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我们这就去华塘镇,比比谁家马的脚程更快如何?”语罢一拍青马,便跑出好远。
我摇头好笑,但终究有些好胜。白觞解我心思伏下身子,我一跃而上,搂着它的脖子道:“好白觞,可别叫人瞧不起了!
”
白觞一声长嘶,扬起一片尘土。
13.华塘镇
到了华塘镇的时候,已是晌午。
我骑着白觞立在街上,周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阿惟的青马气喘吁吁地赶来,他向我拱手笑道:“好马!真乃千里神驹。
”白觞没好气地打了个响鼻,阿惟道:“是阿莲赢了。骑程半日腹中早已饿了,不如我请阿莲吃饭?”
我也的确是饿了。马上少年额角挂着汗珠,笑声如风,无法叫人不喜。便笑道:“那就多谢阿惟破费了。”
我们下了马,缓步行走。镇中长街转角有一家颇为气派的酒楼,阿惟指着道:“不如便去这家吧。”我自然无异议,有伙
计上前来替我们牵马。白觞有些躁动,我抚它背脊,便也渐渐安定了下来。阿惟看我如此,笑道:“我原本以为我与阿仁
已是感情极好,今日才知爱马如阿莲才配拥有如此良骏。”我只得苦笑,白觞若是听到他的话,必是又要不爽了。
小二领我们到了二楼靠窗的位子,擦净桌子问我们吩咐。阿惟想了想道:“将你们这的特色菜每样都上一道。”小二顿时
眉开眼笑,喊一声好嘞,甩着布巾去了厨房。
我不由愣了愣,即便从未来过酒楼吃饭,也知道像阿惟这样点菜的绝无仅有。阿惟察觉我目光,笑了笑道:“让阿莲笑话
了。我不曾来过华塘镇,也不知此地菜肴如何,点不来菜,只好这般了。”我又哪里会笑话他,自己若是独自一人,怕是
闹的笑话会更大。
结果,小二上的菜不仅放了满满一桌,最后竟连隔壁台子也占了。店堂里众人看着我们指点说笑,莫不将阿惟当成了冤大
头。柜台后打着算盘的掌柜更是眯着眼睛盯紧我们,估摸是怕我们不付钱便溜了。
阿惟倒是浑不在意,径自与我聊天。“阿莲说自己从西面而来,此番出门可有何要事?”我心底一颤,微微垂了眼睛道:
“并无任何事。”想了想复又道:“我与家人吵架闹翻,一时冲动跑了出来。现下没了目的,更无颜再回去。”
阿惟愣了愣,苦笑了一下,“离家出走么?竟然同我一样。”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却笑起来道:“既然如此有
缘,不若我们结伴而行,也好有个照应。”我呆了一下,不曾想过自己下山不久便有同伴,阿惟摸了摸头羞赧道:“其实
,我从前都住在深宅里,并不熟悉外面。阿莲若是不嫌弃……”
我们二人的情境竟如此相似。“哪里,我出身山野什么都不懂,阿惟别嫌弃我才好。”阿惟笑起来,满眼欣快喜乐。我愣
愣看他,他摸摸脸道:“怎么了,阿莲?我的脸上有东西吗?”我收回目光,微笑摇头。
我只是突然发现,他笑起来双眼一眯的样子,像极了阿彤。
一顿饱餐之后,小二果然慢慢地靠了过来。阿惟一锭金子敲在桌上,唤那小二道:“饭钱可够了?”小二抢过金子咬了一
口,大喜道:“够了够了,还要找公子钱哩!”阿惟摆手道:“不用找了。我和朋友正要投宿,不知华塘镇最好的客栈是
哪家?”小二道:“就是街对面的悦来客栈。不过,这几日投宿的人有些多,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房间剩下?”
阿惟哦了一声,“这几日可有什么大事么?”小二来了劲,“公子不知道?三日之后,南面桃源山庄便有一年一度的赏桃
会,江湖上的人可来得不少!”我探头往窗外一看,果然街上多的是背着刀剑的人,那家悦来客栈的门口也是进出络绎不
绝。
出了酒楼,我们便去了悦来客栈。果然只剩了最后两间上房,带一个独门院子,清幽僻静,价钱也是不菲。阿惟满意地点
点头,要了房间,便嘱伙计将对面酒楼的两匹马牵来。
青马阿仁乖乖地站在院子一隅吃草,伪白马白觞则大摇大摆地在院内转来转去,偶尔走到我面前咬一口牛肉,喝一口酒。
阿惟看着我们不住地笑,“果然是奇马!阿莲,我们去街上转转吧。”
我洗了手便和他走到了镇上。午后暖阳如织,路边春花尽绽,我们走在华塘镇最热闹的晴雨街上,阿惟不禁道:“这里虽
然地处偏僻,竟然也有几分京城的繁华之气。”我好奇道:“阿惟是从京城来的吗?”他笑一笑,没有说话,我也不便再
多问了。
街旁林林总总的饭馆酒家首饰铺绸缎庄,还摆着不少卖零嘴小食的摊子,阿惟拉着我一间一间地逛。我从未见过那么多新
奇陌生的玩意儿,瞪大了眼微张着嘴。阿惟亦是如此,忍不住啧啧称奇赞叹。待到走到长街尽头,汗湿了额头,肚子又饱
了几分,相视一笑,却是满心的欢喜。
晴雨街的尽头是一座桥,过了桥有一家茶馆。阿惟道:“走了许久路也累了,不如进去坐坐。”
茶馆里很热闹,中间摆了一个说书人的场子,周围坐着不少听客。阿惟与我坐下,我环顾四周,多半都是带着兵刃的异乡
客。
说书人说的也正是这几日最炙手可热的赏桃会。我边喝茶边听,方才明白赏桃会不仅是为了赏花,更是江湖人切磋武艺结
交朋友的盛会。“大伙儿都知道,赏桃会每年都有几件稀罕的宝贝,由桃源山庄搜罗了来,供大伙儿开开眼界。可知道今
年的宝贝是哪几样?”
下面便有人起哄:“赏桃会的宝贝,每年都是在最后一日才亮相的,哪会让你提前知道了?”也有人信了他,“你快说,
莫卖关子了!”说书人顿一顿,故意让人等得心焦,才缓缓道:“别的我不知,有一样宝贝我却是听说了。不知大伙儿可
听过,眷怀墨玉?”
底下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四起,说书人得意一笑,拍了拍板子,清清嗓子道:“世间传闻,眷怀墨玉乃是一块仙玉,戴在
身上百毒不侵百虫难近,更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若是含在嘴里,则能包除百病,起、死、回、生!”
我听了只能笑一笑,这么神奇的宝玉,除了仙家物什,其他只怕是夸大其实了。转头去看阿惟,却见他若有所思,眸色深
沉。难道他相信真有其事?方要说话,却突然感到一股冰冷的视线盯上了我。
我回身一看,却见一个黑衣青年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我。他生得俊美,眉间却笼着一股阴冷之气,神色中有些惊讶恍然,但
更多的是探究疑惑。
从前我在出云山,见多了仙怪从未觉得有什么异常。这几日在人间,却能第一眼便看出——这个青年并不是凡人!我从小
与妖怪精灵一起长大并不惧怕,却也知道,这样一个浑身阴气的怨灵出现在凡间,绝非好事。比如坐在他身边的男子,天
庭饱满气宇轩昂,却已在印堂处隐隐有了体衰的征兆,多半便是受到他的影响。
我也不知自己为何能察觉怨灵,也许是在师父身边久了沾染仙气,便有了通灵的本事。正蹙眉想着,阿惟拉了拉我的手道
:“阿莲怎么脸色这么坏,是不舒服么?”我摇头,再看时那黑衣青年和同行男子已经并肩走出了茶馆。青年回过身,深
深看我一眼,最后扭头走了。
我读不出他那一眼的神色,却仿佛敌意尽数消去,只留了无尽的悲哀和茫然。阿惟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不解道:“阿莲,
你认识那人?”我摇摇头,阿惟道:“时候不早,我们回客栈吧。”
回去的路上,阿惟道:“那赏桃会听起来很有趣,不如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反正闲来无事。”我想起那块所谓的眷怀墨玉
,本来是不相信的,见过那个青年后却觉得透出一股古怪来。于是应道:“好。阿惟的武功很好,今天早上救我的时候我
也见识到啦。”
阿惟笑道:“你就别夸我了。所幸方才我打听过了,赴赏桃会是不用请帖的,不然还真不知用什么法子混进去。”
是夜,我却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人掐着我的脖子,拼命问我,沉碧,你为什么把我忘了?
我豁然惊醒,坐起身子,冷汗湿透了背心。脖颈间甚至还残留着冰冷的触觉,心狂跳不止。我翻身落下床,连滚带爬来不
及穿鞋子追出房去。“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但院子里寂静无声,夜空月明星稀,哪有半分异样?
怨灵来过,却又走了。
原来,到了山下,离开师父,还是有人能将我错认成他。
我呆呆站在原地,白觞慢慢走近我,用它的鼻子摩挲着我,湿润的眼里写满了安慰。我霎时想到了那些在出云山的夜晚,
它还是白虎的模样,温顺地躺在我的怀中,极是乖巧亲昵。抬头不远处,师父笑看我们。
我突然感到一阵锥心之痛。如果连我也不在,师父醉了酒,又该唤谁沉碧?
14.赏桃会(上)
我们又在华塘镇逗留了一日,才动身去了桃源山庄。
那天一早,阿惟拿了一件白衫让我换上。甫出房门,便见他穿了一身浅蓝衫子,手摇一把折扇,发间簪着一颗明珠,华贵
之气扑面而来。我愣愣看他,他亦呆呆看我,好半晌才合拢了嘴道:“真是要命。阿莲,你穿上这身衣裳,方才我还当神
仙从房里走出来呢。”
我不以为然,那是你不曾见过师父穿白衣的模样。扯了扯身上的衣衫,是我从不曾穿过的好料子,不免有些不自在,“我
们为何非要穿成这样?”阿惟道:“自然要招摇醒目,把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样,才能光明正大地进桃源山庄啊。”
我抽了抽嘴角,有这么说自己的么?真是怀念又伤感啊——自从阿彤不在,很久都没有听到那么令人无语的话了。
我忽然又想到一事,道:“阿惟,这些天吃饭投宿都是你花的银子,不如这次去桃源山庄,就由我来……”润秋给我的包
袱里也有不少银钱,阿惟却一挥手打断我道:“你我既然是朋友又何必计较这个,我家别的没有,银子却多得用不完。更
何况这次的赏桃会,吃穿用度都是桃源山庄包了的。不然——”他一步上前用扇柄挑起我的下巴,邪笑道:“你以身相许
好了。”
我面无表情地跨上白觞,一拍脖子便跑开了去。阿惟在后面鬼哭狼嚎:“阿莲你可不能丢下我!你家小白本就比阿仁跑得
快,等等我!”我还未来得及笑出声,白觞听到如此辱没它身份的称呼,怒上心头撒蹄飞奔,一路上掀翻无数路摊撞倒无
数行人,外加将我晃得天旋地转差点从它背上掉下来。
桃源山庄在华塘镇南面不远,白觞只跑了半个时辰,我再等了一个时辰才等到阿惟和他的青马。阿惟委屈看我,又委屈看
白觞,“阿莲,你们欺负我和阿仁。”我只笑道:“你以后可不许再喊它小白了。”
桃源山庄依山而建,颇为辽阔。阿惟一边和我走着山路,一边絮絮说着他前几日打探来的事。“听说桃源山庄在江湖上也
颇有些名气,主人姓江,祖上武功超群大大有名,父辈开始隐居在此地。如今也不过每年开个赏桃会联络江湖交情,并不
太涉足武林中事。”我听他说了一阵便也明白了,赏桃会并非严肃正经的武林盛会,只是趁着春暖花开,赏花观景玩赏宝
物,切磋武艺什么的倒在其次了。
但赏桃会这个名字果然名副其实。尚未走到山庄,满山的野桃开得正艳,远远看去花雾重重,十分美丽。山庄门口已有弟
子等候迎接,我们二人与庄主根本毫无交情,阿惟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在下姓薛,家父年轻时曾经与老庄主有过一面
之缘,受其点拨终身受益。此番我离家历练,特按家父嘱咐来拜会贵庄,这位是同行的朋友。”他说着又不知从何处掏出
一个盒子,毕恭毕敬地献了上去,“此乃孝敬贵庄的一点心意,还请诸位师兄笑纳。”
门口几人见他气度不凡,我们又穿着华丽,哪里还讲究别的,嘴里胡乱寒暄着久仰久仰,便收了礼,命家仆领我们入庄。
阿惟笑着我对眨眨眼,我被他方才那套唬得一愣一愣,心中直道开了眼界。他和我一样,连路边最普通的小玩意儿也不认
识,却能把冠冕堂皇的话说得那么漂亮,真不知是什么来头。
山庄内的桃花果然开得更好。家仆牵了马,带着我们穿梭在花树间,停在一个小院外,“二位公子请放心住在这里,有什
么吩咐尽管差使里面的丫鬟。”院内亦是桃花灼灼,一间精舍外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向着我们行礼道:“奴婢名唤
桃蕊,公子在庄内的日子,就由奴婢来伺候。”
我从未被人服侍过,顿时有些手足无措。阿惟倒是颇为习惯,让桃蕊把家仆手中的马安顿好,便道:“你先下去吧,有事
再喊你。”
第二日用过午膳,家仆便来通知,庄内落英湖畔已经搭起了比武台子,邀请我们二人前去观看。桃蕊便带着我们去了落英
湖,湖畔桃花绵延数里,花瓣漂在水面上,当真落英缤纷。比武台子下摆了数十张圆桌,坐着江湖来客,我和阿惟也找了
空位入座。
高台上有个亭阁,里面坐着一人,中年模样,相貌堂堂。阿惟道:“那人大约就是桃源山庄的庄主了,待会儿的比武大会
便由他主持。”果然没过多久,底下几已坐满,庄主便出了亭阁说了些欢迎大家来赏桃会的话,不一会儿便宣布比武开始
了。
我问阿惟:“比武若是赢了,有什么好彩头么?”阿惟道:“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比试前十名能够参加后日的赏宝
罢了。”我有些意外,“如果打不过别人便见不到宝贝么?”阿惟道:“那是,能被桃源山庄奉为宝物的多半是稀罕东西
。”我突然想到那天阿惟听闻眷怀墨玉时的表情,问道:“阿惟也会上台吗?”阿惟笑道:“那么神奇的东西,我听了可
是好奇得紧,阿莲难道不想见一见么?”
我只能嗯了一声,仍在心中怀疑那墨玉不过是被夸大其词了。
阿惟果然上了台,比试了几场。我独自坐在台下,一边吃桌上备着的果子,一边闲闲看台上之人。身边空位突然坐下一人
,笑着道:“你的朋友也在台上?”
我一惊,竟是前日在华塘镇茶馆遇到的那个黑衣青年。他见我一脸戒备,笑道:“喂,不用这样看着我,我就算不是人,
也不会吃人。”
“但你会害人,”我冷冷道,“那日在你身边的男子,便已经有了衰败之兆。”青年笑了起来,“他贪恋这具身子,我问
他讨一点精气,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你!”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真叫我也无话可说了。“你到底想做什么?还有那天夜里,入我梦的是不是你?”青年笑
出声,却一点点收起嘴角,面上最后只余浓浓的阴气,“你问我?我还想问你!你到底是不是沉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