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颜负雪 中——苍负雪

上官昊月目光涣散，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头，呼之欲出。

那人充满期待地问：“你不问问……我是谁吗？”

上官昊月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那人单手啪地一下将上官昊月的脖子死死摁住，强迫他的头转过来直视自己。

那的确是苍负雪的容颜。墨瞳，雪肤，都透着迷茫的醉意。

但那神情，笑意，却陌生至极。

上官昊月直视那人的脸。

那人又笑了，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在上官昊月颈上轻轻刮来刮去：“宫主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看看你这身子，内息紊乱，武功尽失，连只蚂蚁都弄不死……只怕活不长了……吧？”

上官昊月将视线移开，不再看他。

那人也不恼，自顾自说道：“为了一个移魄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值得么？宫主是否已将其练至顶重了？”

仍旧是沉默。

“罢了，先不提这个。”那人的手松开上官昊月的脖子，“宫主可还记得柳望月？柳剑山庄的柳望月……”

上官昊月听见这名字，冷道：“死也记得。”

那人一听见这种答复，竟露出了异常欣喜的表情来。他站起身，身形迅速隐进周围的雾气里。片刻之后，从雾气里走出一个单薄的身影。

是柳望月。

脸变了，衣物也换了。速度快得有些诡异。

不变的是那笑意。

柳望月靠过来，一只手还握着匕首，另一只手贴到上官昊月脸上：“宫主可知……我恋慕你多少年了吗？自从我听见你的名字……就和我爹一样……无法自制地……迷失在揽月宫主的传说里……”

话语深情，却又多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后来，你杀了我爹，还挖走他的心肝……我自是恨你恨得要命。但同时又庆幸……爹死了，就终于没人与我争你了……”柳望月说到这里，一脸满足，沉醉的表情。“在那之后，我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都是你，宫主。”

“后来我见到你，果然是比谪仙还好看……”

语毕，柳望月把匕首贴近上官昊月颈项。

“可是，为何后来会凭空冒出个苍负雪？！你就那么喜欢他？！？！”声调提高了几倍，“他算个什么东西？”

上官昊月气息稍微平缓，迎上柳望月的视线。

轻蔑，不屑的眼神。

霎时，眼前寒光一闪，柳望月的匕首狠狠刺了下来，直没入上官昊月的肩头。

过了许久，猩红液体才将他的衣衫浸透，在一片月白之上开出血色花朵。

“痛么？”柳望月看着他，温言道。

上官昊月紧咬牙关，硬是将呻吟咽了下去。

“这样，你就能记住我了。”柳望月说完，把匕首生生从血肉中拔了出来，并如享受一般看着上官昊月痛苦的抽搐，将残留在他唇边的血迹抹净。

发现上官昊月已意识不清。

柳望月站起来，用力从身后那片雾气里拉出一个人，扔在地上。

那人同样是意识不清，烂醉如泥。

柳望月毫不客气地大力扇了他几耳光。

苍负雪这才转醒。

晕乎乎的。

这里是……？

好不容易对准眼前焦距。

近在咫尺的，是柳望月那张仍带稚气的脸。

苍负雪浑身酒意一下子就醒了大半。

奇怪，刚才我不是还在灵啻教里吗？怎么一下子就到外面了？还有……柳望月怎么会在这里？？？？上官昊月呢？四位高手呢？苍负雪又疑又惊。

他警惕地盯住柳望月，冷冷道：“你还没死？”

虽然不记得柳望月和上官昊月那次巷战的关键过程，但结果很清楚，输的那一方是柳望月。

难道是上官昊月手下留了情，没有劈死他？

思绪还没理清，柳望月又是一巴掌飞了过来。苍负雪脸被打得侧过去，眼冒金星，下意识就反手给柳望月一巴掌，却被死死抓住手腕。

柳望月看起来是嫩了点，可毕竟是习武之人：“这一巴掌，是本少爷还给你的。”

还我？苍负雪一愣，死命把柳望月的手甩开。

无济于事。

柳望月淡淡一笑：“托苍公子的福，我上次受的伤可不轻。不过你暂时还有点用处，我不能杀你……虽然我老早就想得要死了。”

苍负雪懒得听他一堆废话：“你想干嘛？”

柳望月道：“苍公子不是想找那堆与夺魂有关的碎尸吗？”

苍负雪心里咯！一下。

难不成那些东西都在柳望月那儿？

思索片刻，他开口问道：“怎么？难不成柳少爷善心大发要助我一臂之力？”

“哼，”柳望月冷笑，突然就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弄出一堆东西，扔到苍负雪周围。

定睛一看，苍负雪脑子里发出嗡的一声巨响。

那是碎尸。

数量不少。

苍负雪根本不敢细看。

仅仅大致扫了一眼，就知道那的确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东西。

隐藏了夺魂之谜的东西。

连空气中都隐隐弥漫了腐烂的味道。苍负雪大脑都停止运作，目光躲闪着，问：“这些东西怎么都在你这里？你已经知道夺魂的秘密？”

“秘密？哈哈哈哈哈哈！！！！”柳望月反问了一声，继而发出放肆的大笑声。

“你笑什么？！”

“哈哈……”柳望月好不容易止住笑，道：“哪有什么秘密？难道你还被蒙在鼓里？”

苍负雪警惕地盯住他，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如今，这么多碎尸都是柳望月手里，看来……

柳望月笑容阴沉，接着道：“看来苍公子是还不清楚了，你去问问你后面那个人不就知道了？”

他的手指指向苍负雪的身后。

苍负雪呆了一下。

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苍负雪全身剧烈颤抖了一瞬，忽然就心生一阵莫名的恐惧。

最终，顺着柳望月所指的方向，他缓缓回头。

月白色的人影倒在地上，已经昏死过去。一大片血色的花朵正盘踞在他的肩头，狰狞至极。

衬得那月白万分死寂。

苍负雪呆呆地看着。

不，不会的。不会的。

心中回响着一个声音。

天昏地暗。

三十二.

上官昊月躺在苍负雪身后，脸色煞白。

那在昏迷中依然微蹙的眉头告诉苍负雪，他此时所忍受的痛楚。

苍负雪呆呆地看着那月白身影，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站起来，苍负雪一个翻身，向着上官昊月一点一点爬过去。

酒的后劲又疯狂地涌了上来，苍负雪顿觉一阵头晕目眩，上官昊月的身影亦越来越模糊不清。

他伸出手。

手指逐渐靠近。

但那咫尺的距离，此时却是那样遥不可及。

这时，一只脚结结实实地踩上了苍负雪的头顶。脸被死死压到地上，甚至连正常呼吸都成了奢侈。苍负雪一张嘴，满口都吃到泥。他死命抬头，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狠狠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柳望月加重了脚下的力气：“好一副动人的情深场面，苍公子是故意装给我看的？”

苍负雪压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头疼欲裂。

上官昊月躺在那里，苍负雪只觉得是幻觉。

他是无数人华丽梦境中的揽月宫主。

他是整个揽月宫的神邸。

他怎么可能会输给柳望月呢。

他不会输的。

不会输的。

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回响着这样的声音。

柳望月继续踩住苍负雪的头，像是要把脚下的人踩碎。

不会输的！！！

苍负雪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伸手抓出柳望月的脚腕，再用力一捏。

柳望月早有防备，出手将苍负雪手腕一扭，迅速收回脚。

苍负雪吭都没吭一声，顾不上疼痛，整个人直直爬向上官昊月。

“上官……”他只叫出这个姓，之后的二字便卡在了喉咙里。

双手捧住上官昊月的面庞。

冰冷得让他寒心。

肩上的伤口很深。苍负雪伸手轻轻碰了碰，只摸到满手冰凉的鲜血。

连血都是凉的。

忽然就无法自制地全身颤抖。颤抖个不停。

苍负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即便是从前被追杀，逃跑，遇敌……也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不行，不能乱。

苍负雪颤抖着吸气，道：“柳少爷不就是来抓我的么，我跟你走就是。”

“跟我走？”柳望月笑了笑，“苍公子还想跟我谈条件？”

“我没什么条件，只希望……你别再为难他……”苍负雪视线投向上官昊月。

“哈哈，苍公子果然天真伟大到了极点。你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柳望月笑道，“夺魂，移魄，冷月，揽月宫主，本少爷都要拿到手。所以，你和上官昊月，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懂了么？”

这番话听得苍负雪一阵咬牙切齿。

……等等。

夺魂，移魄，冷月，揽月宫主。

既然是要这些东西，为什么要抓我？我跟它们有什么联系？

苍负雪惊愕。

柳望月看见他这样的反应，露出一个纯良的笑容来：“苍公子果然还不知道？传说中的天下至宝夺魂……可是放在你身上哦……嘘，这还是个秘密。”

夺魂在苍负雪身上。

夺魂……在苍负雪身上？？？？？？

苍负雪就这样呆在原地。

柳望月在说什么屁话？

全身上下没有藏什么武功秘籍，也没有什么奇特的纹身胎记，就连颗痣都没发现过。

“至于那些尸体……”柳望月一句话打断苍负雪思绪，“那纯粹是……我在耍你。尸体是我找人偷出来的，手臂是我让人挂在你房间门口的，其实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秘密。我的目的不过是要引你到我身边来，让我好好抓住你，要一步一步，步步都行得有趣。哈哈，没想到真的很有趣，你笨笨的就上钩了！”

纯粹是……在耍你。

苍负雪听到这句话，突然就想起好多事情。包括他在客栈被当成杀人凶手，包括和安无倾一起被逼入绝境，包括上官昊月答应把夺魂交付于自己。

这一切……

柳望月接着道：“也不知你给上官昊月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居然也陪着你一起胡闹──他明知夺魂是在你身上的。”

这一句接着一句，每句都是一个巨大的炸雷。

夺魂在我身上？？？

上官昊月……知道夺魂在我身上？？？

为什么？？？？

苍负雪无法置信地低下头，注视着面如死灰，生气全无的上官昊月。

柳望月飞快地凑过来，抓住苍负雪的衣襟，眼神都变得凶狠：“等拿到夺魂之后……你就没用了。到时候……我会代替你，陪在宫主身边的。安心吧，苍公子。”

一字一句。字字惊心。

苍负雪说不出话来。

如鲠在喉。

这时，一个甜甜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柳少爷想要独吞这一切，似乎还没问问我答应不答应呢？”

这声音有点熟，绝对在哪里听见过。

柳望月和苍负雪顺着那声音抬头一看。

一个女子的身影从雾气中翩翩然走了出来，神态悠闲从容。

竟是在湖边遇见的灵啻教少女。

少女脸上仍挂着那自信的微笑。身后带了十来个灵啻教弟子。

柳望月眼神一冷，道：“你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去对付揽月宫那几个人吗？”

少女道：“柳少爷尽管放心，如今有个蠢女人在那里顶着呢……我要是再不来，今日的功劳岂不是都让柳少爷一人抢完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少女口中那“蠢女人”，应该就是白若菡了吧。

她又是什么身份，胆子大得敢称教主为“蠢女人”？

柳望月攥着手里的匕首，一言不发。

少女也不等他回话，接着道：“怪只怪那蠢女人太沉不住气，行动过于急躁……但柳少爷如今的行为可是和当初的协议不一样哦，我就知道，柳少爷这样声名狼藉的人，什么背信弃义的事情做不出来？所以一开始，我也没有完全相信你的鬼话！”

语毕，她从怀中拿出一截小巧精致的白玉笛：“把上官昊月和苍负雪都交过来。”

数名灵啻教弟子围在她身侧，蓄势待发。

柳望月眼神轻蔑，冷笑：“凭你？”

“柳少爷，论武功我自然比不过你。”少女回应他的笑容：“但如果是我得不到的东西，柳少爷也休想得到，夺魂移魄这等邪门功夫不要也罢，干脆……一起毁掉算了！！！”说着，她将白玉笛放到唇边，兀自吹奏起来。

旋律婉转悠扬。

“啊！！”毫无征兆，苍负雪大叫一声，双手死死抱住脑袋，身体都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笛声传到耳中，脑子里就疼得像刀割一样。

苍负雪用力将耳朵堵住，冷汗却还是涔涔而下。

柳望月有点慌了，脚尖点地，倏地朝少女奔过去。

少女不紧不慢地退开两步，身边的灵啻教弟子一拥而上。

柳望月腰间软剑瞬间出鞘，长蛇似的剑身幻化为一道银光，夹杂着湮灭的腥气飞向眼前的灵啻教弟子。

灵啻教大殿内，仍是腥气冲天。

地面上摆满残肢断臂，即便如此，还是剩下了许多灵啻教弟子，将淡月等人团团围住。

白若菡的琴声不知是何时停下的。

扬月冷冷注视了眼前人许久。

那人笑盈盈的，却是面色苍白，看起来状态极为不佳。

然后，扬月道：“倚潇湘。”

“正是在下。”安无倾将剑势收回，道：“怎么连你也叫这个名字，和你家宫主一副德性。”

扬月生硬地打断他：“安公子为何挡我？”

安无倾又打个哈欠：“真正的幕后主使又不在这里，你们杀这傀儡教主又有何用？”

“你说什么？？”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

碧月眼睛都看直了。

淡月一剑将身边一人劈死，大喝道：“安无倾，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安无倾瞥了一眼淡月，道：“各位若是相信安某的话，就跟上来吧。”说完，也不再多废话，手中的剑朝白若菡身前一挥，冰蓝的寒玉琴瞬间被劈成两半，直直落到地面上。

白若菡瞪大眼睛，双手维持着拨琴的姿势，整个人像是凝固了一样。

大殿内，活死人的动作也停止了。

一转眼，安无倾翩翩然就飞出了灵啻教大殿，再也寻不到踪影。

来不及多想了。淡月一咬牙，对余下三人点点头，四人飞快前往安无倾离去的方向。

没过多久，便进入了一片雾气弥漫的树林。

这树林大得出奇。

安无倾前行的速度极快，四个人追寻着他那稍纵即逝的身影气息，脚步一刻也不敢停下来。

这时，所有人都听见一阵似有若无的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