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待在了喜欢的人身边,但上帝令我们尴尬的是:我们都是男孩子。
我曾经给亚宁和阿威讲了那么多的大道理,可这次我却不能说服自己。原来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时,是那么地意乱情迷。我
对雷子的情感是那么自私而且占有欲强烈,因此在我们打牌那会儿当他接到我们专业那个外省女孩儿打过来的电话,并亲
切地喊出她的名字时,我便极其难受。因为他和她说话的口气是那样的暧昧温柔。
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我将牌码好放在杯子上,下了床穿上鞋就出去了。
天终于下雪了,都是小雪粒,却很密,砸在脸上硬生生地疼。我没有目的地出了大门沿着墙根慢慢走,仰着脸,泪一直一
直往下流。村子里的人家都闭了门呆在家里,庆幸几乎没有人看见我这副德性。只有一个推着三轮车卖豆腐的老人吆喝着
慢慢从我身边擦过。我在这个陌生的村庄里茫然地穿梭,踩着咯咯吱吱的雪粒。拐过一个弯,看到前面是一个那么大的积
水坑,结了冰的水色看上去呈现一种黑青色的幽暗。下到坑里去,蹲在结了冰的水边,伸出冰冷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在比手
指更冰冷的冰面上划。划写的都是那三个字,那三个我曾经划在雷子穿着深蓝色T恤上的三个字,那情人间用滥了的三个
字。
我希望他可以追出来至少在我背或叫我一声,但他没有,他一向对我好,但在感情上却一直很沉默。
望着幽绿而泛着白光的结冰的水色,我有种想跳下去的冲动。我甚至想如果我淹死了冻死了,他会不会伤心,他会不会在
我坟墓旁边亲口说出那三个我用手指划出的三个字。
我仰头看看远远的水坑的彼岸,偶尔一两个行色匆匆的村民和几条追逐撕咬的狗儿,甚至那些陈旧古朴的青砖老房和离离
的枯树的影子。我明白,一旦我跳下去,这里一切的一切的平静和平凡都将被打破,甚至还会给雷子招惹来不小的麻烦。
于是我抹了抹泪,断绝傻乎乎的念头,摇摇头又用手指去抠黑黑的冻土。
和亚宁一样,每当我极其沉闷哀伤时,我都要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像把自己抱紧,又像一头受伤的小兽,自己悄悄躲在无
人的角落,静静舔舐自己的创口。我蹲在这里,泪水流在脸上给北风吹着,是一种麻木的生疼。
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吃雷子对那个女孩子的醋。我欣赏雷子的懂事体贴,依赖他的呵护和温柔,可这一切
难道就能成为我阻挡他交女朋友的理由吗?他是个男孩子,也许他真的需要个他喜欢的女孩子来陪他走完一生,也许他再
关系我也只是当我是个兄弟。
我开始对雷子的情感,大大动摇,动摇到不相信他对我有任何的意思,动摇到自己心酸。
也许,也许雷子根本只是把我当一个兄弟,一个比较亲的兄弟,却压根不是恋人或情人那种。也许是我想得多了。如果真
是这样,那么如果因为我的主动害得我们两个人的感情超过了“第四感情”时,恐怕我们都会尴尬得收不了场。人们常说
爱一个人就让他去寻找自己的幸福,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快乐才是自己最大的快乐。可是我这是怎么了,如果他真的喜欢那
个女孩子,难道我非要去剥夺他享受爱情的权利吗?
我苦笑了笑,这些道理我比谁都明白,可却一直固执地住着雷子不愿放手。我明白了为什么当初亚宁和阿威他们那么执著
地想让我承认他们、允许他们在一起,或许,那时的他们的心情和我是一样的。都是对自己情感的倔强的追求。
想到他们的结局,我忽然心中极其寒冷,抬头看看冰层,只想出一个字:逃!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我想起雷子说过你
本就无处可逃,可如果你待在自己在乎的人身边便不用再逃。于是,我心中又有种极其强烈的愿望要回去,要看见雷子那
种呵护的体贴的目光。
可我已经认不得来时的路,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拖着蹲久了眩晕的头和酸痛麻木的腿四处乱闯。当茫茫然又拐进一条胡同
里,抬头看见一个土黄色的身影站在门前的雪地里,头上已经覆了厚厚一层冰粒,黑黑的脸上是浓浓的关怀和淡淡的埋怨
:
你去哪里了,赶快回家吧冷得紧。
52.雪·珊瑚珠
我说你是精魂幽魄
且狂且舞着,延续缠绵。
在最凛冽中永恒了最美
离寒。谁解离寒。
我说他是红的珊瑚珠
他为你
迸溅出血的色泽
疯狂滋悦无止无休。
他用埋藏已久的火色燃烧
去追寻远去的雪魂。
雪中红
在给亚宁开追悼会后,我就成了瞎子和哑巴。眼睛前面全是阳光或者是雪一样的白色。到处都是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
我也不能说话,喉咙像被切断,彻底地切断。
我承认亚宁的去世对我的打击,现在才算真正地显露出来。这个对于我来说,是那么致命。好几次我都趁阿威不注意自己
推开落地窗想跳下去,却都给阿威拦下。他说哥,你不能再出事儿,宁宁让我照顾你,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我怎么向宁
宁交待。
阿威在亚宁火化到现在的一个多月里,表现得十分坚强,他不再哭,也不提关于亚宁的一个字,每日里只是带着我东奔西
走地带着我看眼睛。这真是个怪病,没有人知道我的眼睛到底是怎么了。那么资深的老医师都拿它没办法。
我看不见,也听不到,但我知道现在已经快过年了,我也知道天一直在下雪。因为我在雪白的臆想中总是看见亚宁他穿着
火红的唐装在雪地里跑,那么快乐。
有一天,我忽然想到了安安。这个让我有点动心了的男子。花一样的男子。
那是一个傍晚,阿威在厨房里做饭,我坐在窗前听北风卷着雪粒打在窗子上,侧耳倾听着,像来自天国的声音。我摇了摇
手铃,呼唤阿威。
阿威就从厨房跑出来,双手搭在我肩膀上;他身上有股柠檬香,是清洁剂的味道。
我拿来身边的画写板,凭感觉写下一行字给他看:阿威,安安怎么好久没来看我们了。
阿威的手在我肩膀上就剧烈颤抖一下,没有回答,却把手拿开了。他边向厨房走去边说哥,你别担心他,他的酒店要在上
海和杭州开分店,他去应酬了,前几天他还打电话问你情况呢----哥,你别担心别人了,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下午我再
带你到第二光明医院看看,听说那里来了个澳洲的眼科医生,医术不错。
我想再问他什么他已经走开。我按着记忆号码拨安安的电话,无法接通。
我侧耳倾听着高空的风从楼顶呼啸而过,像奔跑的天使的衣袂,或者是诡叫。我听见雪在挣扎纷扬,那样的雪白晶莹,纯
洁着,无奈着。而屋内,是阿威滋滋啦啦的炒菜声。
我仿佛看见了猩红色的绒布的落地窗帘高高地挂起,厚厚的落地玻璃窗闭着。雪花和风在外头舞飘,像纯白色的精灵们。
我看到亚宁在雪色的世界里飘飞,他笑着,细细的眼睛,白白的小虎牙。他在对我笑,他在对我笑。
那样的雪。那样的雪。环绕着亚宁雪一样的男子。我站起来伸手去触摸亚宁笑着的脸,手却触摸到了冰冷的窗玻璃。我忽
然发现自己能看到了,我看到了真实的透明的窗玻璃,看到了玻璃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看到了模模糊糊的几十层楼下隐
约的建筑。我回头,看见了依旧整洁奢华的客厅,看到了按亚宁的眼光买的沙发彩电和枝形吊灯,看到了墙上亚宁在北京
西站照的照片,看到了阿威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我站起来向厨房走去,阿威在背对着我炒菜。我从后面伸手抱住了他的身子。
阿威浑身一震,像受了极大的惊吓:哥。
他忙转身过来,和我眼睛那么近地对视着,他的瞳对着我的瞳,我们彼此看见了眼瞳了的人影。漆黑得发亮。
你看见了哥?他语气激动而兴奋,抓着我的前胸:你真的看见了?
我点点头,看着他。
阿威像个孩子似欢呼起来,抱住我大喊,像亚宁以前撒娇的样子。他忽然低头疯狂吻我的额,鼻子,唇沟和嘴唇,我几乎
要因此窒息。阿威是那样有力而恰到好处,在他的臂膀间我浑身酸软,没有一点挣脱的余地。他疯狂啃在我脸上脖子里啃
了一阵,将我抱着坐在厨台的案子上,一下子抽调我裤子上的腰带,将脸埋在我的小腹里。那么贪婪,像只饥饿的野兽。
我想用力推他却推不开,只能听着他喉咙里咕咕的声响。我抱着他的头,这个孩子,这个被我害苦了的孩子。
就在我不想再挣扎时,他却忽然又停止了。他将脸在我毛衣下埋了半天没动,然后低着头转过身去,狠狠朝自己脸上掣了
几下耳光。那么响亮。
一阵焦糊的味道从油锅里升腾起来,满室的油烟,十分呛人。
哥,对不起,我当你是宁宁了。他背对着我,说。语气里满是哽咽。
我知道他又想起了亚宁,那个在他心目中再无人能代替的男孩子。我的孪生弟弟。
然后他抹了把脸,镇定了一下神色才转身过来,勉强笑了笑,却不敢直视我。我看见了我熟悉的漂亮的阿威,他凌乱的头
发下那张俊秀的脸,说是星目秀眉实在不过分,和我刚来北京时一样健康帅气。看着这个有着男孩儿般脸庞和男人般身材
的阿威,我笑了笑,伸手触摸他的脸庞。
这个到了最后,唯一留在我身边的男子。
他却刻意躲了一下,去油锅那里把炒糊了的菜倒掉,又拿到水龙头那里去刷洗:哥,你收拾一下准备吃饭吧,饭都做好了
。
这次我们的晚餐没有坐在厨房的玻璃桌前吃,而是听从了阿威的建议,我们在大落地窗前的地毯上席地而坐,将阿威准备
的酒菜摆了个杯碟相叠。
我们对坐着,客厅里放着些帕克尼尼溺杀人灵魂的软的小提琴曲,窗子外是纷纷扬扬的雪粒和北风。阿威开了一瓶宁夏干
红,摆了四只酒杯,四副碗筷。
我不解得看着他。
他起身,去过来一个漆黑的骨灰盒子摆在靠窗子的那副碗筷前。我看见那是一个极其漂亮的骨灰盒,漆黑的陶质外壳,盖
面上是一枝纯银丝线盘织成的连体玫瑰,像个奢华的梦境。玫瑰的中央嵌着一小块儿水晶,水晶里卡着一张亚宁小小的照
片:那双黑得不能再黑的眸子和白得不能再白的小虎牙,让人看着心疼。
我看了看阿威。阿威又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红缎子的心型小盒子,取出来一枚钻戒来。那是枚蓝钻钻戒。钻戒的样式极其朴
素简单,却很大方。一个白金的素圈圈,中间起一个弯曲的蛇头似的小枝,将切割十分工整的一块绿豆般大小的蓝钻卡在
中间,轻轻转动,可以看见各个小平面采纳各个方向的光线,在钻石内部纠缠成五彩斑斓的光彩,令人眩目。
那是安安的钻戒。安安给过我两次,都在我的卧室里被打飞。我还记得最后一次给我甩开后大伟要去寻找,安安却说不用
找了,等不再被丢弃时再找吧。
如今,我不知道阿威是怎么找到了。
阿威看看我,说:这个是安安。
我心中一震:安安怎么了。
阿威读懂了我。他看了看窗外一直一直雪色弥漫的天空,又给我们面前的四个高脚杯都倒满了酒没,说:哥,我不想瞒你
,安安死了。
他停了停说,然后叹口气说:你还记得那天在殡仪馆在我们等安安的时候,我接到一个短信的事儿吗?其实那就是安安发
我的。他告诉我他去送文静,却给文静和苏一把他关在了浴室,并打开了煤气想害死他。文静和苏一得不到安安和我,就
想把我们都给作了。你知道为什么在亚宁的殡仪上海哥会来么,是苏一,她告诉海哥我们的行踪,她把我们卖给了海哥,
想把我们再次推到场子里去过那种非人的生活。
阿威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才说:安安被关到浴室又被打开煤气后,他发了信息给我让我赶紧离开。我只是想领了宁宁
的骨灰就走,没想到海哥就赶来了,幸亏蝈蝈用毒品生意拦住他,不然咱两个恐怕都得回场子----哥,其实安安这么卖命
,他不是为了我,而是你,你知道么,你知道他对你有用情多深!不是你,文静他们两个怎么能反目成仇到今天这个地步
!
我想起我初见安安的情景来。那时的安安在医院里,他一张无可挑剔的脸上挂着蛊惑的微笑,发型是那种很干净的短寸,
使得整个人看上去张扬着男人的魅力。他上身并没有穿病号衣,而是一件褐黄色的挖袖敞领恤,显得从容华贵而不妖异。
这个我见过的最有气质的男子,从一出场就扮演着呵护人的角色。从刚开始他为我和阿威抵挡李文龙到为我进拘留所奔波
,再到为了营救小玉召集红牌重返渔场,再到在在我逃离亚宁的那一年里将我从北郊的修车铺带回。
这个男子,为了我和文静闹翻,重重伤了文静的心,才导致文静心态大变,由原来的温柔恬静变得近乎疯狂得报复我和亚
宁。这没什么,我只是担心安安,因为文静开始对他下手了。文静和苏一现在变得一样的疯狂,她们得不到的东西就要彻
底摧毁,不会让别人得到。
我现在是那么担心安安,因为在亚宁殡仪前的那晚,我已经完全接受了他。我承认我爱上了这个男子。我真的爱上了他,
才答应为他留在北京,但是,但是现在他却不见了。
安安呢,安安呢,我说不出话,急得手足无措。
他看了看我,凄苦地笑了笑:安安被关起来之后,他给我发了短信,就用淋浴的钢喷头砸浴室的门玻璃逃生,没想到不小
心碰到了卫生间的电灯开关,结果发生了爆炸,三个人都没跑出来。他已经去世一个多月了,连捧骨灰都没有留下来。
我没法和阿威对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看着他便喝着酒便絮絮叨叨那些人,那些事儿,感觉阿威一下子老了许多。
哥,他又说:其实我知道你最终是接受了安安的,可是上天作弄人。以前在宁宁殡仪之前,安安和我商量要你留在北京,
我当时是答应了他的,因为我知道他是真正对你好的人。但是现在,你必须要回去了,在这里已经没有再对你好的人,这
里也不适合你。宁宁说的对,你应该马上回老家,你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你带宁宁回去吧,那是他的愿望,以前他都做梦回家,醒来就哭。我很想把他留在我身边,但是他想回家,你就带他走吧
,毕竟他爱你胜过爱我。今天是农历十二月廿六,离过年没几天了,我提前给你订了车票了,是后天上午的票,有座,估
计会到开封是下午四五点的样子。
他又闷了一口酒:哥,蝈蝈现在在海哥那里撑场子,他让我转告你,他也染上了艾滋了,以后你万一联系不上他也不要再
为他担心,他迟早也会走宁宁的路子的,现在只是早晚的事儿罢了。
我看着他,一直看着他。他就笑了笑说哥你不用担心我,我自然有我最好的归宿。你不用担心我的。
你真的不用担心我。
农历腊月二十八,大雪一直纷纷扬扬下个不停。满天都是迷茫白。
上午七点,阿威买了站台票,帮我将行李箱和盛装亚宁骨灰盒的背包带进去。
检了票,我们站在车棚下看着别的旅客陆续上车,他忽然很激动地抓住我的手:
“哥,我和宁宁的钱除了买那双钻戒外还剩二十几万,反正我也用不到它,你都拿去吧。那几张卡我都放在你箱子的底层
了,密码都是宁宁的生日......
“哥,你和宁宁的手机都在行李箱中,回家后记得开机,大伟和毛毛他们说要和你联系......
“哥,你要好好活着,不要因为宁宁我们而想不开,宁宁这么作就是想让你快乐地生存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