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说到这份上,若再拒绝便显得心胸狭窄了,叶轻霄只好揖手说道:“既然如此,本王便却之不恭了。”
说罢,叶轻霄便上了早已候在一旁的煖轿,朱礼则守护在轿旁。待锦幕缓缓放下,楚傲寒终于脸露笑容,也上了另一乘煖轿。
“走吧!”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景王府走去,很快便消失在灯红酒绿之地。
10.君子之诺
一行人回到景王府后,楚傲寒立刻把叶轻霄请进客房,并命人端来热水、伤药、锦帕等物品,他挥退了众人,亲自为叶轻霄处理伤口。而朱礼则被请到另一间客房,由朱谋为他包扎。
为了方便包扎伤口,叶轻霄的上衣半褪,露出柔韧的胸膛,原本白皙的肤肌早已被血迹斑驳,一道长长的伤口破坏了肩膀的美感,虽然伤得不深,却显得有点狰狞。
楚傲寒沾湿了锦帕,抓住叶轻霄的手腕,小心翼翼地为叶轻霄擦去肩膀的血迹,他与叶轻霄靠得极近,两人都能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熏香。叶轻霄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尴尬。空气中暗香浮动,他们呼吸相闻,气氛沉默而暧昧。
洗净了伤口,楚傲寒开始在伤口洒药粉,他来来回回洒了好几种药,叶轻霄只觉一阵冰凉,原本灼痛的感觉渐渐缓和下来。当楚傲寒帮叶轻霄的肩膀裹上纱布时,他终于说道:“你今天应该发现了吧?城中的气氛有异。”
叶轻霄没想到楚傲寒会这么快和他挑明,他们都是聪明人,所以有些时候不便装傻,他只得望向楚傲寒,眉宇轻扬:“想不到竟会这么快,本王原以为还要再等几年。”
楚傲寒的唇边慢慢绽出一个霸气的笑容,意味深长地回望叶轻霄:“原本是的,但本王临时决定提前动手。”
叶轻霄怔了一瞬,突然读懂了楚傲寒的眼神。他原以为这两人还要再耗上几年,所以毅然决定出使旭日国,但却因为他的到来,使楚傲寒临时决定提前动手。
楚傲钦和楚傲寒心中最大的顾忌便是东越乘虚而入,楚傲饮预防的办法是和亲,但一纸婚书实际上并不能保证什么,所以当他出使旭日国之后,楚傲寒便想到了解决办法:只要有他在手,便能钳制东越。
想到这里,叶轻霄陡然暗惊,他看着楚傲寒为他包扎的双手,淡漠地问道:“你打算以本王为质钳制东越?”
楚傲寒素知叶轻霄心思玲珑,虽被看穿了心思,却不恼,看着叶轻霄的眼神反而带着一抹欣赏,:“本王无意伤你,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得已而为之。只要东越不插手此事,待事成之后,本王自会送你回东越。”
这种自投罗网的感觉让叶轻霄心里郁闷,但他很快便调整好思绪,问道:“你为何不找本王联手?”
楚傲寒的双眸炯亮,更带着一股霸者的傲然:“本王自认不输给楚傲钦,唯一不如他的便是比他晚出生,但这便注定了本王一辈子与皇位无缘。本王不服,亦不愿屈从命运。”语毕,他转目望向叶轻霄,目光如刃,锐利得让人不敢对视:“本王既然决定动手,就必定有把握。这是我旭日的事,本王不想任何外族插手。”
叶轻霄静静地看着一身英风傲然的楚傲寒,仿佛看见了自己。他们何其相似,即使内斗如何激烈,也不愿意与外人联手,不让外人有任何脂染江山的机会,他们都有自己的骄傲。
当楚傲寒包扎完毕,叶轻霄说道:“本王答应你,不会相助楚傲钦。”
楚傲寒闻言,幽深的眼眸停在叶轻霄俊美的脸上,语气复杂:“那就好,本王不想与你为敌。但若有一天不得不与你为敌,本王绝不会手下留情。”
“本王亦然。”叶轻霄淡然地迎上那双幽深复杂的眼眸,说道。
这边朱礼不情不愿地被朱谋拉到了另一间客房处理伤口,他的心里却一直记挂着叶轻霄的安危,只希望朱谋快点包扎完,让他继续回去保护叶轻霄。
朱谋虽然看穿了他的心思,却仍仔细地处理伤口。
好不容易等到包扎完毕,朱礼正要作辑离去,却被朱谋出声打断:“在下有一样东西要给朱兄看看。”
朱礼眸中闪过一丝不耐,却不想失了礼数让人笑话,只得问道:“是什么东西?”
朱谋小心翼翼地从袖袋里拿出一片玉佩,竟与朱礼挂在脖子上的玉佩一模一样,朱礼一惊,夺过玉佩仔细端详,急问道:“为何你身上会有这片玉佩?”
朱谋意味深长地看着朱礼,说道:“这是在下的传家之宝,这样的玉佩世上只有两片,一片在我身上,另一片在我失散多年的弟弟身上。”
朱礼全身一震,顿时明白了朱谋的意思,沉吟片刻才说道:“也许这只是巧合,我未必是你弟弟。”
话虽如此,但朱礼已经心里有数。在十岁那年,他便知道自己并非父母的亲生孩子,他的养父母原本生有一子,但在孩子一岁时不幸夭折,伤心欲绝的养父母偶然在村子的后山捡到与自己的孩子年纪相仿的孩子,当时孩子身上挂着一片玉佩,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朱字,竟与他的养父同姓,他的养父母认为这是天意,于是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儿养大。
面对这名突然出现的哥哥,朱礼并非没有任何感觉,但他却不愿意相认,因为一旦认了,以他的复杂身世,必定不能继续留在叶轻霄身边。
想到这里,朱礼的双手悄悄紧握成拳,他只愿一生守在那人身边,除此以外,别无所求。
朱谋看见他的反应,心里一凉,反驳道:“虽然你在一岁的时候就被仇家掳走,但我还是能一眼认出你来,因为你的脸像极了母亲。你若不信,我可以和你滴血认亲。”
“不必了!”朱礼连忙把玉佩塞回朱谋手中,语出无情:“身世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亦不想追查。”
“怎会不重要?”朱谋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你是旭日国人,又岂能继续留在叶轻霄身边?只要你愿意回来,我可以安排你在景王殿下身边,到时候要封候拜相亦非难事。”
“封候非我愿,我不会回来的。”朱礼这句话说得又狠又急,竟在不知不觉中承认了自己的身世。
朱谋一怔,以深沉的目光打量了朱礼片刻,忽然问道:“你是为了叶轻霄?”
朱礼心头一震,想否认,却又反驳不出来,只得沉默。
“你一定没发现自己以什么眼神在看他。”朱谋轻声叹息,只能怨造化弄人。
两人沉默少顷,朱谋见朱礼心意已决,只得放软态度,说道:“若哪天你想离开他了就来找为兄,为兄永远欢迎你。”
朱礼只觉得喉咙一阵暖意,良久才低低应了一声“好!”语毕,作揖走出客房。
翌日,叶轻霄下榻的别馆外突然出现了许多来历不明的暗卫,所有出入别馆的人都被他们暗中调查,若有可疑人物便被抓起来拷问,就连所有飞过别馆的禽鸟都被打落。叶轻霄知道那是楚傲寒派来的人,他并不着急,但为了不让楚傲寒起疑,他仍以养伤为由闭门不出。
他和楚傲柏冲突的事传进宫里,楚傲钦十分愧疚,命薛棋亲自带了伤药和补品上门道歉,更顺便带上薛素织为叶轻霄抚琴解闷。
叶轻霄进退有度,对薛素织和颜悦色,却又带着几分疏离,让薛棋无法猜透他的心思。
后来薛棋又带薛素织来过几次,抚琴几曲便匆匆离去,叶轻霄能感觉到薛棋的焦燥,但他依旧态度暧昧。
现在整个泰京笼罩在一阵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窒息感之中,旭日国的每一件小小的异动都会引来无数猜疑,朝中人人惊惶。
楚傲寒偶尔会抽空去别馆找叶轻霄把酒言欢。叶轻霄在东越以文治闻名,身上总带着几分书卷气,他的爱好与一般的文人无异,喜欢调琴弄月。待在旭日国的这段日子以来,叶轻霄几乎把旭日国的诗词读了个遍,他尤其喜欢墨以尘的诗词,每首诗都读了又读,细细品味。
墨以尘才冠泰京,近年有不少诗词流传出来,更有些流传到了东越,叶轻霄多年前已读过墨以尘的诗,对他仰慕已久,早有结交之意,奈何墨以尘昏迷了两年,他两次出使旭日国都未能见上一面,心里有点遗憾。
这天,叶轻霄刚沐浴焚香,正在调琴,离开多时的朱礼突然走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殿下,旭日国的西北军营有异动。”
叶轻霄闻言只是眼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却未停,试了几个音,唇边缓缓绽出一抹淡笑,声音被琴声掩盖住:“西北军营……苏葛将军吗?楚傲寒终于动手了。”
“泰京将乱,乱军容易疯狂,到时恐怕累及殿下。趁着如今泰京未戒严,不如臣护殿下冲出重围吧!等楚傲寒稳住了局势,只怕殿下走不成了。”此时朱礼正站在叶轻霄身后半步处,满目柔情却又带着隐忧,而只有在叶轻霄身后,他才敢以这样的眼神看着叶轻霄。
叶轻霄摇头,唇畔微弯,那淡淡的笑意顠渺如天上明月,朦朦胧胧。
“若本王此时回东越,岂非打草惊蛇?既然楚傲寒要留住本王,本王便如他所愿,等到他叛变那天,好让他安心动手,顺便给他留下一两个后患,慢慢折腾他。”
“可是,殿下的安危要紧,万一楚傲寒……”朱礼虽然神色未变,语气却已有点着急。
叶轻霄停住手中的动作,缓缓垂下眼睑,俊美的脸上是一片从容:“最坏的情况不过是落入楚傲寒手中。他权力初定,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杀本王的。而且,本王既然决定留下便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绝不会让楚傲寒讨到便宜。”
朱礼闻言暗松一口气,恭敬地说道:“是臣多虑了。”
叶轻霄没再多说什么,调琴完毕,便放开十指抚琴,顿时琴声如沸,震动九天,忽如万马奔腾,让闻者豪情万丈,又忽如流水淙淙,让人如痴如醉。
朱礼后退一步,静静地守着沉浸在抚琴之乐中的叶轻霄,与那清癯的身影一同沐浴在月色之中,他看到他们的身影在地上重叠,心中泛起了不为人知的满意感。
11.诉别情
宰相府的听琴阁里,梧桐飘黄,鸟弄清音。左焰尽职地守在拱门前,目光偶尔瞟向听琴阁的书房,又转观四面,毫不忪懈。
他是孤儿,自小被薛棋收留在府中,陪着薛凌云习武。如今,已成为薛凌云的亲信护卫。他和薛凌云一起长大,了解薛凌云甚深。这个孤傲的主子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漠然,除了两年前墨以尘殿下遇刺之时,极少见他动容。
今天薛凌云入宫面圣,回府后神色凝重,立刻和薛棋进书房密谈,如今已过了两个时辰,眼看日落西山,他们却仍未出来。
他以担忧的目光透过半开的雕花窗望入书房内,看到薛凌云正脸色沉重地指着书案上的地图,低声向薛棋说着什么。薛棋的眉心已皱成了川字,偶尔以指尖轻轻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舒缓紧张的情绪。
“苏葛将军在西北领兵多年,在军中很有威望。你虽然有陛下的密旨,但要劝降并非易事。此行十分凶险,你要小心行事。”薛棋按住薛凌云的手,关切地说道。
薛凌云点头,他缓缓收起案上的地图,说道:“爹也要小心提防楚傲寒。”语毕,他沉吟片刻,冷锐如刃的眼眸闪过一抹寒光:“爹对秦王亦不可掉以轻心,须慎防他与楚傲寒联手,而且孩儿一直认为东越并非一纸婚书可以束缚住的,还不如趁着秦王在泰京之时把他囚禁,以此镇住东越。否则,后患无穷。”
薛棋全身一震,待他回过神来时,连连摆手否决:“不行,若此时囚禁秦王,岂非白白给了东越入侵的借口?内乱之后朝野不稳,要恢复元气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东越有了借口,自然士气高昂,秦王与康王争权已久,若康王煽风点火,劝东越帝舍秦王取我旭日,又该如何是好?”
“爹,虎毒不食子,孩儿听闻东越帝待秦王极好,应该不至于舍弃儿子换取霸业。而且那康王虽然与秦王争权,却仍顾念兄弟之情,绝不会使此毒计杀秦王。为今之计,唯有囚禁秦王方能万全……”
“你不必再说了,霸者无情,若舍弃一个儿子能换取千秋霸业,叶宗希断然不会犹豫。这是一步险棋,为父绝不能用。”薛棋打断薛凌云的话,神色凛然。
薛凌云闻言只能轻叹,他父亲和陛下都是保守之人,处事总是瞻前顾后,容易错失良机。他把地图放好,然后抬起头望向薛棋,郑重地说道:“爹,孩儿有事相求。”
薛棋哪里不懂他的心事?无奈地说道:“爹知道你要说什么,在你离京期间,爹定会保护好墨以尘殿下,你就放心去西北吧!”
“谢谢爹!孩儿先出去了。”薛凌云向薛棋行了礼,衣袖一拂,便匆匆离去。
书房的门缓缓打开,薛凌云从里面走出来,步履如飞,他边走边向左焰吩咐道:“左焰,备马,我们去一趟紫韵府。”
左焰立刻跟在薛凌云身后,疑惑地问道:“少爷,连我也去么?”
薛凌云眉宇一挑,答道:“是的,你也去。”
虽有满腹疑问,左焰却不敢再多问,匆匆到马厮去牵了两匹马,便飞驰向紫韵府。
途中,薛凌云一直紧蹙眉头,沉默不语,左焰的心中隐隐不安,两人各怀心事地驰进紫韵府,下了马,穿过回廊,来到墨以尘的卧室门前。
左焰犹豫地问道:“少爷,我真的可以进去?”
薛凌云推开门,轻声答道:“进来吧,我有非常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左焰闻言,心中的犹豫顿时冰解,踏进卧室。一阵清香扑面,使他心中的不安渐渐平复下来。
薛凌云点了灯,柔柔光晕弥漫一室,映亮了榻上那张清秀绝尘的脸庞。薛凌云掀开幔帐,昂然立于榻前,向左焰慎重地说道:“左焰,我要离京一段时间。现在我把以尘交托给你照顾。倘若京城有变,你就把他送回圣珈族。”
还未待左焰回答,薛凌云便神色一凛,继续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必须首先顾及以尘的安危,即使我身陷险境,你也必须先保住以尘。你和我一起长大,应该明白在我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左焰闻言,毅然下跪,说道:“少爷放心,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负少爷所托。”
薛凌云搭住左焰双肩,诚恳地说:“左焰,以尘就拜托你了。”
语毕,他坐到榻上,以白皙的十指轻轻梳理那柔滑的青丝,眸中柔情漫溢。左焰见状,慢慢退出卧室,在正要关上门的时候,他不经意回首一看,竟见薛凌云俯下身,慢慢印上那紧闭的双唇,手指在青丝中交缠,那场面绚烂如画,缠绵入骨。
两年前墨以尘遇刺之后,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从此昏迷不醒。薛凌云扬言终身不娶,负荆跪于阙前,请求楚傲钦退婚,延颈承刀,始终不屈。楚傲钦迫于无奈,只得罚他杖五十,削去官职。
后来,楚傲钦重新赐婚给苏小姐和某位高官子弟,并亲自为他们主持大婚,这才平息了苏葛将军的怒气。
一年后,薛凌云官复原职,仍然得到楚傲钦的宠信。然而,任时光翩然流逝,那个曾与他月下听琴之人却始终没有醒来。
一声叹息被揉碎在关门声之中,薛凌云却无所觉,眼眸静静地注视着面前那眉目如画的沉睡之人,轻声说道:“以尘,等你醒了,我陪你到城外看盛世烟火。我很快就会回来,等我。”
依依不舍地为墨以尘掖好锦衾,薛凌云放下幔帐,黯然离去。
当薛凌云回到薛府后,听家丁说有人找他,便立刻把马交给家丁,自己往堂屋走去。尚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交谈声,他一听便知道那是皇四子楚灵犀的声音,于是加快脚步踏过门槛,问道:“灵犀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