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一下海哥给你确认一下,等会儿再打给你。
等他第二次打过来,小涛果然是疟疾病死在拘留所里面了。我感觉自己快要瘫了,倚着楼梯拐角慢慢坐在热烘烘的水泥地
上。大伟一个劲在电话里喊玉宁玉宁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我将手机贴在脸上:大伟,你说人怎么死得这么容易啊。
大伟在里面苦笑:有些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困难,有些事情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我忽然觉得他的话,说得好深沉,连语气都透着沙哑伤感。
他停了好一会儿,我听见他在那头呼吸很浊重,吹在送话器上,在我这里听上去沙沙的响。
大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威威怎样了。
我奇怪地说他很好啊,怎么了。
他忙掩饰说没什么,随便问问,我就想知道。
我忽然想起亚宁给人用烟头烫伤额头那些日子,大伟来给亚宁送药时,他看阿威的那种哀怨的眼神。我猜他可能和阿威有
某种暧昧的关系或者单相思阿威。
怕他下不了台,我忙说阿威他刚洗了澡休息了,他挺好的,回头我带你向他问好。
大伟忙不迭加地一口一个谢谢,兴奋地捡了一百万似,再也不提一沾我的边儿就倒霉的事情。
晚上剧组聚宴后,我和亚宁回到我们的房间,在二楼最东头,临着楼梯。
我洗刷后坐在铺着竹席的床上看剧本,亚宁呆在门口的洗脸盆那里刷牙,刷得没有半小时也有二十分钟,没完没了的。我
知道是我自从知道他和阿威是G的这一天半里没有理会他,他理亏,也不敢搭讪我。
得了,我朝他喊:再刷牙都给捣掉了,过来帮我看看这句话的语气!
亚宁马上丢掉牙刷,灌了口清水漱了下早没了泡沫的嘴,趿拉着拖鞋跑进来,像只温驯的猫儿似趴在我旁边搬着剧本看,
费尽所有手段将句子里面所要表达的东西讲给我听。
当我明白了,问:是不是语气要稍微带点伤感却要很倔强的那种?!
他马上装出一幅手舞足蹈的兴奋喊,哥你真是天才阿天才。说着顺势伸出胳膊搂住我的脖子,像往常一样撒娇。
放开!我冷冷地说。
他触电似地将手缩回去,睁着一双细细的怯怯的眼睛看着我,像只受伤的小兽,让人心中一阵阵怜惜。我不忍心面对他这
种眼神,便裹了件睡袍出去。
哥,亚宁在我背后喊。我没有回头,我能想象到他跪在床上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但我不会给他纵容,我要让亚宁知道我
不会让他走一条不可能走通的路。
走廊上比较闷热,几乎所有的演员都躲在临时安了空调的房间里面看电视闲谈,我往下面的院子里看,只有值班的保安和
几个店里的服务员。
玉宁,下面有人脆生生喊了一声。我低头看见一个女子,一袭白裙,黑发披肩,给人一种清凉的感觉。但当她一仰脸,我
看到她就是那个百变女人,若瑄。
若瑄今晚的神色和以往大是不同,以前她要么穿着前卫狂野,要么妆着高雅华贵,而今晚淡妆素服的若瑄,却给人一种八
十年代女大学生似的清纯。她正和旅店的秦老板坐在院子里青石桌前吃一盆清水浸枣。
我下去,秦老板就告退了。我问她,怎么不在屋子里。
若瑄反问,你呢?!
我说烦。若瑄说还不一样啊,不烦不来这里!
我问她为什么,她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说我喜欢在夜里静坐,只有在夜里我才能剥去伪装,找寻到只属于过去的记忆。
她的秀眉长蹙,浑然不是往日的模样,连语气也缥缈起来:“我在音乐学院读书那会儿,就爱一个人坐在那片叫帕格尼尼
的湖边,听灵魂深处有小提琴声和钢琴声相谐而鸣,铿锵中含着缠绵,温柔中又透露着倔强,很净化人的心灵。可自从爱
上人和被人爱后,一切都不再那么单纯清纯了,整日奔波于自己追求的爱和躲着追求自己的爱中。这就是为什么还有那么
多的人爱看俗而又俗的三角恋电影电视,因为那是他们最柔软最脆弱的记忆,你懂么?”
看着她清凌凌的目光,我觉得她像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虽然我知道明天她又会是火鸡造型一样招摇,但这一刻,她的温
柔和忧郁,很有清纯的美感。
我点了点头。
等我们聊到尽兴,一小盆青枣子已经给啃完,夏日的燥热早已消退,夜色渐凉,已有露珠凝结在青石板的桌面上。仰头看
满天星星,很多很小很亮,像一块黑绸布上撒了一捧亮晶晶的碎钻。
仰望这么清晰的夜空,我很惋惜小玉没有来,在农场的时候,每逢夜空满天,她都会招呼吴姨、小红和我到别墅最顶层的
阳台上开派对,让吴姨拌几个时鲜的蔬菜沙拉,几个人会一直聊天到深夜。有时则听小红一个人拉小提琴,小玉说她很喜
欢小红的琴声,那种缓慢而抒情的感觉。本来小玉他们是商量好为了躲江哥一起来这里的,可现在江哥那边已经没事小玉
农场里的好几棚无公害黄瓜要上市,忙得实在脱不开身才没有来。
我想起那个为我抵押掉一半农场股份的小玉,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她在倾力保护着我和亚宁,尽着一个母亲或
者姐姐的责任。我忽然觉得自己爱上小玉了,不是第一次见她时的触电感,也不是在农场时朝暮相对时看她的娇美,而是
在这件事情上得知她付出了那么多,我好想还她一份幸福,让她一个女人家不再奔波劳碌。
我在那一霎间又极恨小玉一直到现在还爱着的涛哥,那个貌似冷漠装得跟黑社会老大似的却一旦扒了漏子却只能让老婆去
给他解围的人----他整日胡混于各种男孩之间,没有对小玉尽到一个做丈夫应尽的职责,真是玷污了小玉。
但是,小玉还是那么那么的爱他。
胡思乱想着回到走廊东头那间卧室,里头还亮着灯。
推开门,亚宁已蜷在床上睡着了,脸和身子朝一面侧着,背对着台灯。他还是那样,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无依无靠。
我心中责怪自己对亚宁是不是太残酷了,他怕我知道真相受不了便竭力让人隐瞒,而我却一下子对他来个大转弯,对他冷
若冰霜,我真的可能太自私他残忍了,跟本没有顾及他的感受。可有一点我坚信,我是为他好。
我悄悄上床熄了灯躺下,拉床毛毯和亚宁合盖上。他忽然翻个身抱着我压在身下,是热带身子紧紧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用力推他,他倔强地将胳膊勒得更紧;我拼命用力推,狠狠咬他肩膀,他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热乎乎的泪水全砸到我
的脸上来。我想我脸上,不仅仅只有亚宁的泪是,或许还有我的。
黑暗中。我们紧紧拥抱。
31.第二楼的理想
如果一种感情对你来说成了一种负担
你最好的选择就是放弃
它包括朋友、恋人和亲人。
熄了烛不再看这句话
别再撒盐了
我已经遍体鳞伤
安置好了月芽,我去找芳菲。刚赶到千琴剧院,就看见门口被春雨淋湿的海报上,写着的剧目单子和苏菲的名字,一张张
的海报连起来在墙上排成一道蔚为壮观的景致。同熟得不能再熟的看门阿姨打过招呼直接从训练场旁的内用楼梯上到二楼
胡大爷的座位旁,坐在胡大爷身边,居高临下地往下看下面锣鼓热闹、彩旗飘占的场面。
《穆桂英挂帅》,剧情已经到了结尾。
看样子苏菲今天极没状态,虽然在外行看来她还是那么字正腔圆、动作有板有眼,但老戏迷一下子就能听出她没有唱出浑
天候穆桂英老当益壮的冲天豪气,倒似嗓子没有打开的新唱手,动作也不似往日那样沉稳大度,里面夹带着拖泥带水的滞
重。
胡大爷不等结局,就摇摇头,抱着他的紫砂壶下楼而去,我也尾随了下来。其实我们都明白,台下虽然掌声雷动,但这次
却是苏菲最没状态的一次;台下更多的观众是因为这几年对河南电视台的《梨园春》节目敢兴趣才赶到剧院凑热闹的外行
,台上一动嗓子他们就起哄地乱鼓掌叫好。真正听了一辈子戏的行家已经摇头退场了。
到了训练场的看守室,胡大爷摘下了老花镜在手里捏着,厉声责备我:玉宁,你和菲菲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好好一个姑
娘怎么跟你出去玩了个元宵节就变得魔魔怔怔的呢!再这个样子下去,这几年她闯下的名声和咱剧院可要都给她砸进去了
呀!咱团这样的顶梁柱可没几个,看到时候谁能饶得了你----你说,是不是因为你,你要是信得过我你就给大爷说实话!
我一时无言了,我总觉得怨我又不怨我。也许真的是我伤了苏菲,她才会一步步为难到今天这个地步。也许当初我将她强
行让给亚宁而伤她自尊,亚宁没有要她,她才会无依无靠;正因为我和亚宁都不再要她,她才会和周扬好上,但是自从我
认识周扬,又将周扬从她身边带走,让她再次失去爱的滋味。
也许在周扬离开她后我该去安慰她,但是我却逃开了,没有敢来看她一次,不知不觉将她挫伤到现在几近崩溃的边缘。
你呀你呀你呀,胡大爷花白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他将那只老花镜的眼镜腿直戳到我脑门上:你要是哪里得罪了菲菲赶
紧道歉去,这样下去,她非死到你手里不行!
正说着,看守室外头的昏暗的训练场上,一声疲倦却依然清亮的声音喊:
打灯!
胡大爷一边兀自数落我,一边气鼓鼓地到操纵桌上打开天棚中央的大白炽灯。
我透过窗子往训练场上看,瞧见昏暗围绕的一团灯光下,立着一个头戴雉尾、身穿大红流苏滚花帅袍、腰挂玉带的身影,
一柄金灿灿的尚方宝剑却无力地抓在她手里,斜拉在地板上。我不禁脱口而出:
菲菲!
苏菲慢慢转过身来,眼神陌生而呆滞地看着我。
我想起那个以往只要一穿戏服便目光灵动、顾盼神飞的苏菲,再看看眼前这个呆若木鸡的女孩子,心中一阵噎心的酸楚。
我又喊了声:菲菲。
她看了看我,一脸的冰霜,一双枯瘦的手,将那把宝剑抽出来又合进去、合进去又抽出来,发出撕心的擦擦声。
她冷冷笑了笑:我再没有见过你这么薄情寡义的人了!
她见我一脸迷茫,就冷哼了一声:扬扬把自己的爹得罪了,把雷子得罪了,把我也甩了,不就是为了和你在一起么!你呢
,在扬扬这次病得最厉害时候躲开,一消失就是一个多月,现在扬扬都快要死了,你都没有去看过他!
说着,她的两行泪,默默滚下,在雪亮的灯光下,像两串沉甸甸的水银。
我不想提周扬,因为那个孩子,只能让我心酸。但是苏菲仇恨似盯着我,似乎非要我给她一个交代来。
我尽量轻松地说,他有个那么有本事的爹,什么事情搞不定阿,哪里还会需要咱呢?!
苏菲咬了咬牙:周副出事了!
出事了?我心中一凛。没有高兴或其他兴奋的感觉,反而一阵沉重。
苏菲面无表情地说:扬扬他爸因城东一项大工程的承包问题开罪了几个包工头,他们便把以前找周副送礼的事情全抖了出
来,他现在被隔离接受调查。
周扬知道这件事儿么,我问。
知道,苏菲说:他一直撑着病等你去看他时想给你说这件事儿,他好像还有其他事情要给你说,你去一直不见人影!
我说我正要看了你之后去看周扬。
苏菲神色才稍稍好转,叹口气说:好吧,那再好没有了。待会儿小刘师傅开车来接我,咱们一块儿去。
看着她神色全是围绕周扬而变化,我尽量轻松地问:菲菲,你真的爱上周扬了?
她凄然点了点头。
我又问那么你知道周扬是同性恋么!
苏菲又点了点头:玉宁哥,我不怕他选择你,只要你能救他,我便比嫁给他都高兴。
我盯着苏菲的眼睛:菲菲,其实你并不爱周扬,你在强迫自己去爱他,是因为你在刻意逃避一些人一些事情。也许你该等
待真正爱你的和你爱的人,周扬他不会给你幸福了,听哥一句劝你只会再次受伤。
苏菲忽然大叫一声:没有,没有,你别说了,你说这个有什么用!
说着反手一甩,手里那把宝剑飞起,斜斜落下来刺在木地板上,在雪亮的灯光下不住地颤动!她拎着长长的戏服朝化妆室
跑去,留那把金灿灿的宝剑,孤独而奢华地立着,在昏暗相拥的一束白光里,闪耀着艳丽得让人心碎的光华。
这时,外头响起几下汽车喇叭声。
周扬已经从医院转到家里治疗,听苏菲说,周副嫌医院太吵闹对扬扬心脏病不好,便花了高价钱请了专职的大夫和护士到
家里疗养,病情基本稳定,只是周扬情绪波动太大,对病情很不利,几次都出现了危险。
我听到周扬在家里养病,就不想去他家,因为我再怎么宽容再善良,也无法面对一个使我家破人亡的仇人。但苏菲说没事
,周副已经秘密隔离了接受调查,至少有一个月不会回家,现在家里只有保姆平姨,平姨的儿子,也是周扬家的司机小刘
陪着周扬。
苏菲见我始终不肯去,便说:你去是找周扬,又不是找周副,管那么多干吗;再说,上代人的恩仇,为什么要后人承担?
!
其实,真正让我后来去见周扬的正式这句话:上代人的恩仇,为什么要后人承担?!
周扬家位于龙亭区一幢小别墅里,但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豪华,瞧模样也就是个中等水平的样子。一到刷着乳白油漆的铁栏
杆围着一个不大的院子,修剪得整齐的冬青作墙,一幢两层的小楼挂一间车库,仅此而已。只是从院子里砌起的精致的花
坛和整洁的草坪,还可以看出来是有些身份的人家。
小刘师傅往车库去停车,我和苏菲径往二楼去。
转过刻花木扶手的楼梯,刚到周扬的门口,啪的一下,一个输液瓶从里面摔出来,跌在我和苏菲脚下随掉了,一地玻璃碴
。接着听见里面周扬在声嘶力竭地喊:滚,都滚阿!
几个白大褂走出来,摇摇头下楼而去。一个女孩子从里面拎着一只白铁皮的簸箕出来,蹲在地上一片片捡那些碎玻璃。她
一抬头,我竟然发现她是玲子。
我忽然想起那个上午,她穿着桔红的过膝羽绒服,站在铁轨上告诉我她喜欢上了周扬的情景来。那时我答应她要帮她追求
周扬的,离开这么久,竟然把这事情忘记了。现在和苏菲一起看到她,不由一阵尴尬,也许我要周扬不再作G,撮合苏菲
和周扬才该是最合适的,我啊我,我乱许的什么诺阿这是。
玲子抬头看了看我,似乎已经忘记了我给她的承诺。这时的玲子已经没有了伸手打立东时的那种刁蛮任性,在她眼中跟多
的是顺服的哀伤。她见我们来了,便对苏菲说:你来啦,那我回去了。
说着放下手里的活,竟然含着泪下楼而去。
苏菲说自从雷子走后,都是我和玲子轮班来看扬扬----你进去吧,这些玻璃我来捡。
说着她蹲下身,伸出芊芊的手指,那些捏兰花指的手、掣雉尾的手,去一片片捏满地的闪着锋锐光芒的透明固体。那些倔
强的东西。
周扬见我进来,他的脸木木地仰在雪白的枕巾上,没有狂喜,亦没有哀伤。
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会在我死之前来的。他淡淡地说。
雷子,雷子他来过电话么。我闪闪烁烁地问。
周扬脸上的肉抽搐了一下,淡淡说:他永远不会回来了,他走之前发了誓了,在我还是G的一天里他要是回来看我,他就
是猪狗。他被我彻底伤透了,他没有想到我会令他如此失望、如此恶心。
说着,我看见他的泪水掩饰不住地悄悄滑落。在他竭力的淡淡的语气里,慢慢滑落。
周扬勉强笑了笑说:“玉宁,你坐下,我和你说话。其实,我不要勉强你什么,我知道你因亚宁的事儿在北京伤透了。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