少在他们相处的这些日子里没笑过几次。
回想起来,却也匆忙。他们当日清晨从光风城出发,第二日下午才到了霁月城。霁月城与想象中的有所不同,没有光风城
那么繁华,但景色却很秀美。积着零星雪花的亭台楼阁,冻红了鼻头还在搓手叫卖的小贩。干净的长街,蔚蓝的天幕。周
围的枯树上覆了一层雪花,想必这些树木在将至的春季里,会为城池填色不少。初春还寒,他们在一家小小的面铺里解决
了温饱问题,就朝着原先贺府的方向出发了。
贺荣莲对这座城显然熟悉的很,他带着柳施穿过了四五条小巷子,就来到了一个府邸门前。柳施抬头,看见门前悬挂的牌
匾上红底金边,写着两个俊逸的字迹——苏府。她侧头看了看贺荣莲,贺荣莲沉静着眼眸,看不出有什么情绪。贺荣莲似
乎也感觉到柳施看着自己的目光,他回过头,正巧望见了柳施冻得有些微红的面颊,不由得缓和了面色,笑道。
「柳姑娘,你冷么?」
「进去就不冷了。」柳施有些俏皮的笑了一下,向台阶上跑了两步,扣了扣木门。木门发出了三声闷响。「正事要紧。」
不久,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长的并不起眼,但细看之下却是非常的舒服。
他显然是瞧见了站在柳施身后的贺荣莲,向前走了几步,走到贺荣莲面前。
「莲,好久不见。」
「洛白,那年我走的时候跟你说,这房子交给你处置,不知道现在书房还在不在了?」
「客气了不是。你是知道的,就算整个房子都毁了,书房也是在的。」 姓苏的男子笑了一下,连忙将这风尘仆仆的二人
让进屋内。「外面冷,进来了再说。」
苏洛白是贺荣莲儿时的同窗好友。此人生性冷漠,很少待见什么人。自从贺丰姿离院之后,榜首的位置就一直是他没有变
过。贺荣莲算是他唯一一个比较珍重的朋友,所以他才在贺荣莲走后接过了贺府。嘴上说是看中了贺府的门面,实际上却
是一花一木都没有挪动过。
简单的寒暄之后,两人便在苏宅住下了。
整个苏宅很冷清,如此大的宅子里似乎只有苏洛白一个人。贺荣莲之于苏洛白那是一点也不客气,进来的当天晚上就一头
扎进书房里不出来,柳施自然是跟着贺荣莲一起埋进书堆里。生活取暖,饮食熬药什么的全部都是苏洛白一个人来处理。
当他将一碗条理内息的汤药放在贺荣莲面前的时候,柳施吃了一惊。相处下来才发现,苏洛白也是跟医术有着扯不清关系
的一个人。
日子这样流逝了两天,柳施感觉疲倦极了,关于贺荣莲病症的记载一直都查不到。贺荣莲一入夜就开始咳嗽,苏洛白什么
也不说,只是给他调药送过来。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经过药物的调理贺荣莲再也没有咳出过血。
夜里,柳施从困倦中醒过来,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间青色的外衣。显然,这是贺荣莲的。她的目光向四处扫,最终看见贺
荣莲正坐在书案后面的椅子上发呆。昏黄的烛光中,他手里捧着一本破旧的书,神色温柔的望着书案,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公子,这几日你咳嗽的厉害,怎么还将衣衫给我披着。」柳施从书堆中间站起来,展了展衣袖朝着贺荣莲走过去。却
不见贺荣莲回应,不由的又叫了一声。
「贺公子。」
「柳姑娘,你醒了。」这一声后,贺荣莲回过神来。他将手中的书合起来,放在桌案上已经累得很高的一摞书上,回头望
着柳施。
「刚醒的,就见你一个人望着书桌发呆,在想什么?」
「呵呵,想起家兄小时候的一些事。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坐在这里,好几夜都没有睡觉。」
「你跟贺大公子感情真好。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有哪个兄弟之间如此相互怜惜的。」
「是么。」贺荣莲又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柳施见他不愿再说下去,也就回自己的地方继续看书去了。可是还没看过
两三本,她就听见贺荣莲对她说。
「柳姑娘,我们明日便回光风城去。」
柳施乍听下一惊,连忙抬起头来。
「这书我们才看了一小半,贺公子怎么就想回去了?」
「我想我哥了。」
「你呀,平日怎么没看出来你小孩子心气儿这么重。是你的病要紧还是看你哥要紧?」
「明日回去吧。」贺荣莲像是没听见柳施在说什么,留下这么一句就推门出去了。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月光照进来,照
的贺荣莲衣裾翩翩,就似要融进月光里了一般。
当夜贺荣莲病的很厉害,几乎都分不清楚床边站了谁。他紧紧抓着苏洛白的手,大口的喘着气,很辛苦的挣扎着。柳施调
了药,贺荣莲喝进去又吐出来,根本就无济于事。一向镇定的苏洛白也乱了手脚,除了让贺荣莲抓着自己的手之外什么也
做不了。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好不容易安睡下去的贺荣莲开始咳嗽,大口大口的吐血。柳施站在一边,束手无策,只能心
疼的把自己哭成个泪人。
「哥……我想见我哥……」贺荣莲的意识不清醒,只能一直重复这一句话。苏洛白一边帮他喂药,一边在他耳边不停的重
复着,附和他。
「明日就带你回去见贺丰姿。」
柳施心知贺荣莲这种状况,怕是过不了这晚上。心里痛得转身就向书房跑,她躲进书房里,才敢趴在贺荣莲刚刚坐过的书
案边上狠哭。柳施的身子因哭泣而颤动的很厉害,连动着烛火微晃。桌案上堆得高高的书本掉下来一两个,正巧砸在柳施
的头上。泪眼朦胧间,她看见她面前翻开的破旧书页上写着两个字——蛀疾。
天色稍亮的时候,柳施才敢再去贺荣莲的房间。房间里面一片狼藉,地面的碎布上零星的布着贺荣莲吐出来的血迹。柳施
手持书卷,连呼两口气才敢走到床边。苏洛白抬头望了她一眼,抢先在她问话前开了口。
「他睡着了。」
「……睡着了?」柳施这才感觉浑身都放松了下来,一下子坐在地上。
「他的意念很强,这才支持下来的,一般的人只怕夜里就去了。」苏洛白看了一眼沉睡的贺荣莲,将手覆在他的额头上。
「我就说他怎么忽然闹着要回去,原来是已经找到答案了。」柳施才刚说两个字,就觉得声音哽咽。「蛀疾。原来是蛀疾
。」
「是怎样的病症?」似乎是没听过这个名字,苏洛白皱眉问道。
「是家族的遗传病症。此病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潜伏的,一直到晚年也不会发病。但是一旦遭受什么创伤牵动的病根,就
一发不可收拾。患者的五脏六腑均像蛀了虫似的,开始慢慢的坏掉,然后吐血。一旦症状出现,便是无药可救,必死无疑
。贺荣莲现在已经开始吐血……状况要是不好的话……也许……」柳施咬着唇,说话变得艰难起来。「我之前替他看病的
时候,就觉着他什么地方不对,一直查不出,就忽略了。我怎么能想到……怎么能……」
「你别慌,还有没有其他的症状?」
「白发……头发……会全部变成白色……」一说到这个,柳施又哭了起来。「一旦头发白了……绝不会多过一个月……」
「莲病了多久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要贺荣莲死,我去求爹救他……爹知道的比我多,一定会有办法。」
「这事得快。」苏洛白咬唇思索良久,道。「我去找马车,贺荣莲一醒,你们马上启程。」
「多谢苏公子。」
「柳施,你是个好姑娘。有你陪着贺荣莲,我放心。」
「我……」一听便知苏洛白是误会了。柳施一时红了脸,刚想说什么,苏洛白却已经不见了。
贺荣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车。意识朦胧间,只有苏洛白支撑着自己的一双手。他心里有些感动。从小长到大,除了贺
丰姿,他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记挂在心上。马车摇摇晃晃的向着光风城狂奔,贺荣莲睁了两次眼。一次是在阳光明媚的晌
午,一次是在黑幽幽的夜间。柳施一直在他身边,当做他的支撑。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车窗外的景色熟悉了起来。柳施因为他的动静醒了过来,连忙问道。
「贺公子,你现在感觉如何?」
「好多了,意识总算是清明起来了。」贺荣莲抬手按了按额侧的穴位,舒缓了一下精神,而后问道。「柳姑娘,你有什么
药可以把我的气色调理回来么?」
「气色调理回来了也是治标不治本,你跟我回我爹那儿,我定让他好好瞧瞧你。他平日里也不怎么认真,但是认真起来了
也不是没有希望。」
「此为家传疾病,我听我爹说过,我们家以前也有人患过。无论请了多少医师都是徒劳的,还白白花费了银两和时间。那
时候觉得这种事离我很远,却没想到也有这一日。」贺荣莲有些苍白的面色上挂着一丝浅笑。「气色自然是不能一直好下
去,我知道。但是,几天也就够了。」
「你是不打算让贺大公子看出来么?」柳施是个冰雪聪明的丫头,一下子就看准了贺荣莲的用意。贺荣莲的目光移向窗外
,也不否认。柳施见他这模样,不由得气愤道。「自家弟弟生了病,自然是要哥哥知道的。你连这点负担都要自己扛着,
让他什么都不知道。独自面对死亡,你觉得这样对他公平么。」
「这是死疾,他知道了也没用的。」
「但至少……」
「没有至少,我希望没有我在,他也能活着。」贺荣莲的目光忽然变得柔和起来。「他还有一直想做却没做成的事,怎么
就能……我欠他的,太多了……」
「家人比那些想做的事都重要啊!」
「你不了解他。我死了……他就没法再活着了。」贺荣莲抬起一双幽黑的眼睛望着柳施,被这样的眼睛摄住魂魄,柳施一
时间竟然不能言语。「人的一生也就这么一辈子。来生我不敢保证,但是,至少今生可以。」
柳施静静的望了贺荣莲一阵子,而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点了点头。
「好,我帮你。」
柳施将贺荣莲带回了家,把他安置在一间不常用的厢房中。柳如年难得再次认真起来,眼见着女儿如此心疼一个人,他却
也怠慢不得。如此,两天时间过去了。柳如年找不出破解蛀疾的方法,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能够医治百病起死回生的他第
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贺荣莲似乎只在意调养起色,对于生死看得比较开。他白日里在后院晒晒,偶尔跟柳施去药铺买些
必备的药材,却执意不肯路过丰姿酒楼。
又过了一日,将近黄昏的时候,贺荣莲要了一池清水沐浴。一个浴桶里洒满了馨香的花朵。贺荣莲本身喜欢清爽的气息,
然而此刻他只想由此将自己身上隐约的药味除了去。他将自己浸在水中,细细的将未来的事想过一遍,而后心中便敲定了
主意。
柳夫人还在忙活晚饭的时候,贺荣莲便前来道别了。柳夫人油着两只还在锅铲上拨弄的手,抓了抓自己的衣衫,而后问道
。
「贺女婿,怎么连个晚饭都不吃就急着走啊,是小女招待不周还是怎么的。」
「柳夫人这是拿荣莲开玩笑不是,柳家上上下下都待荣莲视如己出,荣莲还不知怎么才能报答。」贺荣莲浅笑的作了个揖
。
「你啊,怎么不吃完了晚饭再回去。」见贺荣莲如此诚挚,柳夫人也不拿他开玩笑了,她回到锅灶上一边炒着菜一边问道
。
「家兄指不定是做好了饭菜等我回去呢。」
「见你这孩子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即便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惦念着你哥的一顿饭。」柳夫人的神色有些悲伤。她摇摇
头,不再看贺荣莲。「要走就走吧,记得有空回来看看我们。」
「贺荣莲会的。」
依依跟柳如年,柳夫人,柳施告了别之后,贺荣莲匆匆忙忙的就向丰姿酒楼赶去了。
那个背影印在柳施的脑海里,她竟然一时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