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采萱笑意淡淡,指着桌上一盅人参汤,说道:“不如,你替我跑个腿,将这人参汤送给他。”说着,又为难道:“这可是长白山千年的人参,要是不喝了,可真是浪费。”故作姿态的起身,说道:“还是,我亲自送去,看他喝下的比较好。”
叶红衣连忙上前,扶住虞采萱,咬着下唇道:“王妃,万万不可,你现在是万金之体,不宜劳累,红衣一定会看着染公子喝下去,定然不辜负王妃的一片心意。”说着,走到圆桌前,将那一盅人参汤端了起来,转过身子,向虞采萱颔首道:“红衣这就去了,王妃在这里好好休养吧。”
虞采萱也不是一个没心眼的人,一路都派绿儿更随着叶红衣,辗转到了无尘居,见叶红衣进去了,又嘱咐门口的两个侍从,一定要看紧了染尘,不然他出来,这才安心的回到了虞采萱的住处。
而叶红衣,只得硬着头皮,走进了染尘的房中。
他已经走了两日了,从这里开进到边境战场,也就是十余日的路程吧。
屋外,太阳烈的有些刺眼,梨子已长到殷桃般大小,一个个结在枝头,好不繁华。染尘怔怔的盯着窗外的梨树,一时已是看的出神,更为觉察到有人进入。
“染公子……”叶红衣轻唤,无奈那窗前的人并无一点反应。
将参汤放置在桌上,叶红衣又唤了一声,染尘这才转过身子,看见一身水红色纱衣的叶红衣,她美的,就想莲池里就要开放的芙蓉花一样。
“红衣姑娘,别来无恙。”染尘笑道,伸手示意叶红衣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
叶红衣随性的坐下,将参汤推至染尘的面前,说道:“染公子,王妃说你身子不好,特意熬了上等的人参汤,让我送来为你服用,你还是趁热喝了吧!”声音是极为大的,像是故意要让门外的侍从听见。说着,又从自己腰间拿出事先写好的那张纸,示意染尘打开,却又掩住了嘴,示意他不要出声。
染尘打开那纸条,脸色顿时发白,生生的将纸条揉成了一团,却又像是任命一般的,将手伸想拿瓷盅,叶红衣急忙将那瓷盅拉到自己面前,开口道:“染公子,这参汤烫着,你可是慢慢喝。”说着,又看见桌上有一个盛着水的杯子,指尖在里面沾了水,在桌上写道:你逃吧!
染尘一时间疑惑的看着叶红衣,口中却接着叶红的话,说道:“有劳红衣姑娘,在下一定好好品用,请红衣姑娘代染尘向王妃谢恩。”手缺也沾了水,在桌上写下:如何逃,门外都是他们的人。染尘倒是不畏死,本来也就是想在这里等死而已,却已经有人等的不耐烦了,心里反而释然起来。在桌上写道:死就死吧,不足畏惧。
叶红衣一时心急,竟然抓住染尘那纤细的手,摇了摇头,又在指尖沾了水,写道:殿下爱你。去找他!接着又说道:“这话自当为公子带到。”
染尘看着叶红衣写下的字,心中顿时一怔,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他是爱我的,爱我,却又为何如此伤我,染尘出神的向窗外望去,理不清自己的思绪。
叶红衣却已经沉不住气,拉着染尘躲到屏风后面,便开始宽衣,染尘一惊,正要发话,叶红衣连忙按住了染尘的嘴巴,轻声附在染尘的耳边说道:“你我互换衣服,你快逃出去吧。机会难得,去找殿下,切记。”叶红衣说着,眼中竟似有点点泪意,染尘终是被他感染了,也动手脱下外衣,但仍踌躇地小声:“我一走,你怎么办……”
也亏得染尘纤瘦,穿上叶红衣的衣服,不显得突兀,反而生出几分娇媚,叶红衣草草的帮染尘挽起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发髻,铜镜里面,竟然看的出神了。那双眼,是如此的似曾相识,心中顿时豁然开朗,绝艳一笑,“我既答应他,要照顾好你……放心吧,你快走,我自有我的办法。”一面快步从屏风后走出,突兀地一声哼笑:“染公子,这人参汤对你身子有补益,怎么才只喝几口?可别辜负了王妃一番心意呢。”
染尘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她是做戏给门外人听的,便顺口答道:“红衣姑娘不要误会,只是我现在没什么胃口,喝不下而已。”红衣的哼笑随即变成了一串冷笑,“小小一盅人参汤都喝不下,染公子的胃口,真比女子还要秀气了。”
须臾,门外两人只听屋内砰地一声,像是瓷盅砸桌的声音。又听叶红衣的笑声响起,“这才是嘛,身子是自己的,染公子能想明白是最好。红衣还真担心,非得有人耳边软语温存,一勺勺哄着求着地喂,公子才肯纡尊降贵呢……”话音未落,又听她突然“啊”地一声惨呼,狠狠道:“你少嚣张,不过就是一个娈童,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了!”门吱呀一声打开,只见那叶红衣一头湿发淋漓,狼狈地以袖遮面地冲出。守卫二人拧头回看内里,见染尘背身而坐,桌上一盏空杯滚沿,溅水洒了一桌。两人识相的将房门掩上,静静等待着房内人毒发身亡。
从无尘居出来,一路疾步,饶是身子没有大好,喘息声声,还好此时正是午后闲暇时光,王府里也没有什么路人,走至王府后门,看门的小厮大概也偷懒去睡了午觉,染尘轻轻推开门,移身出去,像是久居笼中的鸟儿一样,深深的吸了口气。
无奈的看着身上这一袭红衣,摇头轻叹。转过身子,神情决绝的对着那扇朱红色门扉说道:“是你的王妃容不下我,不是我不信守诺言。”转念又一想,此次欧阳子恒若是得胜归来,而虞采萱又一举得男的话,吴王肯定龙颜大悦,说不定封了欧阳子恒做太子,那真可谓是三喜临门,自己又何必执念。纵然自己心甘情愿的做他的娈童,只怕他日欧阳子恒登上了大宝,少不了有人拿自己做文章,污了欧阳子恒的名声。想到这里,竟然也渐渐释怀,苦笑一声,转身离去。
叶红衣此刻正静静的坐在房中,凝脂般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波澜,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眉形,勾画出她这双名动扬州的凤眼。曾几何时,只微微一笑,多少书生豪杰,都是她的入幕之宾。叶红衣笑了,笑的如此凄楚,笑的如此恬淡。她捧起桌面上那一盅人参汤,淡然的喝了下去。
午后的姑苏城莫名其妙的下起了倾盆的大雨,染尘一路漫无目的走着,离开了靖南王府,他竟然连一个去的地方也没有吗?雨淋湿了身上的衣物,湿答答的贴在他的身上,原本就纤瘦的他愈加显的单薄,暴雨突至,街上的人一哄而散,只留下他一个人,在雨幕中如行尸走肉一般。
“雨停了吗?”感觉到雨点没有刚才那般剧烈,染尘抬起低垂的头看着天,一把黄色的油纸伞挡住了他的视线。转过头,一个蓝衣的男子矗立在雨中,为他撑起这把油纸伞。
“你……”染尘愣了愣,湿滑的脸上多了两道泪痕,却看不见。身子绵软的倒下,蓝衣男子扔下手中的油纸伞,紧紧的将染尘失去意识的身体搂在了怀中。
“尘儿,没事了……一切都会过去的……”白冷星心痛看着怀中凄楚的人,稳稳的将他抱起,在雨帘中冲行
番外:叶红衣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阳春三月,暖风微醺,瘦西湖一片碧波,河岸垂柳,妖娆多姿,装饰华丽的画舫在碧波荡漾中穿行,淫靡的丝竹声阵阵,笑意涟涟中,却有着说不尽,道不明的无奈。
笙歌荡漾,婉转悠扬,一曲相思,唱断多少路人愁肠。
一曲相思愁更长
半盏清酒无人尝
孤身辗转风尘间
笑看落霞吻残阳
山外青山楼外楼
多少豪杰江湖中
流风不敌温柔乡
芙蓉纱帐销魂长
我,姓叶,名红衣,是这瘦西湖边众多烟花女子中的一人,淡漠的笑靥,冰冷的眼神,是妈妈对我的教导,她说,红衣,你不需要曲意奉承,你不需要哗众取宠,你只需静静的坐在台上,纤指抚琴,便会有无数人拜倒在你石榴裙下,因为,你有一双让世人惊叹的眼眸。红衣,你是我这二十年来,最得意的作品。
我只是一件作品,纵使貌比西子,纵才胜文姬,我只能充当一个工具,男人们用来取悦的工具而已,当然,我和其他的妓女是不一样的,他们要出卖的是身体,而我要出卖的是我的色相,还有琴艺。妈妈说,红衣,等你到了十八,我就帮你找个好人家,将你放出烟雨楼,这烟雨楼,已经多少年没有出过一个出人头地的人了。
出人头地?我吗?我不曾想过,其实在我的心里,从来都未敢奢望,会有一天离开这烟雨楼,从青楼出去的人,能有几个出人头地?
若为奴,一生为奴,若为妓,一生为妓。很多事情那么简单,可是很多人就是想不明白,就像妈妈,她当年若真的能离开风尘,就不会有今日的烟雨楼。
于是,我心甘情愿的在这烟雨楼当妓女,趁着年轻,拼了命的赚钱,若是老人,也不至于饿死街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我遇见了他。
那是一个雨夜,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原本喧哗的烟雨楼也在夜色中沉寂了下来。
我独自坐在房中,对着那萧瑟的夜雨发呆,喟然叹道:“看,天气不好,连嫖客都没有心情出门了。”
秀儿端来了薏米羹,哄着我吃了两口,我便再也没有胃口了。抱着琴,向浓黑的夜色走去。
三月,夜风很冷,雨丝淅沥,本是落寞的心情,又凭添一丝惆怅,再过几天,便是我十八岁的生辰,到了那天,我便要真真正正的成为一个女子,是从此随人而去呢,还是依旧堕落在这风尘之间?思忖半日,全无答案,心内惶惶,不得而语。
画舫轻移,雨中的瘦西湖更是美的凄迷,略调弦,指尖轻点,琴声从指缝中流转而出,愁肠轻诉,低低而唱:
夜色凄凄独一人
琴声不惊过路人
自古多情空余恨
万丈红尘缈前程
今朝夜雨落不尽
明日相思枉断魂
多情总被无情伤
天涯望断月一轮
曲终势必人散。
雨停天是否也该放晴?
起身至画舫外,黑压压的湖面,波澜不惊,放眼岸边,是一盏盏忽明忽暗的花灯。瘦西湖笼罩在一篇雨雾之中,远远望去,那一袭月白衣裳,在冷风中,分外鲜明。
是谁?在这雨夜中茕茕孑立,是谁,未被这凄清的琴声惊扰,在桥上犹自叹息?
画舫移至桥下,借着桥廊上昏暗的灯光,我抬头看那桥上的人。
忽然画舫撞击到桥墩,一阵颠簸,脚跟未稳的我落入水中,身体被冰冷的湖水包围,一瞬间,我竟然忘记了呼救,仰起头,在将要没入水中的那一刹那,我似乎看见了他讶异的眼神。
暖人的纱帐,微醺的调香,朦胧中似乎有人在耳边轻语,却听不真切,眸子很重,重到支不开单薄的眼皮。我死了吗?用力的呼吸,直到感觉到空气的游动,才深信,我还活着。
微睁眼眸,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小姐醒了。”
看见秀儿的笑脸,我也很温柔的报之一笑,昏睡初醒,仍旧乏力。门吱呀一声,妈妈从屏风外走来,满脸的笑容,像是做了一桩暴利的买卖。
“红衣……你的命真好。”
手肘略支起身子,我疑惑道:“妈妈何出此言,莫不是我没淹死,便是命好了?”听妈妈此言,我也打趣道。
“呸呸!”妈妈侧着头暗骂道,“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红衣,你的贵人出现了。”
我越听越迷糊,秀儿扶着我,坐起了身子,靠着软软枕榻,问道:“妈妈,是不是我十八岁开苞之人已经出现?”低下头,说不上是何种心情,只觉得失落难耐,我终究是要被拿出去卖的。
妈妈看我没落,伸手握住我的柔胰,说道:“红衣,我早说过,你不是平常人所能拥有的,你可知,昨夜救你的人是谁?”
我抬起眸细思量,昨夜救我的人?
莫非……是那一脸凝重,白衣翻飞之人?
“那人是我们吴国的三皇子,他日,若是登了大宝,那便是我们吴国的国君。那人救了你之后,便要替你赎身,说是要你做他的侍妾,你跟了我十多年了,我也想给你找一户好人家,所以,就私自做了主张,将你许了给他,红衣啊,如今你已经不是我烟雨楼的姑娘了。”妈妈说着,那浓脂厚粉的脸上,竟然挂上了两道泪痕。
我惊叹于这一夜的昏睡,竟然让我摆脱了一个妓女的身份。垂眸,神思恍然,却不知是喜是忧。
三天后,妈妈为我举行了简单饯别仪式,那个人在烟雨楼外的画舫等我,我穿着一袭水红色的纱衣,来到他的身旁。
他,长着一张天底下少有的英俊的脸,浓密的眉毛斜入发鬓,乌黑亮泽的眸子,性感单薄的唇。他伸出手,问道:“红衣姑娘,你可愿意与我回姑苏?”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的纤手,放入了他的掌中。这样的男子,天底下又有几个女子不为他动心呢?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姑苏城,吴国的都城,正是梨花盛开的时节,大街小巷的梨花,像雪一样,漫天飞舞。
推开马车门,他很温柔的将我抱起,不管一路人讶异的眼神,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搂在怀中,我的心像小鹿一样蹦蹦跳,我偷偷的想,这个男人,应该很会疼人的吧。在人群中,我似乎看见一双眼睛,静静的注视着我们,呼吸也都变得压抑。
他是很疼我的,但是,好想只限于疼而已,爱,有几分,我真的看不清楚。而我,是那么不可自拔的爱上了他。
我很讶异,自己会是他的第一个侍妾,他一个王子,有成堆的美女想要和他寻欢作乐,有多少名媛想与他结为姻亲,可是,他只有我一个侍妾。于是,我也成了姑苏城里贵妇名媛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自然,我的出身也成了他们掩嘴偷笑的理由。
可我,从来不在乎这些。因为我爱他,爱他,何须计较别人如何看待我。
我依然被他宠着,这一宠就是两年,在这两年里,我经常会遇见一个人,那个人是他的伴读,他有着白雪一样的肌肤,黑亮的眸子像天上的星辰,狭长的凤眼总是似有似无的笑着,嘴角微微翘起,却让人有着一种莫名的心痛。
我想我见过他,在我进门的那一天,他躲在人群中,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他也爱着他吧。我这样想,那种眼神,只有在看自己最爱的人,才会有。然而,他爱的如此隐忍,如此凄苦。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和我爱的人在一起,如胶似漆,把酒言欢。而他,只能躲得远远的,时而奏一曲凄楚,时而饮一夜冷酒,即便如此,他还是爱得比我豁达。
虞采莲进门的当晚,府中笙歌荡漾,人人喜形于色,只有我对月孤饮。
两年了,多少宠幸,都要随着今日的到来烟消云散了吧。更何况,我那宠幸,是那么的薄如蝉翼。他对我极好,可为何,我还会这么想呢?他不曾在我房内留宿,两年了,都是如此,不管多么缠绵,多么激扬,他总会在完事后起身离开。有时,我甚至觉得,我只是一个工具而已,工具,泄欲的工具。
是啊!我忘了,我只是一个侍妾。当我认清了这一点以后,我忽然,就不那么心痛了。
那夜,他安慰我道,爱一个人应该是成全。
呵呵……成全……多无私的爱啊?与其说这是一种爱,不如说着是一种痴,一种我所无法触及的痴。
然而,我还是做了一回痴人,亲手煮了一碗莲子汤,送进了他的洞房,龙凤花烛下,他一脸的红光,我双手奉上我的羹汤,举案齐眉。
今生只做你的侍妾又何妨,我叶红衣足此生足以。
日子有一日,没一日的过着,虽是不如以前那般宠爱,他也不曾说将我彻底的忘了,出门之前还是前来辞行,只是寥寥几句,已是能满足我这寂寥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