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
乌青刀身,带着血滴,鲜红的,纶公子的血。
纶将清亦抱起来,清亦力气不小,不论怎样挣扎,都无法从纶怀中挣脱。
掠身下来,脚刚触地,手便松了。清亦狠狠推开他,从他怀里跳下来。经过我身边时,看了我一眼,眼中满是羞愤。随后
匆匆进了屋中。
一位常在月卧云身边的弟子愤愤,“纶公子刚回来不多时,方才还在提水要给之之洗头,那位九皇子和之之玩着,我不过
跟他说了纶公子,九皇子横了刀便要来伤纶公子。”
傻坑抓了抓脑袋,“九皇子和小墨关系很好,是不是听说纶公子与小墨……是舍不得吧?”
“九皇子功夫厉害,这在几年前,天下众人都知晓唏嘘,不过再如何厉害,好歹也是个孩子……”
月卧云从屋里过来,让这几十个五十弟子各自回房做事,脸色比清亦刚来时还要沉。
“十六岁,也不小了。就算十六岁,也不该随便伤人。小小年纪,刀法阴枭,只怕日子一长,往后是谁也管不住了。”
月卧云将那把刀拾起来递给我,刀锋上带着的红色液体沾到我手上。
抬头来,却不见了纶公子人。
“去看看九皇子……我想全天下间人当中,他不过就和你与皇上亲近。再这样下去,于谁都不好。”
看了看那把刀,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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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亦微软身坐在榻边,听见声音也不抬头,先我之前开口说,“我今夜就走。”
“我知道大家都不喜欢我,墨哥哥,我只是想你了。”
声音怅然,一个字一个字,音调往下落。到最后几乎快要听不见声音了。
“你不愿跟我走……我回去,过几日哥哥回宫,我也跟他回去。回去之后……”
他抬头看我一眼,少年明朗瞳仁中满满是歉意与不舍。
“墨哥哥,对不起。伤了青玉山庄的弟子,我以为是他们困你在这里……伤了纶公子,是因为我……”
一双手在膝前动了动,胸口微微起伏,“是因为我……因为我嫉妒。”
微微惊愕,我张了张口。对清亦满腔怒火,此刻却不知从何而发。
清亦说话很急,见我要开口,却再先我说,“墨哥哥,我听他们说你和纶公子……似乎很亲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嫉
妒,墨哥哥,是不是因为有了纶公子,你便不想顾我了?”
我在他身前蹲下,“清亦,纶公子有恩于我。”
“有恩?只是有恩?”
我点点头。
“那……”他看了看我,似是怕触及什么,欲言又止。知道他要提的是谁,他不言,我也不往下续话。
“清亦。”下定了决心,我对他说,“我会回去的。”
清瞳微微放大看我。
“不过不是现在,”见他疑惑,我平息解释说,“京城,皇城封了我足迹,若是此时回去,若要进京已不容易,更不要说
重重深宫。”
我不知道这样解释够不够清楚,清亦沉默,片刻仰头来看我,重重的点头,“墨哥哥,我等你回来。不管等多久。”
“清亦,早些回去,回哥哥身边……不是赶你走,宫中人讳莫,怕会有人知你来见我,会暗中中伤你。”
“墨哥哥我不怕这些……”清亦微晗了目看我,“只怕有哪日醒来,你突然就不在了。”
“哥哥来江南,却时常不和我们在一起。”五指在我手心中动了动,微微用力,却反将我的手整个握进他手心里。羸弱五
指错在一起,也脱不开。
“墨哥哥,让我抱抱你好么。”
少年不由分手将我整个人裹进他双臂中,紧紧箍在怀里,笨拙小熊一样抱着,耳侧少年咽喉细弱的颤动。
那时的清亦,和我一样高。长在宫中,行止单纯,依旧不乏稚气,对想要珍视的东西笨拙的守护着。即便伤人,也是无心
之过,与人无害的。
我轻轻拍着清亦的头,柔柔的脑袋,似刚长出幼牙的温顺小兽一样。将他的头埋进我肩中,清亦只说他要走,却没有告诉
我他会离开去哪里。
直到清亦走后几日,我才知晓,原来此间一去,清亦要去的是万里之外的北关。戎马千军,孑身平寇。
只知今日别过,再见也不知会是多久以后。
却从未想过,有一日却要以另一种方式与他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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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亦当日走后,本想去找纶公子。夜已有些深了,偌大空山中只我一人,山月寂寂,树影摇曳。
每一步叩响青石阶,回声敲入心间,山林转角迎面与一人撞了满怀。
白衣清袂,眉目如画。
桂轮终皎洁,清光映双人。
“纶公子!”
他微微笑,容颜比白日里还要绝色。
不知为何,见他,见他笑,不管何时,心都会顿时安宁下来。
他立在石阶下,与我两步距离,轻轻仰头,青丝微坠。
“清亦今日伤你……没有事吧?”我捉住他的手臂,冒冒失失的要去捞袖口看伤口。他已经换过一身衣服,依旧是白色,
月光有若天人的光泽。
他似乎想要抽手,却被我先揭了袖。玉石肌肤,微微可见肌肉轮廓,是恰到好处的形状。
却不见丝毫伤痕。
这是怎么回事?今日明明见他被清亦所伤,是在胳膊上,怎么会连一点伤痕都没有?
或是记错了,便要去看他另外一只手臂,捉了他胳膊的手,被他轻轻一握,手落下探入我掌心,轻轻往下一引。
“你的伤……”
无法听他说话,只有指尖温度,微凉的,是凉薄的丝绸。
”你先不要问,以后我会告诉你。”
我噤了音,只得点点头。
他低头,头发落在我身上,一瞬间我以为它们都应该是白色,天人一样的颜色。
”你决定要回去么。”
有些惊异于他如何知道这个,还是因为我想回宫太过露与形表,一眼便可得知?
”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在我手心里写过几个字后,抬头来,神情在月光下有些魑离。我不过发呆瞬间,他已引着我往山门而去。
山门已停了一辆马车,素色纹理车身,刚好可以被夜色掩没。一车一马,一位车夫,静静伫在山庄门口。
马悠闲动了动蹄,不时地下嘶鸣几声,马车夫蹲在车身前,拿竹蔑剔着指尖。见我们过来,车夫跳下车来,似是引缰待发
的模样。
“纶公子……一切准备好了。”
我刚开口要问,如此夜深,这是要去什么地方,纶已掀了车帘,伸手引我上车。
第三十二章 沈家荒园(上)
街道已荒寥寥,角楼上几许红色吊尾灯笼,在深夜凉风中发颤。
车马悠悠,车夫哼着小调,有些不成曲的滑稽唱腔,夜色里益发凄婉。我拉开车窗帘子往外看,这街道却比其他街道更为
芜落。难以想象这里怎么会有白昼,城中充溢的莫名的死亡气息。
不过探了身子出窗看了稍时,露在外的身体便凉了一大截。拉下帘子,面对坐着的纶公子抚弄手中的一块赤色的小东西。
抬头来,见我在看他,指尖拨开来,将那块玉成色露出来。
迎窗来的月色里,那块玉色泽不知是映了光,月黄色里参杂些许血丝样的红,邈远的凄怨,却是十分好看的。
只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块玉。
”救之之时,她身上遗漏的。”纶在我手心里小心的写。
我接过那块玉,玉一面光洁,另一面是凹凸的细纹。拿到窗边对着光仔细看,明暗交汇,依稀可辨得是莲的模样。
莲,却又是莲。如今提到“莲”这个字,我心中便一紧。
“是觉得有些可疑,所以才将之之带在身边?”
他点头。
“灼城……和之之有什么关系?”
他摇头。”莲有神谕,普通人家带这种玉,是为图吉意。”
他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写着,低下头来,十分专注,生怕我遗漏了一个字。
”这块玉成色,不普通。南阳芙蓉玉,天下只有两块,是江南玉石甄家贡给太后的,后来太后赐给最疼爱的长皇子。”
南阳芙蓉玉……我抚着那块玉笑得勉强,即便看不到,也知定会尴尬得难看。这块玉的兄弟也不知沦落在何处,当初有心
赐玉的人却已不在。
将玉石翻过,玉石背后稍深的刻字,我拿到光下去仔细分辨。
是个“沈”字。
是沈缘的玉。
南阳芙蓉玉,确确是南阳芙蓉玉没错,举世无双的佩玉,也应该是夜冷轩给沈缘的,可是……玉为何会在曾囚禁过自己,
将自己卖给刘绍长兄作禁脔那家人家?
一手持玉,转了头来见纶公子也正看着我,知我不解,他摇摇头,意思是与我一样。
此时车微微晃,稍颠簸片刻便停了下来,车门外车夫哼的小调停下来,喊了声,“纶公子,沈家旧苑到了……”
沈家旧苑?
见我疑惑中带迟疑,微笑着下了马车。我跟在他身后,马车夫将腿盘在马背上悠然的哼起小调来,荒芜过头的街道,更加
孤伫的沈家旧苑,半枯朽的柴门,寥落得连照亮门扉的灯都没有一只。
果然是名符其实的“旧”苑,完全是座荒弃的院子了。
纶公子在前,轻轻叩响柴门,许久后,听得一声喑哑的嗓音:“谁……呀……”
纶公子又往门上敲了三声,像是某种暗号。三声旷响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里的老伯,身体似弯弓一般,似废弃干柴。费了很大力气,才将自己的身体直起来,勉强看了我与纶公子一眼。
黯淡眼神中突然有了光彩。
咳嗽一声,老伯喉咙里“呵呵”两声,也不知是笑还是单纯只是咳后的余音,“原来是……是公子啊。”
老伯说这句话有些怪,像是一开始要喊的并非纶公子,而是另外一个名字,话语中途才改了口来的。
“纶公子说今日会来,等了纶公子一日……夜里本以为你今日不会过来了,没想到来得这样晚。纶公子,还有这位公子,
请往这边屋里来吧。”
老伯驼背,脚步却苍劲,迈开来丝毫不吃力。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因为稔了沈园的道途,行路有了方向,晦暗的孤灯下,
矫健的行着。
我跟在后面,腿乏得吃紧,险些摔了一跤,手被引住,稳稳一托,抬头来便正对了纶公子的眼睛来。
有那么一瞬,我以为他是能说话的。
老伯的那间屋子还算得整洁,除此之外的其他屋子便有些不可看了。取了火将烛点上,四五盏酥油灯,屋子影影绰绰,两
个人脸上神情都有些凉。
老伯又咳了几声,“纶公子今日带的这位公子来……想问的是沈少爷还是?”
纶公子将一张巴掌宽的染纸递给老伯,老伯接过一看,皱了眉,抬头看了我一眼。几人坐了下来,老伯开口了。
“原来问的还是圣上……”
心中骤然一紧。
“圣上与沈少爷……真是一段孽缘。当年圣上初来沈家时,还没有那个九五尊威。圣上与少爷年纪相当……那时两无猜忌
,十四岁,都是再赤诚不过的少年英俊。那时候见到十四岁的圣上,尚且不知详情,我都要以为是天上下来的龙子神人,
生来便是享皇恩的圣人。”
“圣上风度俊逸,光华灼灼,不论走到哪里,都给那处映了层光辉……只怪我当时有眼无珠,没有认得这位便是当时的太
子爷。”
“太上皇爷在那时,十分喜爱这位长子,而圣上却似乎无心王位。不过十四岁的少年,武艺已宁万千高人汗颜稽首,听说
圣上的老师不是宫中太傅,而是另一位高人。那位高人行为古怪,却修得神仙堪比的神功在身。”
“那位高人所居之处,离沈府不远。便因此圣上时常来这里,又因与大少爷年纪相当,两人关系十分要好。大少爷喜欢诗
书画,圣上也是样样精懂,同玩乐,也闯过祸,如此要好,连沈府耄耋老人都羡慕不已。”
老伯眼神明灭,皱纹也弯着笑意,“大少爷有疾在身,身子弱,有时服药,还是皇上亲手送的呢。”
那笑却片刻凝固住了,“知道的,大少爷与圣上至交,圣上有次险些遇刺,沈少爷为圣上挡了刀,那刀子深深地扎着,大
少爷肚子上一条大口子,血流得像涌泉一样,都以为大少爷这条命搭上了,夫人哭昏过好几次。最后圣上背着大少爷去找
了青玉庄上一位顾姓的药师,少爷的命才终于保住了。”
“大少爷与圣上的关系……夫人老爷本是一直揪心的。因为对方是无上尊荣的太子殿下,所以都已狠下心,便是日后大少
爷无承嗣,至少沈家香火,还有二少爷。沈家上下都已作好如此打算……世事无常,沈家家破人亡,如此悲绝,真真天灾
大难啊。”
握着椅子扶把的手不自主的颤抖,我说,“老伯,你能仔细的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么?”
乱风送了进来,门扉吹开来,凉风瑟瑟,屋里光秃秃的,那几盏可怜的酥油灯晃得越发厉害。
“这一切,得从那个幼童说起。”
“夫人亲姊是宫中淑妃,时常进宫,所以与珏毓公主十分要好。少爷十七岁那年,夫人从京城回来时带回来了一个小孩子
。不过七八岁年纪,那小模样,可讨人喜欢了。玻璃水晶一样的小人儿,远远看着心里就乐呵,碰也不敢碰一下,只怕就
碎了……那小孩正是珏毓公主生的小王爷,偏生生得娇贵,也不知害了什么怪病,时常吃了东西便呕血,宫中御医治不出
方子来,宫里上下也是乱了好些时日……后来听说青玉山庄庄主顾栩药师医术高超,公主便将那幼子交给了夫人,千里带
来江南。小王爷不去青玉山庄诊疾的时日里,都呆在沈府里头,其余日子,都是夫人带着。”
“那时那幼子只有乳名‘墨儿’,名字都是大少爷给取的呢……‘即墨’,说是那孩子‘寂’,‘默’,是少爷见他性格
乖戾,话又极少,那么水灵漂亮的娃儿,念他能像别家小家伙一样,多闹腾欢喜一些也好。”
第三十三章 沈家荒园(下)
“可是那小家伙偏偏谁都不亲,待人都冷着脸,很少搭理人。大少爷待他好,他却最不待见大少爷。大少爷要抱他睡抱他
玩,他就扑着身子像是发病吐血的模样,吓得丫鬟小厮都不敢随便亲近他。那小家伙只亲近一个人,像是认得血亲一样,
只认得圣上。若是圣上不在,不肯吃药不说,连饭都不肯多吃一口。”
“那几年光景,是沈府上下最快乐的日子。直到有一年,小即墨的病在却终于寻出了病因。”
“是被人下毒,那么幼小的身体,盛了天下间绝无仅有的莲毒,毒性侵体,随着年岁渐长,莲毒也随之生长。而在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