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些的人,也不能等闲视之……赤焰,是真的没有留手的。
然而闻人君却没有动手或闪避,不止没有动手或闪避,他甚至连先头为按下赤焰的剑而聚在手掌的功力都散了,只直直杵
在距赤焰不足三步的前方——他之所以动手,只是阻止赤焰杀死那老妪。
只是如此。
从老妪冲出来赤焰动手,到闻人君阻止,再到赤焰反脸向闻人君动手,一切都只发生在转眼之间,甚至连跟着闻人君的护
卫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赤焰的掌风就已经到了闻人君面前了!
闻人君依旧不曾闪避,只是眼中似乎有些莫名的悲哀。
然而只要稍有不顺随手就能杀人的赤焰怎么可能为这点甚至不太明显的悲哀所动?
赤焰的手掌就要印到闻人君身上了。
闻人君的脖颈甚至因为太过凌厉的掌风而被刮出了一道红痕。
正是这个时候!
一股倏然而至又来势汹汹地疼痛在赤焰胸口炸裂开来,并瞬息就蔓延至四肢百骸。
已经挥到了闻人君面前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下,就往旁边歪去。凌厉澎湃的掌风擦过闻人君肩头,尽数轰到了闻人君身
后的青蓬马车上。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马车的车厢整个炸裂开来,其中所蕴含的力道,甚至让拉车的两匹骏马也跟着蹬蹬倒退了好几步。
显然没有想到赤焰会在最后一刻措手,闻人君面上有了些明显的讶色。
至于不受控制地挥偏了的赤焰,只脸色难看地盯了自己的左手一会,也不顾周围目瞪口呆的一群人,径自拂袖离开。
“城、城主……”跟着闻人君的侍卫统领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这实在——”
“好了。”不待对方说完,闻人君就打断对方未尽的话,他看着还跪坐在马车面前,已经傻了的老妪,道,“把人带走,
她要多少银子你就给——我不希望再看见她出现了。”
侍卫统领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亲自上前,驱赶那站不起来的老妪和周围这才反应过来,堪堪驻足的行人。
隐在人群之中,从头看到了尾的剑鬼一声不吭,轻轻几晃就再没入了人群之中。
事情已经足够忙乱了,闻人君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节。面上有了些疲惫,他刚刚按了按额角,就见已经回来了的侍卫统领
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什么事?”闻人君皱眉问。
“是寻少爷带回来过的妖兽。”侍卫统领道,“昨天半夜的时候就来了,只是好像不怎么肯接近寻少爷的样子,又不愿意
走。”侍卫统领顿了一顿,“城主,如果由着那妖兽这样缀在我们后头,会出乱子的。”
“现在它在哪里?”闻人君问。
“就在巷口那里由侍卫守着,刚刚还看着寻少爷走出去了。”侍卫统领道。
闻人君便向侍卫统领说的方向走去,没过两步,果然看见一堆侍卫手扶剑柄,如临大敌、不移眼睛地盯着蹲坐在中间的冰
火兽。
闻人君让侍卫都退开了,他走到冰火兽面前。
冰火兽一下子弓起身子,血红色的瞳孔竖起、直直地盯着闻人君看,牙齿和利爪也都弹了出来。
闻人君看着冰火兽,这是对方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防备的姿态……至少,叶白还在时,他从来不曾见对方露出这种模样。
闻人君又往冰火兽的位置走了。
冰火兽却开始慢慢后退。
闻人君便停了下来。他伸出手:“你家主人……”不在了……
闻人君并没有再往下说。他忽然想起来,叶白带着冰火兽说要送给他的那个夜晚。
听不懂闻人君的话,也或许可以听懂但并不想听,冰火兽只盯着闻人君伸出来的那只手,瞳孔冰冷。
美好的记忆总是很容易便逝去了。微微一个晃神,闻人君便再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冰火兽身上。他没有再说叶白如何,只是
对冰火兽道:
“跟着我?”
冰火兽红瞳中的冰冷稍稍褪去了。它抬头看了闻人君一会,又偏头看向小巷之外,忽然昂天一声嘶吼,叫声中充满了愤怒
以及不解。
……
心情因早前那忽然而至的疼痛变差了许多,离开闻人君之后,赤焰根本没有去什么试剑大会,而只径自出了城,找一处僻
静的山林,用剑彻底宣泄过心中的不解和微微的愤怒之后,才再回到酒楼。
酒楼里,闻人君的侍卫都还停留原地。
对那些或愤怒或惊惧的眼神视而不见,赤焰只径自向楼上走去。但没走两步,他就碰见了恰好从上头下来的独孤惊飞。
“阿寻?”一见到赤焰,独孤惊飞脸上就有了些笑意。
赤焰没有搭理对方的欲望,正准备继续向前,就感觉到一股内径自对方身后隔空传了过来。
两个武者面对面,其中一个人隔空就向另一个人传过内劲,这已经不仅仅是一种试探,而是赤裸裸的挑衅和宣战了。
赤焰面色一变。
独孤惊飞也感觉到了这股内劲,他惊讶地转回了头:“二爷爷?”接着又想起什么,连忙再转回去拦着赤焰,“等等,阿
寻,先说——”
独孤惊飞的话没有说下去。
赤焰的剑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只见一道银练,亮若星辰,势如奔雷。
○七八 矛盾初现
叶白一直冷淡着没有错。
叶白一直不通事务没有错。
叶白一直不会也不曾心慈手软也没有错。
叶白的所有所有,独孤惊飞都知道。他只是没想过,有那么一天,他会在不足三五步的距离之内直面对方的长剑,而起因
……
不过是一次带些挑衅的内劲试探?
独孤惊飞愣愣地站着,他本身固然是青年一代的才俊,但他面前持剑的人功力却高过他太多了——所以他只能站着。
雪亮的光芒刹那就到了眼前了。独孤惊飞觉得有些冷,也不清楚这份寒意到底是来自那携风带雷的长剑上,还是来自自己
那仿佛停顿下来的心脏里。
赤焰的剑,一往无回。
可是独孤惊飞来不及动也动不了,不代表弄出这一起事情的剑鬼动不了。只听一声厉啸响起,一道灰影便如大鸟一般,自
楼上直掠而下!
赤焰的眼神越冷,他的左手轻轻一转,原本凌厉无匹的剑势便霎时敛去了所有气势,如秋风下的芦苇一般,晃悠悠向旁边
荡去,轻灵悠然,而又杀机暗藏。
早早做好准备,自上头直掠下来的剑鬼不为所动,招式依旧,只是心头却狠狠吃了一惊:本身就有根基,剑势凌厉并不奇
怪。可是在瞬息之间由凌厉而转为轻灵……从宰相府的事情到现在才多少时日?他的左手如果不是自小开始练习,那——
自十多年前踏入炼神反虚,真正跻身当世超一流高手那一刻后,剑鬼头一次心生忌惮,并由忌惮而浮现出了点点杀意。
心随念动,这忽然浮现出来的杀意并不剧烈也并不长久,但剑鬼还是下意识地往自己手上加了几分力道,让本来只意在挡
住人的一柄剑多了几分说不明道不清的杀意。
自前世开始就是有得数的高手了,现在虽然功力不济,但赤焰依旧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变化。毫不畏惧,甚至有些欣喜起
来的赤焰一声清啸,手中剑势再变,已有轻灵悠然变成阴寒诡谲!
剑鬼再次惊疑,手中由五分变作七分的力道再次提升三分,转为了十成十的功力。
两柄长剑间的距离只剩一只手掌的长度了,极阴与极阳的劲气提前一步相撞纠缠,罡风随之凭空卷起,让本来也位于中心
位置的独孤惊飞承受不住,蹬蹬地连退数步!
木制的楼梯早就不堪承重地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两柄长剑的剑尖几乎互相碰触了,因气劲剧烈碰撞而席卷起来的罡风
甚至要凝成实质了,不管是赤焰还是剑鬼也都不曾再有半分保留——
可是两柄长剑终究没有碰撞在一起。
在那之前,一只修长漂亮到几乎没有瑕疵的手凭空出现在了两柄长剑的中间。
“轰隆”一声巨响,木制的楼梯再承受不住三个人的力道,从中间断裂开来,坍塌而下!
好在酒楼里的众人从两人开始动手的时候就看出了事情不对,早就纷纷夺门而出,所以这一下虽折腾了好大的动静,但到
底没人受伤——闲人已经识相地走远了,就只剩下三个弄塌楼梯的罪魁祸首……而这三个当世有得数的高手会在一截塌下
来的楼梯上受伤?这显然比缘木求鱼还让人觉得可笑。
碎木尘土漫天飞扬,短短几丈地距离里,三道人影一触即分,或闪电或悠然,俱都安稳落于地面。
激扬起来的碎木和尘土都落下了。三分而立,各据一方的三个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赤焰和剑鬼脸色是明明白白的难看了
——因为较量被忽然打断。闻人君的脸色倒是寻常,只是那一脸的沉静如水显然也不会是好心情的象征。
是闻人君先开了口:“不知寻儿做了什么得罪剑先生,好叫先生亲自动手教训他?”
剑鬼望着自己还颤动个不停的长剑,一时没有说话,片刻才扯了唇角,有些干巴巴道:“城主来得真快。”
闻人君淡淡地笑着:“我就在楼上。”
这估摸着是说他们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剑鬼一时倒不好接下话去,不管怎么说,和一个后辈的后辈动手……这个,好像,
确实有点不好开口。
剑鬼咳嗽了一声,道:“一时技痒,就同少城主打了个招呼……我突然行事固然是不对,可是这和我家少主又有什么关系
了?少城主倒是真的威风,一下子就冲我家少主出手。”
本来还因为对后辈动手而有些不自然,但剑鬼越说越皱眉,显然是想到了赤焰冲着独孤惊飞的那一剑。
闻人君也皱了眉。没有再说话,他看向赤焰,显然想要一个答案——或者一句话其实也行:“寻儿?”
而这一看这下,他意外的发现了赤焰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的……手?
闻人君顺势看去,正见一缕鲜血顺着手腕直至指尖,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赤焰看着那只流血的手已经有好一会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在第一时刻把剑挥向那个打断自己同别人较量的男人,反而会把注意力集中在对方手上——不过是
一只流了血的手,有什么好看的?
赤焰确定自己并没有赌气,而是真的这么认为。所以当视线无法自那只手上移开,并且连心口都开始泛起微微地疼痛之后
,他悄无声息地握住了自己的右手,连骨头发出的“吱、吱”抗议都无法顾及。
“寻儿?”闻人君再出了声。
赤焰收回了目光,他平淡的丢下一句话,就一掠身上了楼,竟是再不顾底下的剑鬼和闻人君。
剑鬼的脸色有些变了,一下子也顾不得再去找赤焰,因为赤焰留下来的那句话是:
——“你不正是为了他?”
夜,悄悄地黑了下来。
闻人君敲响赤焰房门的时辰并不算太晚,可是赤焰已经熄了烛火。所以当闻人君应声踏进房间的时候,他只看见一地的霜
白和一双血红如野兽的眼睛。
那是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
没有忿恨恼怒,当然更不会有爱恋喜欢。只有赤|裸明白的估量……对方甚至连掩饰都懒得。
闻人君走到桌旁坐下了。
他有了一些恍惚,因为赤焰的眼神——可是这样,才是记忆中的人,不是么?
只是当时,他还是特别的……
“什么事?”赤焰开了口。
闻人君短暂地静默了一会:“剑鬼带着独孤惊飞走了。这一次,独孤惊飞没有再坚持……这是你想要的结果?”
“我不喜欢不相干的人一直出现在我面前。”赤焰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这句话同直接回答也差不了多少了。并且显然的,
他并不在意他的这些举动会不会给飞云城带来什么麻烦。
不相干的人?闻人君不由想起了还留在自己那边的冰火兽。
他没有结交过什么人,所以不相干的人……也不会太多吧?闻人君这样想着,其实他和赤焰,虽说像,总也有差,而且并
不小。他当时……
……怎么会觉得两人很像?
闻人君稍闭了闭眼,然后,他道:“接下去直接回飞云城。”
这一句是在陈述,赤焰听懂了。
直接回飞云城,是两人一开始的打算,洛城这一段只能算是耽搁,所以闻人君的决定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自己
为什么要跟对方去飞云城?
他一开始留下来,是因为自己的右手。而现在,右手的药已经调配好了,并且能感觉每日都在好转,假以时日,应当能恢
复如初。
那么,他为什么还要跟着对方?
因为早已结束的燕长迟,还是因为在一天之内两次打断他出手的闻人君?
赤焰的红眸在黑暗之中闪烁了一下。
他发觉自己并不是不想离开闻人君,而是不能离开。
所以最后,赤焰一边想着离开,一边感觉自心口泛起、并且越来越剧烈的疼痛,平平淡淡地“嗯”了一声。
月色从敞开的窗口漏下,只是照不亮让人窒息的黑暗。
黑暗之中,闻人君的声音响了起来,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早上的时候,我阻止你杀了那个老妪。”
赤焰没有出声。
闻人君就继续往下说:“你离开了。傍晚,我又阻止你和剑鬼动手。”
赤焰皱了眉,因为不知道闻人君要说什么。
闻人君的声音忽然飘忽了一下,这么近的距离,赤焰竟然没有听清楚,只知道对方说的是两个音节。没等他再想辨认,闻
人君已经接下去道:
“如果是以前的你,我不会有机会阻止你和剑鬼动手,因为你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
赤焰终于出了声:“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闻人君也在这么问着自己。然后,他在寂静之中,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不喜欢的话,为什么不离开?”
○七九 无情不似多情苦
闻人君和赤焰回到飞云城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中旬了。
七月流火,人间也开始夏秋交替,寒意渐升了,又何况是山上?然而不管是炎夏还是寒冬,对习武之人来说应当都不是问
题,只是刚刚回到飞云城的闻人君却病倒了。
这病十分古怪却又来势汹汹,不多几日,闻人君便缠绵病榻,无法起身了。
一时之间,整个飞云城从上至下俱是忧心匆匆,除了随同闻人君一起回来的赤焰。
“你说,城主到底会不会有事?”
“我哪里知道?”
松涛阁的院墙边,两个小厮偷懒坐在墙根处磕牙。
左边的小厮愁眉苦脸:“如果城主有事怎么办?”
右边的小厮低声骂道:“还什么消息都没传出来呢,你唉声叹气个什么?先头城主病了,最后不也是好了?”
左边的小厮再道:“我知道,可是这次的气氛仿佛比上次都还压抑一些……而且上次,好歹还有锦少爷在照顾城主。”
右边的小厮道:“现在锦少爷虽然走了,但寻少爷不是回来了?”