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生子）——由拳刁民

他把声音压到最低，可库·洛还是听见了，有些不解地回头看着他俩。

普苏了然地朝那两个迅速变小的身影望了一眼，又说：“现在我是百分百断定，这地方是凌栩的地盘。”

“何以见得？”卢睿轻声反问。

“难怪搜索了他们这么久都没有一点线索。”普苏朝着库苦笑，“他们全身都涂满了湿泥，探测仪失效了。”

确实很有一种智商被侮辱的感觉，普苏闭了闭眼，知道接下来不得不面对一个难缠的对手。

“能知道我们的探测仪弱点的地球人，除了那位被洗脑的奸诈先生，还能有谁呢？”

库·洛一阵沉默，普苏自嘲式的解释点破了真相，却也让他这个军人有些难堪。

眼看那两人的背影要被树丛隐没，三人连忙爬起来跟上，猫着腰在视力可见的最大距离上一路尾随而去。

如果说之前的旅途还算随心所欲的话，现在的跟踪绝对就是折磨。一边要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暴露，一边又要防止目标逃出视线。每一脚踏下去都要慎之又慎，踩断一根枯枝就有可能让一切努力功亏一篑。

卢睿安静地跟在两人身后，虽然在车上有过一番针锋相对，他的实际举动却似乎并不排斥，某种程度上还是积极配合的。

时至今日普苏依然不太看得懂这个地球人。都说相由心生，他却无法从这个地球人脸上窥得对方内心的任何信息。

就比如今天的行动，他可以一边大言不惭地说出任何嘲讽图尤人的恶毒词句，同时却能抛开成见尽心尽力地帮忙找人。

简直就像单纯为了一逞口舌之快而已。

这种态度对待外人倒是没有什么，只是不知道他对伊瑞-桑耶·杜尔，是不是也抱着这种调侃性质的心态。

普苏知道，这绝不是那个男人想要的。如果卢睿至今只是把那个男人当成所有外人一般无关自身利害的角色的话，他的老友实在是够悲哀的。

“你们听得懂地球语吗？”卢睿细着嗓子在普苏耳边小声问。

“听得懂一点点，怎么了？”

“难怪啊，你们没听见那两个人在说什么吧。”卢睿笑嘻嘻地还朝普苏做了个鬼脸，“他们在说，队长要用抓回去的侵略者祭奠阵亡的同胞。”

“你说什么？！”普苏心里一惊，条件反射地大喝一声。

几乎同时，头顶上掠过一道闪电，哗啦啦一声巨响，掩过了普苏失态的叫嚷声。是时气闷已久，隆隆的雷声响了片刻，豆大的雨点便铺天盖地地打落下来。

林中树木丰盛，很快却也阻不了倾泻的雨水，三人身上顿时湿成一片，就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普苏听了卢睿的话第一时间脑中一片茫然，被蒙头蒙脑的雨水一浇，却反而冷静下来。

“你确定没有听错？”他阴沉沉地反问卢睿。

卢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当然没有听错。只不过，队长的建议被他们的首领否决了。如何处置俘虏，要看俘虏肯不肯合作。”

“果然，他们的目标就是奥荷城的设计图吧。”不知何时回身的库加入了话题，他看着普苏眉宇间有些忧心忡忡，“你说杜尔会交出去么？”

“不会的。”普苏沉吟片刻，肯定地说，“无论以哪种身份，他都没有交出去的理由……他太傲了。”

卢睿伸长脖子朝远处看了看：“人都跟丢了，我看还是回去吧。你们的伊瑞-桑耶如果连怎么保命都不懂，我看也没必要去救了。”

普苏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我不相信凌栩会是滥杀无辜的人。他欠我一个人情，我这就去光明正大地讨回来。”

10

暴雨下了半个小时左右渐渐停止，虽然时间不长，林中却已变成一片泥泞，这让原本就步履维艰的行进几乎寸步难移。夏日的天气便是如此多变，不多时竟然又是艳阳高照，从泥土里渗出的热浪几乎让人喘不过气，三人就像进了蒸笼一般叫苦不迭。

普苏扶着树干呼哧呼哧直喘气。前后衣服又湿又热，紧紧贴到皮肤上甩都甩不开，对于烦躁的情绪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被卢睿那么一吓，好不容易出现的目标就这样跟丢了，三人只得继续跟着追踪仪前进。追踪仪显示的方向和那两个地球人消失的方向大致相同，这算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了。

“对了，库，你这次开车出来军部知不知道？”普苏忽然问道。

“我向军部请了一天的假，他们不知道我出来的。”

“这种节骨眼上努依还同意你请假？”普苏有些担心，毕竟在地球人袭击之后的敏感时段不知所踪，如果有人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很可能会被抓住把柄。

“努依的伤还没有养好，这次应该是薛纳在善后，他和我不熟，我自然脱身得容易些。”

普苏考虑了一会，说：“但愿如你所言。”

“即使军部知道了也没关系，我们是为了解救建筑师而来，顶多也就是知情不报的处罚。如果这次他们顺藤摸瓜能找到‘逃逸者’，薛纳谢我们还来不及。”库补充了一句说。

普苏嗯了一声没再开口。但是库的最后一句话让他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脑中闪过那个有着一双锐眼的男人的脸孔，那种调笑的谈吐和一瞬而过的杀意让人没来由地烦躁。

“你们在说什么？”

在普苏和库谈话的间歇，卢睿一个人已经走出十多米，许久不见他们跟上，又走了回来。

普苏和库的谈话都用南方方言进行。这种语言在图尤大星上流行性很窄，非一号大洲南方土着很少有人能听懂。伊瑞-桑耶·杜尔确定在南方隐居之后，他们三人便有意识地学习这种土语，作为半保密性质谈话之用。当日伊瑞-桑耶·杜尔受到袭击生命垂危，库和普苏也一直在用这种方言交流，粗通图尤语的卢睿坐在一旁愣是一句也听不懂。

看见卢睿回来，两人默契地住了口。普苏若无其事地问：“什么事？”

“你们朋友还没来信号？”卢睿不慌不忙。

“还没有。”

卢睿朝身后一指：“也不用等他信号了，你们要找的地方，应该就是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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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苏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着百米开外那个蒙着黑色篷布的入口。

这一带是丘陵地区，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大型山脉。卢睿发现的那块地方是个高丘，方圆大约半个平方公里左右，比四周高出三到五米。土丘上植被茂盛，乍一看与其他地方并无二样。

“从空中侦查能够发现这个高丘，我没记错的话，在军部的摄像图上看到过这里。”库悄声说道，颇不置信地微微摇头，“一眼就会被人发现的地方，我们认为绝不会有人把大本营放在这里，因此第一次的讨论就把这里否决了。没想到……”

“你们除了武器先进一些，似乎没什么优势啊。”卢睿有些讽刺地应道。

库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

普苏专心地盯着那个丘陵低端的黑色工事。

军械库遭袭，除了武器弹药的大量丢失，更有面积数百平米的绝热布落入了敌人手中。普苏不会不知道，这种稀有的材料在做掩体时不可替代的角色。

凌栩……这个通晓了几乎所有图有人科技常识的地球人，究竟将会是他们多么可怕的对手。

又或者……

“这里可能原本就是地球人的军事基地，否则他们不可能站得住脚。如果单纯地往下挖出空间，肯定会渗水。‘逃逸者’的人数在200人以上，如果考虑他们接受的其他零星地球人，可能人数会更多。我无法想象几百个人都终日窝在潮湿的地道里。”

可能是出于职业习惯，库喃喃自语地把眼前的土包从里到外分析了一通，无心倒也解答了旁人些许疑问。

普苏闷闷地说：“我不想知道他们怎么会选这里作基地，我只想知道我们该怎么进去。”

高丘的面积很大，从他们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偏左角上一个入口，但可以肯定这个高丘入口不止这一个，为了紧急转移肯定还有其他的出口。

“如果我一个人，光明正大地从入口进去就可以了。”卢睿不无遗憾地看了看库和普苏，“只可惜还有你们两个绿皮在，怎样也混不进去。”

普苏不禁咒骂了一声：“该死的，早知道就带上那东西了！”

“什么东西？”库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没什么。”

“我有个办法。”卢睿看着两人说，玩世不恭了一天的脸上此时终于显出几分认真来。

“你们假扮成我的俘虏，我带你们进去。”

“不可能。”普苏断然否决。

卢睿双手一摊：“我无所谓，如果你们有更好办法进去的话。”

普苏不甘心地咬着牙：“我认识凌栩，我要当面跟他说。”

“你确定自己有命活到见到他们老大么，班达医生？”卢睿冷哼道，“更何况，你口中那位缘分不浅的凌先生，究竟是不是他们老大，人家肯不肯给你面子，都只是你一厢情愿。”

普苏被堵得说不上话，脸色顿时非常难看。

沉默半晌，库沉声说道：“普苏，卢睿说的……不失为一个办法。我们三个人，根本不可能硬闯。何况……大家都清楚，杜尔究竟是不是在里面，也还是未知数。”

“这样也不敢，那样也不安全，那我们究竟是出来干什么的！”普苏终于忍无可忍地咆哮起来。

“普苏，冷静一点，小心被发现！”库小声提醒道。

普苏咬着牙齿说道：“卢睿，你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

“你们留一个人在外面策应，另一个人跟我进去。如果我有任何异常举动，你随时来要我的命。”卢睿盯着普苏的眼睛说。

普苏针锋相对地瞪回去：“你就这么肯定，进去的人会是我？”

“难道你想留在外面？”

“……我进去。”嘴仗上又一次落于下风，普苏懊恼异常，却又无可奈何。

“这样也好。我就在外面接应。”库飞快地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通讯器交给普苏，“这是军方专用的通讯器，一般雷达侦测不到它的信号。说好了，用4号密报码。”

普苏默契地点点头，将通讯器和微型激光枪贴身而藏。

卢睿好笑地看着普苏摆弄着武器：“他们一搜身，你藏再好也白搭。”

普苏白了卢睿一眼，伸出双手到库面前：“记得打活结。”

一切准备就绪，普苏缚着双手，朝那处看了一眼，下定决心似的，大踏步地朝那黑布笼罩之处走去。

卢睿连忙追上他，用库提供的常规激光枪抵在普苏后腰，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你哪里像个俘虏的样子。”卢睿在普苏身后抱怨地道。

“你不配俘虏我。”普苏冷冷地回讽。

两人一路斗着嘴，各不相让地走了大半程，快要到达对方可见范围，却下意识地齐刷刷闭了嘴。

嬉笑怒骂，但谁的心里都清楚，这是在玩命，如果此时突然从不知名的方向打来一梭子子弹，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普苏其实有点疑惑，他不理解卢睿为什么会如此大胆。

他对伊瑞-桑耶·杜尔的感情，怎么会在几天时间内突飞猛进至豁命出去的地步。

如果卢睿真的是在担心杜尔，那么自己应该替老友感到高兴。

但愿如此。

心中刚刚落下这般判词，普苏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下意识地扑倒在地，一束如假包换的高压激光打在两人身旁的树干上，烧出了一个大洞，透穿而过。

与此同时在黑布方向一个声音开始大吼：“不准动！”

地球语、图尤语，两种语言交替着警告擅入者，同时两个持枪男子从黑布棚钻出，猫着腰朝两人迅速奔来。

这是两个放哨的地球人，脸上抹着未曾干透的的泥巴，只露出两只眼睛警惕性十足地看着普苏和卢睿。在看到卢睿的白皙脸孔时，那两人明显一愣，相互对视了一眼。

几乎同时，卢睿把手中的激光枪往地上一扔，红着眼角哀号道：“大哥，你们救救我。”

普苏在心底暗骂，这小子还真能演戏。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哨兵问道。

“……我……我是逃出来的，这个图尤人想要杀掉我，被、被我抓住了。我知道你们是了不起的军队，想来加入你们，可、可是我怕你们不收我，所、所以我把他捆了来，这个人知道很多图尤人的事情的！……大哥，求你们收留我吧，不然……我肯定是死路一条……”

一边结巴一边抽泣，卢睿声泪俱下的表演滴水不漏，那两个哨兵的脸上渐渐卸去了几分防备。

虽然只是粗通地球语，依然能够抓住卢睿的重点。夸奖对方声望、抬高自己能力、贡献对方感兴趣的战利品，普苏在心底一项项地数着，短短百来个字，卢睿把自己所有能引起对方兴趣的条件罗列其中。就算谈判专家来说也不过如此，普苏不得不佩服这个地球人的应变力。

“你跟我们来吧，地球人都是同胞，应该要团结起来共同抗击侵略者，我们不会撇下你不管的。”一个哨兵友好地拍着卢睿的肩膀，“先跟我们进工事吧。”

而在对待“俘虏”方面，对方态度显然就没这么好了，两个哨兵一路上对着普苏怒目而视，顶在腰上的枪口一秒钟都没有离开过。

“……大哥，你们会把那个人怎么样啊？枪毙吗？”卢睿怯生生地问。

“如果他真的知道图尤人内幕消息的话，肯定不会被枪决。不过看他那副嘴脸，肯定不是好东西，一枪爆头也是早晚的事。”哨兵嫌恶地说。

卢睿呵呵笑着，普苏有苦说不出，在心底把这帮狡猾的地球人骂了个遍。

话虽如此，进到工事的瞬间，普苏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黑布撑起的入口大约有五米缓冲，再走近就是夯实水泥的进口。这个工事整体构造是在地下，进了内部直接就是往下的阶梯。地下通道四通八达，全部是有近两米高两米宽的通道，通道顶上是浇筑精密的混凝土，整个工事看不到一丝渗水的痕迹，而且空气也不如预料的污浊，应该是有良好的通风排气系统。

一踏入地下普苏就知道，毫无疑问这是个保存良好的军事设施，图尤人的常规武器可能都很难一下子攻破这个地方。

除了那个人，实在很难想象还有另一个难缠的对手，会以这样一个地方作为大本营。

“大哥，我要去哪里？还有这个俘虏……”

“我先带你们两个去见我们队长。”哨兵解释说。

果然，想要立刻见到最高长官是不可能的。普苏暗自盘算着如何应对接下来可能的盘问甚至酷刑，面对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说辞，眼下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哨兵在一扇门前站下，对卢睿说道：“我们队长就在里面，他最近脾气不太好，你们你说话小心点。”卢睿忙不迭地点头。

结果，那位队长的脾气确实不太好。

看见卢睿还好，那个壮汉甚至淡淡地赞扬了一句年轻人有骨气之类的话。然而在看到被押进房间的普苏以后，他就彻底地暴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