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疏在院子里看着那棵成了精的老槐树雨后新亮的叶子道,“不如搬家如何?”那棵老槐精笑呵呵的摇着满树的枝桠道,
“何处不相逢,何处不相逢。”晴疏小声的啐了一口,“要走,也是劈了你再走。”小偶高高兴兴的跑过来,脖子上挂着
那只玉知了,晴疏将那只知了取下来,道,“老板先替你收着。”小偶不高兴的撇了撇嘴,晴疏摸摸他的头问道,“今天
菊九先生讲了什么?”小诺,“成语,老板什么是黄粱美梦?”
晴疏无奈的摇摇头道,“就是做了一场梦,梦里都是好东西,醒来什么都没有了。”小偶又道,“老板做过黄粱美梦吗?
”
黄粱梦里千年如斯,没有爱恨情仇,没有恩怨纠葛,黄粱梦就是梦,但愿长梦不愿醒,醒来物是人非事事休,醒来才知道
什么叫做不得,这世间最无奈最痛苦的便是不得,爱不得,恨不得,躲不得,理不得,记不得,忘不得。晴疏点点头说,
“做过。”
新晴了天,初华素白的锦靴上都是泥点子,却还是把一把玉骨扇摇的风生水起,算命的瞎子动了动鼻子,使劲嗅了嗅道,
“哪里来的落水狗,好浓的胭脂香,好浓的妖气。”初华圆鼓鼓的大眼睛瞥了他一眼,“月老新给小爷送的银子,小爷去
看了万华楼新来的燕燕姑娘。”说着还啧啧有声的叹道,“那个燕燕真是生的啊,生的美若天仙啊,可惜你看不见,看不
见。”
更然重重叹了口气,“初华啊,那是妖啊,三两银子便宜了,三两银子便宜了,我替你除妖灭障如何,如何?”
初华理都不理他径直离去,后面那个算命的瞎子叫道,“初华,不要走啊,半价如何,唉,那就一两银子,一两啊,别走
啊……”
晴疏正在铺子品着茶,初华见着他便喊道,“晴疏一起出去走走,上崇安茶馆喝个茶,听个曲怎样?”晴疏还没开口说不
去,初华的大眼睛里就一片水汪汪,撇着红润的唇,扯着晴疏的袖子撒娇道,“晴疏,去吗,去吗?”
晴疏从他的手里扯出袖子冷冷的道,“去,不去今天我的香料铺要被水淹了。”
崇安茶馆坐落在一个好地方,坐在茶馆里靠窗的位置就能看见整个永安街的情景,行人的来往,店面的排列。茶馆的对面
就是万华楼,或是妩媚,或是清丽,或是曼妙,或是风情的美人个个倚楼而立,凭栏而望,好一幅艳丽的风景。
晴疏靠窗而坐,笑呵呵长得一副好福气的店小二为他端上一杯香气四溢的铁观音,初华的头钻出窗子向对面万华楼上的那
些姑娘打着招呼,“千千啊,今天的胭脂艳啊艳。”“素素啊,今天的衣衫很称你啊。”“端端啊,你带上这钗更美了,
美啊。”那边的姑娘齐齐的娇笑道,“初华公子,过来喝一杯,喝一杯嘛?”粉渣要掉下来的妈妈也甩着帕子道,“初华
公子来嘛,人家好想你啊。”
一个穿着蓝色纱衣的女子出现在楼头,这女子生的美貌,清清丽丽的一双柳叶眉,琼鼻挺立,一张樱桃口点的也是恰到好
处。那女子看向这边冲着初华含笑点点头,初华兴奋的叫道,“燕燕姑娘,燕燕姑娘。”那女子看到晴疏时却是凝住了眼
神,那眼神里有惊,有喜,有爱,有怨。
茶馆里说书的老先生正拍着惊堂木,啪的一声,落在桌上,许郎君救下那小白蛇,前世的宿怨恩仇,便换做断桥相遇,小
白蛇化作美娇娘报恩来,报恩来。喝茶的众人听到此,个个赞那许仙好福气好福气。晴疏心里冷笑,这妖又有几个好的,
妖生来就是诱惑人的,没有利,没有益,妖才懒得和你扯上关系,那些个善妖不过是人想出来的而已。
初华低着头看着万华楼下靠在墙上的一个背剑的小道士,那小道士稚嫩的眼看着万华楼上风姿绰约的燕燕。小道士在看到
初华时向他双手合十,轻轻点头。
初华指着燕燕道,“她是妖呢。”晴疏将凉了的茶抛洒掉,冷冷的道,“她不是妖,还能是什么?”初华又指指万华楼下
的那个小道士道,“他是道士呢。”晴疏倒上一杯茶道,“初华,你到底想说什么?”
初华露出一个笑,脸颊上有两个深深的小酒窝,甜甜的说,“晴疏,让燕燕姑娘过来喝一杯吧。”晴疏皱着眉,没有说话
。
初华脸上的酒窝更深了,玉骨扇摇啊摇,站起身道,“我去请她。”
茶馆底下热闹起来,听的别人叫,“宁公子好,宁公子好。”又有人道,“宁公子,真是好皮草。”
晴疏探头望去,就看见宁鹤峦领着家丁捧着雪白的貂皮走在永安街。宁鹤峦笑着抬头就看见了从窗户里探出头的晴疏。晴
疏却似没有看见他,将手里的茶水顺着窗户淋下去,就阖上了窗户。
初华领着燕燕正上楼来,那个女子娇羞的面露桃红,蓝色的衣衫随着绰约的姿态左右飘摆。他指指晴疏道,“燕燕,这是
晴疏,快叫晴疏公子。”
燕燕娇滴滴,羞答答盈盈一拜,行个万礼道,“晴疏公子。”晴疏这边是伸出手,将她深深的扶起。好一副郎有情妾有意
,千里话婵娟的好景象。
那惊堂木又拍下,书说到白娘子娇羞羞嫁的许官人,好夫妻双双把民帮。茶馆里的众人齐齐叫好,说是好姻缘,好姻缘。
宁鹤峦正在此时上楼来,眼神尖锐明亮,他睿智聪明,一眼就看出那个蓝衣女子对晴疏情深意切,痴恋深深。他暗笑,真
是有人敢搅了他这一场好生意。他呵呵的轻笑着上了楼,叫道,“晴疏,在这里也不叫我。”声音三分亲昵,三分宠溺,
剩下几分则是威严。
顺着上楼的姿势把晴疏的手拉入自己的手中,指指自己对面的位置说,“姑娘请坐,我来晚了,多有失礼。”便拉着晴疏
的手坐在了燕燕对面。
初华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宁鹤峦拉着晴疏的手坐下,露出两个深深的小酒,冲着宁鹤峦甜甜的一笑道,“这样不行啊
,晴疏是我特意借来的。”他从旁桌搬来一张椅子,放到宁鹤峦和晴疏中间道,“燕燕姑娘来坐这里。”
05.新花茶
一只青花瓷茶杯在手里转了转,似乎漫不经心,水全泼在初华搬来的那张椅子上,宁鹤峦笑着言,“抱歉,抱歉,这张椅
子似乎是坐不得了。”一只色彩斑斓的花皮鹦鹉收起羽翼停在了窗户上,学着言,“坐不得了,坐不得了。”
晴疏瞥了一眼那只多舌的鹦鹉轻轻的念道,“孽障。”他从宁鹤峦的身边绕过,月白的衫子沾上了水渍,对低着头不知如
何是好,用一双杏目偷偷看他的燕燕说,“燕燕姑娘,请坐那里,晴疏坐这里便好。”晴疏挑了宁鹤峦对面的位置坐下,
燕燕便也坐在了宁鹤峦的身边。宁鹤峦的脸色暗了几分,他声音阴沉,唤了一声,“晴疏……”
初华倒是笑眯眯的喝了一杯茶,指着店小二新送来的银丝桂花糕说,“晴疏,好吃呢,好吃呢。”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着看
着这几位各怀心事的男女。那只花皮鹦鹉在窗户上扑棱了几下翅膀,叫道,“好吃呢,好吃呢。”
燕燕十根芊芊香葱指捡了一块桂花糕递给晴疏,细声柔语道,“晴疏公子最喜的桂花糕,吃一块可好?”晴疏悠悠然的喝
了一口茶,接过燕燕递过来的桂花糕。下一刻却是尖酸的音调,“燕燕姑娘,如何知道晴疏最爱吃桂花糕?”
惊堂木又是一声落下,白发老人正说着许仙佛堂念经朗朗声,怀胎九月白娘子水漫金山,说是那许仙忘情薄意,说是那白
素贞情深意重,说是那小青肝胆相照。
燕燕惊慌,一张红润的樱桃口竟是张了合,合了张,半天只叫出,“晴疏……”初华依旧笑眯眯的拿着桌上的竹筷戳着桂
花糕玩,丝毫没有要解围的意思。宁鹤峦却是带着笑说,“我倒是不知道你最爱吃桂花糕。”眼角却是挑衅的看向燕燕,
燕燕的一双美目也是向他看来,竟带了七分恨,三分怨。
窗外传来老人的吆喝声,“红豆糯米,红豆糯米……”小孩子的哭啼声,少女银牙般的卖唱声,唱的是,杨柳岸的晓风残
月,执手相看泪眼。那个小道士背着剑,手里握着一个黄流苏紫缎面的香囊,看着这崇安茶楼的窗户,一双眼眸竟比初华
的眸子还要来的清澈,乌黑。
晴疏心道,这是演的哪出戏,喝下青瓷茶杯里的最后一口茶,手帕放在唇边遮住了几声咳嗽声,他站起来说,“晴疏身体
不适,就此告辞。”宁鹤峦笑盈盈的看着他道,“晴疏,我们一起走。”
晴疏瞪了一眼依旧笑眯眯玩着竹筷的初华,冷冷的一声道,“不敢有劳宁公子。”转身就要下楼去,身后却是燕燕凄婉的
声音,她叫他,“晴疏,你为何不肯多看我一眼,千年了,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我求的不过是你多看我一眼。”晴
疏却是连头不回,冷冷一声,“姑娘,那与我何干呢,晴疏不过一条残命。”
那蓝衣飘扬的女子泪湿了妆容,她喃喃道,“定是我不够好,你才不看我,你才不看我……”她猛然回头看着笑盈盈的宁
鹤峦道,“是你么,是你么……”下一刻却是乌发化作了缠人的枝桠,杏目里绿光盈盈,纤细的香葱指上长长地指甲坚如
树皮,呲着牙向宁鹤峦扑去,她念着,“一定又是因为你,他才不看我,不看我……”那只花皮鹦鹉啊啊的跳着叫了几声
。
惊堂木又落下,这次人们都忘记了白娘子深情多义的好,忘记了许官人忘恩负义的不好,忘记了法海的棒打鸳鸯,尖叫声
中掀翻了桌子,茶杯,水撒了一地,颤着声喊,“妖精,妖精”“救命,救命”。
初华依旧笑眯眯的看着那燕燕变换出原形。晴疏看看初华,看看被枝桠缠住的宁鹤峦,看看惊慌失措的人群,心道,又有
什么不一样,这也不过是一只痴情绝恋的妖,人人都只是听得了传奇。他淡淡的叫了一声,“初华。”初华两只漂亮的大
眼睛笑眯眯的看着他,答道,“什么事?”
那个楼下站着小道士上楼来,轻灵稚嫩的声音叫道,“燕燕,你心愿该了了吧。”
那只妖听到了小道士的言语,慢慢的似有不甘的从宁鹤峦的身上收回那些纠纠缠缠的枝桠,一瞬间又变回那个眉眼清丽,
红粉朱唇的蓝衫女子,她掩着面嘤嘤哭泣,她对小道士说,“慈宁,你收了我吧,你说的对,恩情天注定,他仍旧不肯多
看我一眼。”那只妖眼里含着泪,嘴角带着一丝清丽的笑,向下着楼去的晴疏问道,“晴疏,可记得你种下的那棵桂花树
……”晴疏不言不语。
黄流苏紫缎面的香囊打开来,那只蓝衫的清丽妖,眼里含着泪慢慢的化作了气。那小道士向初华深深鞠了一躬道,“谢仙
人了了燕燕几生几世的宿愿。”初华笑眯眯的看着小道长唱着逍遥歌离去。
宁鹤峦被那妖缠住时,竟不觉得可怕,他看出那妖无心伤他,只是愤恨之极而已。那妖的言语里似乎道出了什么玄机,他
听的七分糊涂,三分明白,知道他与那个阴晴不定的香料铺老板似乎有着那么一丝的渊源。他笑着看着下楼去的晴疏叹曰
,晴疏啊,晴疏啊,你到底是个何方人物啊,连妖都恋着你生生世世。那个眼睛神采飞扬的少年公子笑得露出两个深深的
酒窝,看着他道,“真是好玩吧,那只妖是我带来的,是想了了她的宿愿呢,晴疏啊,真是一如既往的冷血啊。”
宁鹤峦看着他微微一笑,“在下宁鹤峦,不知公子姓名。”
初华侧着头,露着两个可爱的小酒窝笑眯眯的看着他,“在下初华。”宁鹤峦又听他微微一叹,漂亮的大眼睛弯成半个月
亮,光彩闪闪,他说,“哎,我等这样和你说话,等了这么多年了呢。”宁鹤峦笑道,“公子,若有心长谈,或还想与宁
某这样说话,宁府随时恭候你的到来,宁某先一步告辞。”宁鹤峦向初华告了辞,便离去。
初华笑眯眯的看着宁鹤峦离去,叹叹气,又看看窗上那只花皮鹦鹉,咂咂嘴,那只花皮鹦鹉扑棱几下冲着初华喊,“笨蛋
,笨蛋。”初华笑眯眯的指着它说,“瞧你,和那个算命的瞎子一个德行,下次不要老变着鸟通风报信玩,换个别的。”
手指捻起桌上的一滴水,冲着那只想要飞走的鹦鹉弹去,那鹦鹉一被弹中,冒出一股白烟,变成了一张小纸片。
永安街李记药店前那个算命瞎子的手指尖猛然沁出一滴鲜红的血珠,更然掐着手,算了算,算完了摇着头说,“真是个要
命的,这个孽障。”算命桌前那个算姻缘的年轻女子羞红了脸,轻轻的啐了一口,“瞎子,瞎说什么呢,人家刚问道人家
夫君如何,你就这么说。”娇跳起来道,“不算了,不算了。”更然忙向那个要走开的小姐道,“这位小姐别走啊,我不
是说你啊,半价啊,我算你半价如何,一两银子总行吧,哎,这都走,我总不能不收钱吧……”
香料铺的生意兴旺,小偶的手里拿着这家姑娘送的麻糖,那家小姐给的糕点,小小胖胖的脸上满是笑容,“姐姐下次再来
啊,下次再来啊。”“姐姐,你生的好美貌,再来啊。”
一个黄铜镶紫金的香炉丢出来,正砸在初华靴子旁,他哎呦一声忙躲开。初华的玉骨扇摇啊摇,一双大眼睛里含着愁,叹
口气,可怜兮兮的看着菊九说,“我说晴疏不会见我了,你看连家当都丢出来了,你就帮帮我嘛。”大眼睛里含着泪花,
红彤彤的看着菊九。
菊九被他看得心软,上前对小偶道,“告诉晴疏说我来了。”小偶嘴里吃着东西含糊不清说,“偶老烦所无虚初哈公在更
去,(我老板说不许初华公子进去)菊够先哼(菊九先生)。”菊九笑着摸摸小偶的头说,“没事,我带他进去,你老板
不会说什么的。”小偶看看初华,看看菊九,鼓着小腮帮子点点头。
初华一把玉骨鎏金扇摇啊摇,眼睛笑眯眯的弯起来,菊九就是好人缘,好人缘啊,恩,当初说要和菊九一起来时伯仲的那
个眼神啊,都赶上万箭穿心了,这穿心箭值啊值,伯仲那个小毛孩啊。
初华一进门,迎面就是一杯滚烫的清茶泼过来,初华忙把扇子挡在脸前,心里一阵叹,我这把仙风道骨的扇子,可是广寒
宫的玉,佛祖给的扇纸,天王鎏的金,我老子题的字啊,可惜了,可惜了。翻过来就见一扇子的茶叶梗子,清清的茶水顺
着扇骨滴到地上。初华叹啊叹。
晴疏冷冷的音调传来,“初华,你来做什么,玩得还不够?”初华忙拉出菊九泪汪汪的说,“我说他要对我凶的吧,菊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