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天涯思君
朱礼怕有追兵,一刻也不敢耽误,一直马不停蹄地赶路。到了晚上,朱礼登上附近的山坡往旭日军营的方向眺望,发现远处火光耀耀,星罗棋布,他的心里暗叫不妙,知道追兵将至,而他带着两个连走路都有困难的人,只能用马车,速度很慢。若再不想办法,迟早被追上。
朱礼匆匆回到马车上,和叶轻霄商量此事。叶轻霄沉吟片刻,便对朱礼说道:“你先把他打昏。”
楚傲柏闻言,瞪圆了双眼,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被朱礼劈中了后颈,昏迷了过去。
叶轻霄冷冷看了楚傲柏一眼,随即立刻转开目光,仿佛不愿意再多看一刻,说道:“我们不能再带着楚傲柏了,只要他还在我们手中,旭日军便不会善罢甘休。如今我的软骨散药效未过,你等同带着两个废人,太吃力了。”
“那殿下的意思是……”朱礼恨恨地睨了昏迷的楚傲柏一眼,用尽力气才压抑住一刀杀了他的冲动。
叶轻霄叹息一声,说道:“放了他吧!就当本王还楚傲寒一个人情,感谢他以礼相待。”
朱礼一想到楚傲柏曾对叶轻霄做了什么,心中便恨意难平,哪里甘愿:“可是……如果我们让他当人质,说不定旭日军便不敢妄动了。”
“你怎知楚傲寒让他监军不是为了借刀杀人?如今父皇的情况不太好,当务之急是尽快让旭日国撤军。而且,以我们目前的情况,要逃过旭日军的追捕非常难,唯今之计,只有上天山暂避。”
朱礼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如今叶轻霄吃了软骨丸,全身泛力,而楚傲柏则双手被缚,在这种情况下,朱礼要带两个人上山非常困难,而且还要防着楚傲柏留下行踪。到了此时,楚傲柏已经成了负累。但若杀了,旭日军又不会罢休,只能放了。
叶轻霄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都曾上过天山,比较了解山上的地形,但旭日军却不敢冒这个险,只要他们找回了楚傲柏,便不会穷追不舍。但若我们继续带楚傲柏走,谭显便难以向楚傲寒交待,定会千方百计追捕我们,你带着本王和楚傲柏两个人,如何上山?”
朱礼心中明白这个道理,但只要想到叶轻霄曾差点受辱,他便肝胆俱裂,连牙关都咬出血来。
叶轻霄乃天潢贵胄,如今受辱至此,何尝愿意放过楚傲柏?但为了成功逃离,只得暂且放过他。
叶轻霄看见朱礼紧握双拳,一言不发,便说道:“时间无多,我们快走吧,就把他留在马车内,旭日的士兵自会发现的。”
朱礼狠狠瞪了楚傲柏一眼,随即拿了些必要物品,然后扶叶轻霄下了马车。此地离天山尚有一段路程,若徒步很快便会被旭日军追上。朱礼用匕首割断马车的绳索,小心翼翼地扶叶轻霄上马,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低声说道:“殿下,请恕臣冒犯了。”
语毕,朱礼把叶轻霄护在胸前,为他拢了拢身上的外衣,反掌一拍马股,扬尘而去。
自从得知叶轻霄被俘之后,叶辰夕朝思暮虑,马不停蹄地赶路,连自己的护卫队都甩在后面。当他抵达陶裕那天,雪落千里,他看着银装素裹的陶裕城,只觉得一片苍茫。
薛凌云和墨以尘闻讯出来迎接,见叶辰夕脸容憔悴,知他必是星夜赶路,马上命人为他准备膳食和洗澡水。
叶辰夕看见薛凌云,压抑多日的情绪顿时决堤,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你在,怎么还让朱礼劫走皇兄?”
朱礼是叶轻霄的贴身侍卫,他要劫持叶轻霄,这是谁也没法阻止的。但薛凌云知道叶辰夕并非真的怪他,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缺口。
此时的叶辰夕已失去了昔日的神采,他一身风尘,俊美的脸上难掩焦躁与彷徨,甚至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薛凌云答道:“臣护卫不力,请殿下降罪。”
叶辰夕闻言,沉默片刻,最终无奈地叹息:“敌军那边有消息么?你打算怎么办?”
薛凌云低声说道:“敌军不肯谈判,臣曾多次夜袭敌营,但敌将非常狡猾,经常转换殿下的营帐,因此每次都无功而返。”
“他们俘了皇兄却不肯谈判,意欲如何?”叶辰夕蹙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薛凌云这些天一直在打探叶轻霄的情况,对于楚傲柏的所作所为略有耳闻,但他却不敢告诉叶辰夕,他心知救叶轻霄之事刻不容援,于是说道:“臣打算夜探敌营,再饲机而动。”
叶辰夕虽然早已疲惫不堪,但一想到叶轻霄在敌人手中便惶惶不可终日,早有此打算,于是点头道:“好,本王和你一起去。”
薛凌云和墨以尘闻言一惊,互望一眼,那眼角眉梢的变幻中,已不知暗中说了多少话。最后,墨以尘移开目光,劝道:“殿下乃千金之躯,岂可轻易冒险。如今秦王殿下已被擒,您不能再遇任何不测了。”
叶辰夕并没回答墨以尘的问题,而是转目望向薛凌云,问道:“凌云,你还记得当初清宁城被淹时的感觉么?”
薛凌云一震,下意识地握住墨以尘的手,似要确定他的存在。他当然不会忘记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感觉,即使在重逢后,他仍有许多个夜里莫名其妙地惊醒,然后睁眼到天亮。
“殿下,请以国事为重。”墨以尘知道薛凌云已被说服,只得劝道。
叶辰夕却苦笑着反驳:“皇兄被擒,这就是国事。”
到了此刻,墨以尘明白叶辰夕心意已决,再劝无用,只得闭目不语。
是夜,薛凌云和叶辰夕夜探敌营,在半路偶遇敌军,只见前方火光冲天,一片人仰马翻的乱象。敌将派出了许多小股部队四处翻找,看样子不像去夜袭,倒像在搜查什么。
薛凌云心中一动,暗中抓了一个士兵迫问,才知道朱礼带着叶轻霄逃了,现在谭显布下天罗地网,誓要把叶轻霄抓回来。
叶辰夕闻言,心中激动难言,他杀了那士兵,转头望向薛凌云,问道:“凌云,依你看,这附近都是军队,不容易躲藏,朱礼和皇兄会往哪里逃?”
薛凌云沉吟片刻,答道:“依臣看,旭日军不敢去的地方只有天山。”
一言惊醒梦中人,天山素来是军队无法跨越的天险,旭日军虽然想擒住叶轻霄,却不敢冒着覆军灭将的危险往里闯,而叶轻霄却不一样,他曾越过天山,自然熟悉里面的环境,就算旭日军真的敢搜到天山,却不及叶轻霄有利。
他轻击双掌,吩咐道:“事不宜迟,本王先行一步,你马上回去调兵接应本王。”
“殿下三思!”薛凌云神色骤变,不顾规矩拉住叶辰夕的手臂,劝道:“天山险阻,殿下千金之躯,不宜单独前往。”
“本王明白。”叶辰夕的声音转低,却十分坚定:“正因天山险阻,本王才要去。若非本王因私心烧了父王召皇兄回朝的圣旨,皇兄又岂会在此地遇险?每思及此,本王总是万分悔恨。如今皇兄身处险境,正等着本王去救,也许再晚一刻,他便撑不下去了……”
说到这里,叶辰夕的双眼微红,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即使本王得到天下又如何?若这个天下是以皇兄的命换来的,本王宁愿不要。”
即使天幕如墨,薛凌云仍能清楚看到叶辰夕那双悔恨交加的眼睛,感觉到他身上那坚韧不回的气魄,于是他慢慢放了手,轻声说道:“臣马上回去调兵,殿下万事小心。”
叶辰夕搭上薛凌云的肩膀,诚恳地道:“凌云,本王和皇兄的命就在你手上了。”
语毕,他疾步离去,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当薛凌云回到陶裕调兵时,墨以尘一直显得心绪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将要发生。薛凌云把士兵分成了许多小股部队,以便进行大范围的搜索。
当他即将调兵完毕时,墨以尘上前一步,语气坚定:“凌云,我也去。”
薛凌云眉宇轻蹙,立刻反对:“不行,天山太危险了,你留下来。”
“我曾经越过天山,我对那里的路比较熟悉。”
“不行!说什么我也不允许你去。”薛凌云直视墨以尘,双眸里藏着执着的爱护。
墨以尘忽然捉住薛凌云的手腕,力道很大,他的神色端凝,语气不屈:“现在两位殿下都在天山,倘若他们遭遇不测,东越将后继无人。”
薛凌云闻言沉默下来,掩饰不住眼底的犹豫。墨以尘又继续说道:“曾经有人跟我说过,他失去了自己的凤凰,却希望全天下的百姓都能看见幸福的凤凰。然而他在我们眼皮下被俘了,我们要给全天下的百姓一个交待。”
话已至此,薛凌云明白自己阻挡不了墨以尘的决心,只得无奈答应:“你带领秦王殿下的护卫队去,但不能离我太远,也不能冒险。如果遭遇敌军,不能死战,必须和我会合。”
墨以尘的薄唇微绽,望向薛凌云的双眸深邃粲然:“我知道了。”
72.未悔平生意
天山之上雪落苍茫,一望如镜,狂风卷席着雪花飞钻入山洞,让人通体生寒。叶轻霄背靠岩石而坐,四肢使不上一丝力气,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
那时候逃得急,他根本来不及找披风,天山严寒,他的衣衫单薄,无法御寒,寒风一阵冷过一阵,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动着,薄唇冷得发紫。
正在添柴的朱礼见状,连忙关切地问道:“殿下是否觉得冷了?”
叶轻霄无力地摇头,那半张的眼睛如静澜止水,不发一语。
朱礼看着叶轻霄,心中一痛,拍了拍手中的灰尘,毫不犹豫地脱下外衣,披到叶轻霄身上,他看到叶轻霄动了一下身子,似要避开,于是加快动作披了上去,更仔细地为叶轻霄掖好领口,把他包得严实。
少顷,耳边传来叶轻霄那略显沙哑的声音:“你打算拿本王怎么办?”
朱礼跟随叶轻霄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如今的背叛实属迫不得已。叶轻霄懂他,却绝不会再用他。每思及此,他的心便如寒烬死灰。
“臣会把殿下送回陶裕,然后任凭殿下处置。”朱礼毅然下跪,神色悲凄地望向叶轻霄。他原以为叶轻霄会痛斥他的忘恩负义,但等了片刻,却只等来一声叹息。
“你跟随本王身边多年,如今虽叛,却已将功赎罪。只是,本王却不允许被同一人背叛两次。在接近陶裕城的时候,你可独自离去。从此以后,本王与你各不相干。”
“殿下!”朱礼闻言,原本悲恸的眼眸一点点被绝望覆盖,他情不自禁地握住叶轻霄的双手,哀求道:“臣真的知错了,臣只想留在殿下身边,臣发誓,今后绝不背叛殿下,如有违此誓,五雷轰顶!”
叶轻霄想抽回双手,无奈力气不足,试了几次都无法成功,只得说道:“本王心意已决,不管你今后要隐居山林还是跟随朱谋回旭日国,本王都不会再过问。”
“臣不走,臣要留在殿下身边……”朱礼激动之下竟把叶轻霄揽入怀中,脱口而出:“殿下……臣一直对您……”
“朱礼,放开他!”一声怒喝从洞口传来,余音绕洞,久久不绝。
叶轻霄心头一震,转目往洞口望去,只见一个人影傲然立在洞口,那挺拔的身影遮住了所有亮光,气势迫人。
叶轻霄只觉得喉口一紧,一直紧绷的情绪顿时缓和下来,心若危弦般颤动,那剧烈的心跳几乎让他承受不住。他的嘴唇微微抖动,却叫不出那个一直刻印在心头的名字,只有温热的眼眶显示出他的激动。
叶辰夕瞬间便冲到他们面前,一手掀起朱礼的衣领,然后以蓄满力量的一掌打在他的胸口,朱礼闪避不及,硬生生地受了一掌,整个人被打飞了出去,撞在洞壁的岩石上,鲜血狂喷如雨,他眼前一黑便昏迷了过去。
叶辰夕犹不解恨,正要拔剑再刺,却被叶轻霄叫住:“辰夕,住手!”
叶辰夕刚才看到朱礼轻薄叶轻霄,怒不可遏,一双眼睛已气得泛红,恨不得在朱礼身上刺上几个窟窿,如今听到叶轻霄阻止,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恨声道:“你害你至此,你竟还要放过他?”
叶轻霄拢了拢身上的外衣,一瞬不瞬地望向叶辰夕,声音虽弱,却字字坚定:“我已答应放他一条生路,不可言而无信。”
“不行!你答应放过他,我却没答应,我只要一想到他害得你落入敌军手中,便恨不得将他凌迟。”语毕,便要刺过去。
“辰夕!”
在叶轻霄的惊叫声中,血光崩现,叶辰夕一剑刺入朱礼腹部,温热的鲜血顺着光滑的剑身汩汩而流,瞬间便渗入泥土中。
叶辰夕犹不解恨,但听到身后的叶轻霄咳声阵阵,他只得拔出佩剑,冲回叶轻霄身边,担忧地问道:“轻霄,你怎么样了?可有哪里不适?”
语毕,叶辰夕把佩剑扔在一旁,伸出双手轻抚叶轻霄那瘦削的脸庞,声音沙哑:“你最近清减了。”
叶轻霄的喉咙一阵暖意,眼中泪光朦胧,想起多日来的遭遇,心中酸涩难言。再见叶辰夕,只觉恍如隔世。他原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叶辰夕了……
如今,这个一直挂念的人就在眼前,他忽然觉得多日来的隐忍和屈辱都是值得的。此时此刻,他只想静静地靠在叶辰夕的怀中,感受着这人的呼吸心跳,平复自己颗那忐忑疲惫的心。
叶轻霄回望叶辰夕,眸中柔情缱绻:“你也清减了。”
“我一听说你被敌军俘了,早已六神无主,什么都顾不得了,冒霜犯露赶来救你,这些天都没好好睡过一宿。等回城之后,你可要好好补偿我。”
叶轻霄闻言轻笑,那笑意柔如春风,映亮了他的眼角眉梢,更显得眉目如画,让叶辰夕移不开眼睛。
“回城之后,我亲自下厨,让你好好补回来。”
“我根本不在乎这些,我只要你好好的。”叶辰夕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轻轻摩挲着。
“我都明白的。”叶轻霄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他慢慢靠到叶辰夕肩膀,与叶辰夕呼吸相融。叶辰夕抱住他,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对方的心跳。
少顷,叶轻霄突然抬起头,问道:“你的部队呢?”
叶辰夕避开叶轻霄的目光,声音低了下来:“我是一个人来的,凌云正在调兵,随后就到。”
叶轻霄神色骤变,眉毛斜斜挑起,带着几分凌厉:“胡闹!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一个人来,若是遇上敌军怎么办?”
“我看到敌军在四处搜捕你,又猜到你上了天山,哪里待得住?”语毕,叶辰夕把叶轻霄揽得更紧,语声苦涩:“我此时已顾不得那些了,你在哪我便在哪,即使是千军万马亦阻止不了我。”
叶轻霄闻言,竟不忍再厉声苛责,放缓了声音说道:“如今父皇病危,你本该在京中镇守。怎能意气用事?”
“你说的我都懂。”叶辰夕抬头望向叶轻霄,一双眼眸里盈满爱慕:“可是,自你离京之后,我一次又一次地为你担忧,我受够了燕处深宫等待你的消息,受够了看着别人布置花堂却只想抱着你,受够了明明想要你却一直隐忍。我只是爱你而已,却为何要活得这般窝囊?”
叶辰夕说到激动处,手指不轻意地拂过披在叶轻霄身上的外衣,顿时外衣滑落,露出叶轻霄脖子上那青青紫紫的吻痕,叶辰夕见状一惊,双眸如凝风暴,瞬间便冷了下来,吼道:“这是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